刘彻小声嘀咕:“看来楚巫还是你们这时候原汁原味。我那废后在宫里弄这套的时候看起来没这么有意思。”
嬴政心说在宫里当然要讲究点,这是民间的,不这么大喊大叫大咒大唱,怎么引人注目让人愿意信她。
瞧吧,这一下浑身抽搐,显然是神灵上身了,用怪异的腔调诅咒陈布惨死,死了之后还不得安宁,子孙八辈倒霉呢。
两个皇帝站在后面,跟挤在前面的平民一样看得津津有味。没办法,就算在后世大开眼界,这种原生态的跳大神他们真没见过,太新鲜了。
嬴政也没白看,看到这个楚巫,他想起来汉朝的巫蛊,回去就让人查一查来咸阳的楚巫们。跳大神可以,这事暂时禁不了,也算是此时民间的某种精神科医生了,实在苦痛的时候拜拜神,找巫觋跳个大神,给自己一点心理安慰。
但咒人不可以,所以这些巫觋得警告一番,不许搞出巫蛊的事来,不管灵不灵,你主观上想害人,就按谋杀未遂来办。
咸阳的楚人贵族也得警告一番,别给他这个天子找事,查出来同样按杀人未遂办。
主打一个不扩大,不株连,但也不允许。就作为普通刑事案来办。
至于这个孟寄嘛,已经倒霉得亏掉一大笔钱了,嬴政都没打算管她,以后犯事再说吧,今天这大神跳得挺好看的。咒的那个陈布反正是要死的,什么子孙八辈都还没影,不算有谋杀意图。
看完热闹,嬴政才仿佛刚想起来一样,告诉刘彻一件事。
“身毒的新贵旧贵去年都派了人来咸阳活动,想让朕给他们封王。”
“去年?”刘彻大约算了算,哈,都挺积极啊,从时间上看应该都是刚占领一块地方,还没站稳呢就急吼吼的派人回来请封了,“啧,真是太急了,就不怕咸阳的使者和诏书走在半路,要封的那个王就被人杀了,封地被吞并了?”
嬴政终于露出了点笑影,又硬抿了回去。
“新丰君刘邦也派了人来。”
“……咳,那时候派使者来请封的,肯定都是有实力也有信心守住封地的豪杰。我说你也别拿乔了,该封赶紧封吧。”
嬴政不说话,就静静看着他,刘彻表情严肃又正经地回望。卫青低头,假装自己什么也没看见。
“好吧好吧,是太急了。不过我相信我们高祖肯定能站稳,说不定还把周边几个封君给吞并咯。那个雍齿,他是高祖手下还是自己做封君了?我猜他单干了,要是挨着肯定先吞他的。不急着封也好,等我家高祖的封地再大点,一次封个大国更好。”
还别说,真让刘彻说准了,嬴政已经得到消息了,雍齿跟刘邦矛盾越来越大,已经开战过了。不过有点出乎意料,两人一开始你拉我扯的打了个平手。
奈何刘邦后面找了帮手,跟人把雍齿的地盘给平分了。
嬴政还以为刘邦稳赢的,看来一直跟着李牧打顺风仗,独立出来之后的对手又都是菜鸡,刘邦的军事能力没完全开发出来。跟菜鸡互啄是没长进的,孟子那句话说得没错,果然生于忧患死于安乐,出无敌国外患容易战力衰退。
大秦现在还有个南越要收拾,以后还真没什么外敌,得想办法保持战斗力才行。
至于封王,其实跟刘彻以为的不一样,现在确实可以封王了。
虽然身毒古国的战斗力不值一提,但诸侯的战斗力彼此相当。诸侯一开始大概分了分地盘,往不同方向发展,但好地方谁都想要,而且六国的国君都约束不住底下的封君和刘邦雍齿这样起于卒伍的猛士了。看别人占到了好地方,忍不住去攻打的情况层出不穷。
所以最后,大家也只好收缩战线,先守住已经占据的肥美土地再说。
况且身毒真的是文明古国,人口繁盛,需要时间消化,再扩张他们消化起来有点困难。
像张良已经建议韩王不要再盲目扩张了,他们的核心人口要消化这些本地人还是挺吃力的。扩张下去,那韩国还是不是韩国都不好说。
他现在继承了张氏的优良传统,做了韩国的丞相,主张向秦国看齐,一切学习秦法。韩国过去最大的悲哀就是离秦国太近,亡国最早;但现在最大的幸事也是离秦国最近,亡国最早。
当时韩王纳玺之后,秦国就派秦吏去韩地治理,韩国的贵族虽然深恨,但行动上是诚实的,仍然有许多人派了年青的子弟去学习秦国的新学。
现在就方便了,虽然很多机器不是他们能造的,但只要请求天子派很少的人,他们这些人就能上手了。在天子派来人之前,张良也没闲着,先把教育办了起来。
说起来他出海寻访,在秦国没待多久,却是所有人中最积极实施秦国新政和新学的人。韩王有感于张子房拖着病体冒险出海探路,是别人都比不上的忠诚,也放心的全交给他,任他施为。
韩国便成了诸国之中最早搭建起新框架的人。而韩国的都城就放在了海边那边飞地上,现在张良已经找了身毒本地的商人问明白了,沿着海岸线继续走,那边还有许多国家,韩国一时产不出那些货物没关系,他们可以转运秦国货!
其他诸国没有韩国这么安逸,但彼此的国界线也差不多定下来了。诸侯都学聪明了,无论如何都不肯当新的“韩国”,没哪个愿意挤在几个国家中间的,全都向外张牙舞爪。
张良晓得以后竞争不会小,现在加班加点的建设港口,种植棉花卖给秦国,再从秦国运棉布丝绸瓷器糖转卖,力争抢得先机再说。
嬴政都看在眼里,知道封王的时机已经到了。朝中现在无非就是在讨论给哪些新势力封王,哪些不给。还有哪些地方,得向诸侯要过来,大秦的公主还要在那里封王呢,公子们现在封在西域,以后也得迁到身毒,不能让好地方都给六国之人占了。
这都是当初定下的规矩,六国除非赌秦国不敢远征,不然也不敢不吐出来。而他们敢赌吗?秦军余威仍在,他们是不敢的。
等定下封王的人选,这些诸侯都要来咸阳朝见天子,那时候,得到嬴政认可的公主们也将与他们一同踏上归途,受封为王。
所以,这一年秦国还有一件大事要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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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迁来的吕氏抓住县中发卖旧封君土地的机会,将迁居时变卖家产带来的钱取出大半换成了土地,总算在沛县安置下来,仍然是个大户。
时下是春耕,也是吕家落户之后第一年耕种,吕家上下非常重视,男丁都到地头上盯着去了,家里只有女眷。
吕雉正在与长姊在一起习女红。吕长姁青年丧夫,带着儿子回了娘家。一家人避仇迁居沛县,过来登记的时候她干脆把儿子改成了吕氏。
现在小吕平刚会走,正在一边趴着玩,吕长姁不时看他一眼。
吕雉也帮着长姊照顾,吕长姁放下针线,悄声道:“我替你打听过,县令那里已经回绝了,你可以放心。”
吕雉哪里能放心,心不在焉地一针戳了自己指头,赶紧放嘴里吮了吮,含糊道:“没有县令,阿父还会找别人。”
“再找找也好,我就不信沛县说得上话的人全成亲了。”
吕雉一点都没有开怀。能说得上话的人年纪都不会小,那单身的可能性就太小了。父亲当然也想她给人做正妻,一开始就向人打听过,但这不是没找到合适的么。
她随着父母兄长搬到沛县来,没想到一来就担上了心事。她的年纪已经好议婚了,可到了沛县之后,父亲对她说,沛县不是家乡,吕氏新来,不找个靠山必然立足不住。现在家里只有她年纪合适,只好委屈她了。
父亲没找到合适的人嫁女,于是要、要把她送给县令为妾。
吕雉委屈得哭了好几夜,但是没有办法拒绝。
阿姊今天告诉她一个好消息,可是这段时间吕雉已经想得明白了,县令不乐意要她,父亲也不会死心的,还会找别的靠山。家里虽然富裕,却也不是什么特别有钱的人家,刚搬过来买地置产,处处要用钱,也不可能用钱开路。除了她这个女儿,还能怎么办呢。
怔忡了一会,指尖已经不再沁出血珠,她低头继续,淡淡地道:“阿姊不要说了,听父亲的吧。”
吕长姁替妹妹叹气,她倒是不介意去给县令做妾,但是她年纪大了点,父亲直接没跟她提,显然是嫌她青春不再,觉得人家看不上她了。
姊妹俩沉默下来,慢慢做着针线,直到少女的欢叫声打破了寂静,也把不知不觉睡着的小吕平惊醒,哇哇哭了起来。
吕长姁赶紧抱起儿子哄,吕雉没好气地拿指头戳冲过来的小妹的眉心,“吵吵闹闹,你几岁了!”
“阿姊,别做活了,去地里看铁牛哇!”吕媭躲开二姊的指头,拉着她就想往外走。
“铁牛铁牛,搬过来就听人说铁牛,我也想看看什么样,走。”吕长姁发话,本来根本不想动弹的吕雉只好起身,跟着姊妹一起出门了。
他们一家是从砀郡单父县搬过来的。砀郡也产煤铁,但现在铁官用了新法之后,愁的不是钢铁产量,而是铁矿煤矿跟不上。
所以在彭城立了铁官之后,砀县的煤铁就都往彭城运了,没再设大型铁官。
相应的,已经在泗水县各县都用上的这大“铁牛”,因为产量有限,砀郡就没都用上,单父县不是郡治,吕家搬来之前都没见过。
去年底搬到沛县,地里的活已经结束了,他们就听本地人说铁牛,好容易到春耕才有机会看铁牛发威。吕太公吕文亲自带儿子去租,回来只说难租,他们家是外来户,排到了很后面,又说铁牛果然浑身是铁,十分巨大,看着就有劲。
吕雉也很好奇,不过她近来总有不知被父亲嫁到哪去的心事,当时好奇了一会,很快就丢开去了。
今天被妹妹这么一嚷嚷,算是把那份好奇心又勾了起来。
吕媭把两个姐姐拉出来,仍自兴奋地在叭叭说话:“今天开耕,阿兄说虽然排在后面,但也没多久,很快就能到我们家。他们都来看铁牛了!”
吕长姁赶紧把妹妹一拉。父兄都在!父亲说初来乍到不知民风,让她们谨慎些不要随便出门,她还冒冒失失地探头探脑,不是找骂吗?
她赶紧带着妹妹们到父亲那里行礼。吕文不太满意地看了看,没说什么,只让她们往兄长们身后站一站,不要被人挤着了。
不多时,吕雉就看见那铁牛行过来,果然像人们说的一样,这铁牛吃的是煤,吐着黑烟,突突突地就拉着犁过来了。
沛县令王义先开了磨面厂和碾米厂,攒下了一笔钱。等彭城的拖拉机造出第一批,他拿着现钱就去提货,顺利的没排队就把拖拉机弄了回来。
有了他买回来的两台示范,县里的大户真的是眼睛都直了。
亲人们,谁见过啊,县令用来磨面碾米的那个蒸汽机,它它它它还能化身铁牛耕地啊!
那时候彭城产的拖拉机都是体型较大的,比较笨重,身后能拉几十个铧头,最适合官田大片的田地用。所以买来先供给各县用在官田里,官田耕完了还能开荒。大户们虽然心动,但还没有行动。
就在他们合计着是不是几家一起买一台的时候,彭城的农机厂开始拖出小型化的拖拉机了,这下他们就不止是心动了,一个个行动迅速,排着队下订单。
仗着是郡治,又离彭城很近,除了彭城本地人,沛县就是泗水县最早用上拖拉机的人。不过他们至今都管它叫铁牛呢,这得怪扶苏编的戏,王义让他宣传一下拖拉机,他为了让人听得懂,用了俗称“铁牛”的叫法。
这下好了,在沛县它就是铁牛,别说县令,皇帝来了它也是铁牛!
吕雉现在觉得这玩意巨大,实际上已经是小型化之后的了。买了一批之后,排队都没轮上的人一琢磨,干脆向他们租吧。
吕家确实是因为外来户的缘故排到了最后,没办法,别人都是老租户、熟人,当然会优先。这也是吕文急于在本地找个靠山,把女儿嫁给当地说得上话的人物的缘故了。
这个地方的闲散劳动力都被工厂和小作坊吸收了,各个农户家一个萝卜一个坑,劳动力全在自家地里。就是有佃户,也早被本地的大户雇走了,人家不愿意到你陌生的外地人家里干活呢。
吕家去年从买地前就四处寻找庸耕,一直到今年春耕开始,硬是没雇到足够的人,急着吕文上火,这才眼巴巴地等铁牛,希望能补上劳力的缺口。
不过今天没让他们失望,铁牛从他们身边经过,留下身后不费事就翻出来的泥土,吕文估了估,这种型号的铁牛一天大概能耕四五亩地。他倾尽大半家产,买下来四百亩地,其中一百亩是山地不太好用,剩下三百亩,他租了六台铁牛,十几天能耕完。
行了,总算不会误了农时。
心头大事放下,吕文脸上重新见了笑容,又看了一会,心满意足地叫儿子们去地里,先带人把不好用机器的坡地耕了。回头看见三个女儿,他便叫她们回家。
不过他把吕雉单独叫过来,避开人交待道:“你就别出来乱走了,我准备托人问一问王游徼。不知他的性子,你谨慎些待在家里。”
吕雉低头应是,转身跟上姊妹,暗暗咬住了唇。
王游徼,她悄悄打听过主要的县吏,王游徼、曹主吏这些人,都已经成亲了。
她不用多想了,根本没有合适的人让她做正妻的。
第119章 女吏入京
王游徼没有像县令那样一口回绝, 吕文接连几天都很高兴。因为王陵是本地大户,县令会升迁离开,王陵却几乎可以肯定是一直留在沛县不会走的。就算不做吏, 又或者真的升迁离开了也没关系, 又不是县令那个关中人, 王陵的根底仍然在沛县, 吕家送一个女儿过去,怎么都会得到王家的庇护。
吕雉也以为自己肯定要进王家了, 悄悄让妹妹去看看人, 又问大兄其人品行。吕媭回来告诉他:“王游徼生得高大, 面目端正, 年纪也不是特别大,人都说他厚重。”
吕泽则告诉她:“王游徼原来是丰邑大豪,轻侠重义, 如今丰沛两地的游侠儿都听他号令。那年诸侯召青壮远征, 他若去, 两地应征的青壮半数都会追随他。不过他有老母在堂, 这才留下考了个亭长。”
还行。吕雉觉得放心一点了, 王陵的年纪有点大,但也不算特别老。妹妹说生得端正,那就是不俊也不丑。大兄说的一堆都跟她干系不大,全是父亲听着高兴的点, 不过至少不是什么恶形恶状的人物。
父亲总算还顾及脸面, 已经要送她为妾了,找的人再是什么名声不好年纪又老的, 就算得了依靠,吕家在本地的名声也要坏了。
就在吕雉以为事情基本定下来的时候, 吕文某天回来,显而易见的心情不好。
春耕已经顺利结束,还有什么事让他心情不妙?吕雉没来由的心头一跳,觉得与自己有关。果然,在用饭时吕文不曾说什么,后来却寻了她,跟她说:“原定了的事,又不成了。”
“为何?是王游徼看不上我家吗?”
“唉,是我寻得晚了,若是早先便与王游徼说,不想着县令,也就定下来了。游徼如今有了大前途,不仅是他,曹主吏都要弃官去关中了!”
吕文大为懊恼,吕雉大为惊讶。这不是她入不入王家的事,连主吏掾都要走,这县里是出什么事了?
“早先有个去关中戍守的汉子,役期满了就留在关中经商没有回来,此人与游徼向来相熟,在关中得了大富贵也不忘旧友,使人送信回来,道是自己入了太子亲卫,又向太子推荐了主吏和游徼等人。太子便让他唤他们同去!”
吕文不知内情,那信是周勃的名义送的,却是萧何写的。送信的人也是萧何心腹,信中详说了来由,道是在县令身边的小吏苏思其实就是太子扶苏,现在周勃进了太子卫队,颇受青睐。人也不是周勃推荐的,他没这么大的脸。
是太子扶苏自己提的,让萧何和周勃问一问,问曹参和王陵愿不愿意到太子卫队中来。
这俩接到信差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若是周勃写信回来,曹参说不定真的不信,以为他跑咸阳去看花了眼,人都癫了。
但信是萧何写的,曹参还能不知道萧何的能耐么。
曹参就没犹豫,立刻向县令王义辞官,收拾行装准备过去了。
不然呢?这事还要犹豫吗?显然这是太子新立,在建立自己的班底啊。他们有幸跟微服来此的太子共事一段时间,得了太子的认可,有了这样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