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承康听着无聊,在李世民膝上扭动着要下来。李世民轻轻拍了他一下,笑道:“出来了几天,跟阿耶都不亲了吗?就想着找弃疾跟阿信玩?”
不说还好,一说李承康就把嘴嘟起来了,委委屈屈,“他们不爱跟我玩。”
“那你也不跟他们玩。”
李承康不乐意了,“不要,我想跟他们玩。”
小孩子天然的爱跟大孩子玩,尤其自家没有兄弟的男孩,喜欢做大孩子后面的跟屁虫,希望能混进大孩子堆里得到承认。但是大孩子又不乐意带他们眼中的小屁孩玩。
李世民穿越到后世的时候是个孩子王,当然懂,所以也不替儿子操心,只是乐。
李承康硬是从他膝上扭下来了,还郑重其事地跟他说:“阿耶,以后你在外面不要抱我了。”
“这又是为何啊?”
“他们笑话我这么大了还要阿耶抱!”李承□□气地喊起来,“我上次就跟阿耶说了,可是阿耶还在外面抱我!”
“哈哈哈哈哈哈哈!”李世民一把抄起儿子,又抱起来了,“行吧行吧,我们阿鸾长大了不要耶耶抱了。咦?那在屋里抱行不行?”
李承康愣了愣,还在思考这个问题,长孙琰已经来抢孩子了,嗔道:“你别逗孩子了。我早说过阿鸾大了,别没事就搂在怀里,不像养男孩的样子。”
还有句话她在这不方便说,承康是太子呢!别养得太娇了!
哼,她看李世民拿给她的史书都想捂脸了,那个历史上她死了之后,二郎究竟是怎么养孩子的啊!李泰那么大,自己都有孩子了,还能叫史书记上一句“投怀”,还是二郎自己跟大臣说“青雀投我怀”——他是怎么自然而然说出这句话的,他不会不好意思吗?
话题便从汉高吕后转到了儿女教育,李承康终于摆脱父亲的魔爪和他戳人的胡须,跑去找大伙伴们玩了。
而刘彻则是往床上一靠,跟卫青有一搭没一搭的说先前憋着不能开口的话。猜一猜高祖是真的收学生,还是看上吕后了;说高祖八成看出他们身份不一般,有意接近才跟吕后说这么多;说结交吕后估计也是一步闲棋,到身毒之后,某个嬴姓女君身边的女吏,说不定就在什么时候派上用场了;说吕后玩不过高祖啊,萍水相逢就被算计上了。
卫青只管听,不时点头。反正高祖和吕后的话题,他是一句也不肯多嘴的。
刘彻说过瘾了,回头又想起李世民,重重叹气:“仲卿啊,天天在眼前的人看着还不觉得,李世民上次过来是多少岁来着,再过来已经是这个样子了,朕顿觉年华不再啊。”
求仙又是不成的,叫人连个念想也没有了,刘彻郁闷得不行。
再想想卫青在这大概没事,回去可能没几年寿命,刘彻更郁闷了,迁怒于李世民,心想小时候多可爱,这回过来吓他一跳,好好一个英俊少年没了,蓄个须还是虬髯!
太不可爱了吧。
嬴政独占了一个卧铺房间,虽然他把韩信带了出来,但自是不可能与他同住的。刘邦还不曾朝见他,但他已经让人拍了刘邦的影像给他看过,今天见了真人,倒不至于引发他什么激烈的情绪。
只是也不能毫无所动。此时摒退旁人,独在房内,嬴政想的是:虽是人杰,放在平常来看,也并不显得怎么特别。
果然时势造英雄,没有秦末的乱世,英雄仍是英雄,但未必能有原历史中的成就。
也果然,堤溃蚁孔,气泄针芒,大秦自身的漏洞,才是倾颓的根源。自强自壮,如此人杰,也不过为王前驱,替大秦做了先锋。
现在秦律已经悄悄放宽了,可嬴政的精神一点也不敢放松。
另一个房间里,李靖正在给韩信和刘弃疾讲兵法,在桌上摆阵,李承康跑进来,也乖乖坐一边不出声的听讲。
魏徵跟罗士信嫌小孩儿太多出来了,在过道里悄悄的八卦了一会刘邦吕雉,不过魏徵文官一个,到底不太好意思太八卦,说了几句就换了话题。
而这个时候,吕雉整理了衣裳出门,先把碗还了餐车,然后找到了刘邦的房间,扣响了房门。
刘邦只带了樊哙同行,包了间房,也没想到她这一会就来找自己,惊讶地示意樊哙到门口等候,问吕雉:“你想学什么,我尽量在车上简单跟你说一说。到了咸阳说不好你们有什么安排。”
吕雉行了弟子对师长的礼仪,恭敬地道:“弟子知道时间有限,来不及多向老师请教,所以只想问一问,到了咸阳之后,我应该如何在公主面前表现呢?”
她把不准,是应该尽量表现自己,还是应该在一开始低调一点。因为她只是女吏,不是公主们身边的高级女官,这个身份的鸿沟一时跨不过去,是不是应该到了身毒开始做事的时候再积极表现?
“此外,弟子也不清楚,是应该等着分配,还是择主而从,在认定的主君面前尽量展现自己的能力?”
“这个嘛。”刘邦摸了摸唇上的胡须,真心地笑了。
这弟子没白收,挺有灵性的,到了身毒说不定真能算个人脉,这两个问题问出来,是真开窍了。在女吏里钩心斗角算个屁大点的事,在主君那里奔前途才是真的要紧。
“这你得自己看了,公主们的性情、志向,身边女官是不是嫉贤妒能,是不是有才无德,都不是我能知道的事,所以我无法告诉你应该怎么做。”
吕雉若有所思,再次行礼谢过刘邦:“我明白了,老师已经告诉我应该怎么做了。”
先观察,再做决定,不能冒冒失失的出头,那就像自己学得快成绩好一样招来嫉恨。现在针对她的只是同样的女吏,到时候一个不好,厌恶打击她的就是她无法反抗的女官了。
刘邦也是见猎心喜,这会儿倒是有点真心收下这个女学生了,敲了敲桌子,决定再教一教她为人处世的道理。
“我今天坐下来,同桌的那几位与我客气,请我同食蛋糕茶水。我来问你,你坐下时,他们请了没有?”
“有,只是蛋糕价高,我与人又不相识,还亏得他们让了位给我,我哪里好意思去吃。”
“这你就错了。”刘邦说,“你没有注意,他们一行人穿着不显眼,但那妇人腕上的玉镯绝对价值不菲,几个男子冠上镶的也是羊脂玉。更重要的事你没发现——他们周围数桌人,都是带来的护卫!”
“啊?”吕雉惊得都结巴了,“他们是……是……”
“是咸阳的贵人,具体身份我也不知道。”刘邦摇了摇头,也很好奇,“你不必管他们身份,只说这些,你就知道那点吃食他们根本不放在眼里,请你也是真心请,不是一般人的假客气。有人请的蛋糕,你吃了他的,他心里嫌你没眼色;他们的蛋糕,你吃了他们不介意,你多少还能跟他们亲近些。”
所以他就没客气,给什么吃什么,然后自己买的食物也回请。一来二去,交情不就有了吗。
吕雉越听越惊讶,嘴巴都微微张开,再没想到原来还能这样无中生有的攀交情。
既说到这里,刘邦拍了下大腿,“我也想跟他们认识一下。走,你跟我去见见人。”
“见人?”
吕雉已经只会复读了,刘邦率先出门,她懵懂跟上,思路完全被带着跑了,完全没想过这个新认的老师为什么会胆子这么大。
要不是从身毒归来的封君,若只是一个封君手下的小臣,他哪来的底气去主动找贵人们挑明哦。如果刘邦还是泗水亭长刘邦,那他只会当作没判断出那些人的身份,看有没有机会作平常人相交罢了,而不会像现在这样主动找上门去。
吕雉还是吃了见识短浅的亏,完全没有想到刘邦有这样的身份,才有这样的底气。
刘彻跟他说过自己一行人住的房间,刘邦没敲到刘彻那间,而是被门口护卫的蒙毅给拦下了。
蒙毅不像汉唐来的人知道得那么多,只晓得刘邦是新丰君,对他有三分客气,拦住不让进也没为难。嬴政在里面听见了,吩咐蒙毅开门,蒙毅心说这新丰君倒是有福气,让了开来。
刘邦就大摇大摆,带着吕雉进门了。
进门便是一礼,“冒昧了,我虽然不知阁下身份,但也看得出必是咸阳的贵人。今天我收了这学生,恐怕后面入宫学习,也教不到几句。想来想去,只能带她过来,请贵人伸一伸手了。”
他捏了把汗,其实他是想找刘彻的,刘邦敏感地觉出刘彻对他最有善意,这位对他最微妙。但一来就看见蒙毅然后被拦住,只能硬着头皮上。
帮吕雉是其一,探底拉个交情是其二。
嬴政也没想到他居然找到自己帮忙,不置可否,问:“你想帮她何事?”
他性情本就与李世民不同,李世民杀场上下来,皇帝做得久了,见人怕他,还会特意压一压自己的气场,叫谏官不至于怕他而不敢上谏。嬴政就只嫌自己不够威严的。
人多时还能分散注意力,现只三人在,刘邦都有点紧张了,吕雉更是浑身不自在。
还好刘邦到底不是一般人,这情形下心里紧张,面上还是洒脱自如,笑道:“不瞒阁下,我是想替她问一问,几位女君的性情如何,哪一位有进取之心,哪一位有守成之心,哪一位更愿意用民间女吏,哪一位只信重身边的女官,也好叫我这弟子到时候好好表现嘛。”
嬴政屈起食指,轻轻敲着桌面,还真想了想自己几个女儿的性情,抬眼问吕雉:“你是想在身毒建立功业,像男子一样封侯拜相,还是只想安稳度日?”
吕雉手心全是汗,心知这一答,或许就决定了自己后半生的路。她一直以来想的是安稳度日,考女吏是为了避免不般配的婚事,然而此时此刻,话到嘴边,她已有了明悟,既选了这条路,不进则退,想安稳度日才更需要勇于向前,于是说的话变成了这样:“我愿如男子一般,封侯拜相!”
挺好的,嬴政不在意她们有野心,只在意她们是不是能干。大秦之外的地方,男人有野心他都不在意,更别说这些女吏了,有他大秦做后盾,女儿如果还能叫权臣篡了,那他直接废其女君之位,换个女儿去收权复国。
“长公主阴嫚,你就跟她吧。”
第122章 火车上(三)
退出嬴政的房间, 刘邦带着吕雉往回走,边走边跟她说:“这件事就可以定了,你不用再为此多做什么, 以后就跟着长公主。如果到咸阳之后能自己出来, 我再给你介绍一个朋友, 他以前是我们沛县的主吏掾, 不管是处理人事还是管理钱粮都很擅长。我跟他说一声,让他教一教你。”
吕雉眼睛一亮, “莫不是萧主吏?”
“你家迁去时他都离开了, 你也知道他?哈, 想来是县令念念不忘的缘故。”
吕雉很高兴, 欢快地说:“我听父亲说的,不止是县令总叹息萧主吏去了咸阳,新任的曹主吏也总对县吏说, 仍按萧君的规矩继续做, 不许更改。”
“嗯, 曹参么, 他跟萧何一向亲近。”
“他真能教我?”
“放心。我跟他是什么关系, 同乡好友。他除非忙得抽不开身,不然肯定能教你。真忙得抽不开身也好,你就留下来给他做事,自然能学到本事。”
“我明白了。”
把吕雉打发走, 刘邦回去就叭唧往床上一倒, 两眼无神四肢摊开,把樊哙吓得赶紧过来看他是怎么了。
“没事。”刘邦有气无力地说, “你到外边逛会,让我静一静。”
给他点时间缓缓, 让他心脏先别跳这么快了。
毫不在意地说起长公主的名讳,随口安排了吕雉去长公主那里。
能这么说话的人,不是骗子,那就只能是天子了。
刘邦先把骗子这个选项去掉,他就知道,他是遇上大秦天子了!
刚那一瞬间他完全是靠本能绷住表情,带吕雉谢过皇帝退出来的,从过道慢慢走回来跟吕雉说话,一点异样都没敢露出来,这会儿才有空想想,他下面该怎么应对。
要不要装作没看出来,还当作咸阳普通的贵人去交往?这样回头朝见天子的时候,他还得想想怎么应对,是纯然的惊好呢,还是惊中带着窃喜好?
刘邦坐了起来,自个儿仔细想了一会,否定了这个选项。
这会儿没那么慌了,冷静地回想了刚才的场景,知道他根本装不下去了。因为他没有藏拙,在餐车那他们就知道他是个混迹市井多年,极有眼力的人了。
天子也认得他。他们到咸阳之后,有人拿着仙器来拍照,当时他们都好奇地凑过去看过问过,也能瞧见那仙器上自己的容貌,说是留存档案记史用。那拿走之后,天子肯定会看一眼认一认人。
都认出他是新丰君了,当着他面随口泄了身份,难道是天子无意间说漏嘴吗?刘邦可不这么觉得,他们这位大秦天子……不是他说,看着就不是个好糊弄的样子。
他再装傻,让天子以为自己把他当傻子,别把封王的希望给装没了。
那……就这么含糊过去,朝见天子时彼此心知肚明,不必装模作样完成礼仪?天子现在微服,不去打扰也是正常。
刘邦又躺下了,又坐起来了。
“不行!”他使劲拍了下大腿,就恨自己没带个谋士出来。不过在军中搜罗抢到的谋士也就那样,出的主意还不一定有他行,带出来他也不一定听。
反正他就是觉得不行,旅途中遇见天子这么大的事,就这么混过去啥也没落着,这不是浪费吗!
在床铺间窄小的过道里踱了几个来回,开门时樊哙见到的已经是一个恢复了洒脱模样的刘邦了。但他还记得刚才的情形,见刘邦往外走,跟上去迟疑地问:“君上遇上麻烦了?”
“没麻烦,是好事,就是一下没反应过来。你不用跟着我,留下看着东西,我去见人。”
樊哙只能停下步子,目送刘邦去了另一节车厢,心想还说不是麻烦,从沛县到西域再到身毒,他就没见过刘邦有什么一下没反应过来的时候。
这车上有什么妖魔鬼怪啊?能让他慌成那个样子,不跟着还真叫人害怕。
刘邦不怕,刘邦再次来到嬴政的门前,再度被蒙毅拦下,也再度被内中的嬴政叫入。
门一关,刘邦没有迟疑,立时行了见天子的大礼,拜伏于地。嬴政没有让他免礼,待其行礼毕才赐座。
可怜这火车上的小房间,凳子是没有的,嬴政自己都坐在上下铺的下铺上呢,刘邦实在不知道自己能坐在哪里。
嬴政习惯地赐座说出口后也发现这问题了,也觉得好笑,示意刘邦就坐到他对面,没条件也不用太拘礼了。刘邦规规矩矩地坐下来,垂首恭谨地先行请罪。
“臣不知陛下当面,放肆无礼,实是羞愧。”
“无碍。新丰君……”嬴政有些玩味地念着这个还是自拟的封号,“去年你的使者也来到咸阳,找了不少人。你是想封王么?”
刘邦露出怪不好意思的“淳朴”笑容,赧然应道:“这……臣不敢欺瞒陛下,自是想的。臣起于布衣,也不懂那么多,开始只想搏命有块封地就好了,后来看着大伙都想封王,那臣也想为陛下效命,求个王号。”
他不懂才有鬼。说是布衣,其实是范武子之后,祖父辈到丰沛为官才会在那里落户,家族有传承,该懂的刘邦其实都懂。
嬴政默默吐槽这个比自己小三岁的男人,多少还是有点不舒服。不过他没有遮掩身份叫刘邦认出来,本来也是想替女儿找个可靠的盟友。
当然,并不着急,刘邦要是没来就算了。既然来了,那就谈一谈。
身毒太远了,大秦目前还能保持威慑,但具体的事情还得当地人去办。公主跟公子不一样,嬴政可以让公子们观政,也可以让公子们微服为吏了解民生,但不能让公主们也这样做。
并不是他的威严不足以让公主们成为特例,而是即使他下了这样的命令,公主的身份也会让这样的效果打折,学习不到什么有用的东西。
所以他对即将离他远行,可能将来终生只能再见数次的女儿们,是有些不放心的。
旧的六国他始终不太信任,所以早就想在新起的封君里提拔几个,作为嬴姓女君的盟友,暂时的也行,他又不指望结千秋之好,只要帮助这些女君度过最初的艰难就行了。
动这个念头的时候,很难不想到刘邦。因为这个人是“经过历史考验”的人杰,首先不会是猪队友,其次应该能保住封地,不至于才结盟自己先没了。
再者这样的人杰识时务,看得到给嬴姓女君们帮忙的好处,不会蠢到反咬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