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嘉沁回神,拿着作业检查。
李书妤问:“你弟弟是你带大的?”
许嘉沁点头,“他刚出生,我就在带了。我妈身体不好。”
李书妤看向了许嘉意,小男生长相清秀,眉眼像极了江昱婉,看来真是江昱婉亲生的。
可能是知道许文程没有生育能力后的心理作用,李书妤觉得他一点儿也不像许文程。
这个想法一冒出来,李书妤就更想不通了。
江昱婉出身很普通,嫁给许文程之前是昆曲演员,好像还参演过一部电影。许文程不会顾忌这样的出身。
如果许嘉意不是许文程的孩子,凭许文程那种性格,又怎么甘心给别人养孩子?
晚上,睡醒后精力很充沛的许清觉正在忙碌。
他将床上的枕头摆放好,站在床上向解领带的许况讲解。
床左边的位置属于妈妈,右边的位置属于爸爸,中间放了小枕头的地方属于宝宝。
分配完,他有些神气的站在那里等待夸赞。
许况将领带放到一边,“你一个小宝宝,为什么要占中间那么大地方?”
他淡声补充:“给你妈妈留边上那一点位置,晚上她掉下去怎么办?”
许清觉被问住,站在床中央手戳着脸思考。
可能是李书妤喜欢和许清觉聊天,白天大多数时候都会和他对话,许清觉最近言语表达提升的很快,迎来了语言爆发期。
面对许况的疑问,他思考一会儿后会提出反问:“……那怎么办呢?”
许况替他想出了解决方案,俯身很冷静将许清觉的小枕头放在边上,将自己的挪到中间。
许清觉有些疑惑的看着,但为了妈妈不掉下去,还是默默答应了这种安排。
李书妤回到卧室,许况坐在床中间的位置低头翻手机。
李书妤起先没注意,洗完了澡出来,上床时像往常一样叫许清觉:“宝宝,来睡觉了。”
许清觉平平展展躺在许况的那一侧,躺得很笔直,也只有一点儿长。怀里抱着一个玩偶,像是下了某种决心:“……睡这里。”
“不和妈妈一起睡吗?”李书妤问。
许清觉态度很坚决,“不要……不要,会掉。”
李书妤有些疑惑,看了眼侧脸清隽,低头翻手机的许况。
“他怎么了?”
许况没抬头,声音微沉,“不太知道。”
本来就是疏离清冷的性子,语调低冷平稳,可信度很高。
李书妤没再说什么,按掉灯,掀开被子上床。
她侧身躺着,难以忽略身后近在咫尺的人,似乎能感受到他身上的热意。
还没离婚的时候,许况总是会因为工作忙到很晚,李书妤很多时候都睡着了,并不清楚他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有时候许况早归,或李书妤醒着,他们又会在睡前做一些其它事情。结束时李书妤会很累,往往很快就入睡了。
这种在完全清醒的状态下和许况睡在一起的经历并不多。他们隔着一点距离,不足以靠近拥抱,却能感受到彼此的存在,呼吸和心跳都会在某一个时刻同频。
到了半夜,房间里很安静。
睡眠很浅的许况,在李书妤手臂放到他的身上时睁开了眼睛。
原本背对他的人转了个身,半张脸陷在柔软的枕头里,睡着时浑身的孤冷会褪却,白皙的脸看起来像许清觉一样乖。
不少人都说许清觉像李书妤,许况觉得,他们睡着的时候最像。
她睡得不太舒服,像是做梦了,时不时向床里侧靠近。
许况微微撑起了他们中间下陷的被子,不一会儿,她就挪到了他的怀里。枕上了他的胳膊,在他怀里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姿势。额头抵着他的下巴,呼吸时的热意落在他脖颈下方的位置。
许况抬手将李书妤不用的枕头拿起来,放在许清觉的那一侧,避免他掉下去。
第二天早上,许清觉第一个醒来,懵懵的坐在床上,小手揉着眼睛。
等完全清醒过来,他沿着床爬到了许况的身后,抓住许况搭在李书妤腰上的手,使出吃奶的劲企图把人往后边拽。
一边扯,一边还低声给自己加油。
许况和李书妤同时醒了。
李书妤睁开眼睛,发现自己以十分紧密的姿势缩在许况怀里,抬头看到许清觉,从许况怀里出来坐起来。
许况顺着小小的力道向后看了眼,将浑身都使劲的许清觉一把揽了过去,“醒这么早做什么?”
许清觉清亮的眼睛眨了下,转身趴进了李书妤怀里,对许况说:“······不要抱妈妈。”
说完拿软软的脸贴了贴李书妤的手背。
李书妤问:“是不是饿了?”
许清觉点头。
“那我们就先洗漱吃早饭,吃完后就回京市,好不好?”
许清觉很开心,乖乖坐在床上让李书妤给他穿衣服,又想起另外的事,“带哥哥走。”
“这恐怕不太行。”李书妤说,“这样吧,你等会儿下去问下哥哥,愿不愿意和你一起走。”
“好哦。”
许况脸上带着一些没睡醒的疲倦,听他们一大一小有来有往的聊天。
看了一会儿收回了视线,“我等会儿要去趟公司,十二点左右回来接你们。”
“好。”
李书妤应了句,带着许清觉洗漱完下楼。
一到楼下,许清觉就跑到许嘉沁住的房间找哥哥。
敲了好一会儿的门也没人来开,李书妤推了下没推开,佣人过来说许嘉沁昨晚已经带着许嘉意离开了。
没找到哥哥,许清觉被许从霖叫去了餐厅。
“再待几天。”许从霖说,“你们都走了,这里就又空了。”
李书妤说:“假期结束了,得回去上班。再不回去,老板会有意见。”
许从霖问:“你现在在做什么工作?”
李书妤简单描述了工作内容,许从霖听后说:“听起来倒有些意思,但也会很辛苦吧。”
许从霖平时很严肃,偶尔也会展现出慈爱的一面,声音温和关切晚辈的时候,李书妤也分不清是真心还是假意。
听到“也会辛苦吧”这样的话,亲情观念一向很淡薄的李书妤,心底也有些触动。
她低头搅动着碗里的粥,垂眸说:“还好。遇到了很好的上司,同事······也还行。”
临近中午的时候,许文怡来了明川公馆。
看过许从霖,听佣人说李书妤还没离开,她又绕去了二楼。
二楼卧室的房门半开,许清觉在睡觉。李书妤动作很轻的在床边整理要带的东西,听到脚步声,一抬头看到一身职业装异常干练的许文怡。
许文怡快四十岁了,但保养的好,看上去比实际年龄年轻许多。
“这是要走了?”许文怡站在门口问。
“嗯。”
李书妤对这个会乱咬人的小姨没什么好感,冷淡应了一句后继续低头整理东西,没再理会。
许文怡在门口站了一会儿,也不在意李书妤是否冷淡,抬步进了房间。
又问:“这么快就要走?”
李书妤将最后一件衣服叠好,放进行李箱,“你要这么说,那我多留一段时间?”
许文怡自然不想她多留,脸色微变,片刻后又恢复了正常。
李书妤刚开始一直很好奇,许文怡这种喜怒都形于色的人,是怎么管理多家公司的,难道全靠发飙和喊叫?
直到高三暑假,李书妤和许况在老宅上课,恰好碰到许文怡带了下属回来谈事情。许文怡颠覆了李书妤的认知,和下属谈事情时理智、冷静,说话有条不紊。
此后每次在许家见到随时会发怒的小姨,李书妤都怀疑她被夺舍了。
过了好一会儿,许文怡没说话也没离开。
李书妤:“小姨舍不得我走?”
许文怡打量李书妤,“我是觉得你也挺可怜的。”
突然说出这么一句,语气还挺真诚。
面对许文怡突然泛滥的爱心,李书妤随意应:“是吗。”
许文怡看向李书妤的目光有些复杂,“你说你这日子过得还有什么意思,好歹也是许家的外孙,现在倒让许况欺负了。你天天在家带孩子,他在外面乱来。”
床上的许清觉动了下,李书妤有些无奈的示意许文怡小声一点。
许文怡声音小了一些,继续道:“许况真是瞎了眼了,娶了你还不知足。找的那都是什么货色?看着倒是一个矜贵君子,结果也是个烂人。”
李书妤:“······”
许文怡的信息严重滞后,许文程闹出来的事端被内部解决了,事实真相并没有传到她的耳朵里。
李书妤听着许文怡为她安排的苦情剧本,有些好奇,许文怡突发善心替她抱不平,“你还真是心疼我。”
许文怡“嘁”了一声,“谁心疼你?只是都是女人,为你感到悲哀而已。如果许况忠诚都做不到,你为什么还要让他继续利用你的婚姻得利?”
李书妤:“也是。”
听到李书妤赞同,许文怡觉得她也不是不可救药,继续道:“还不如离婚算了,让他离开‘远洲’……”
许文怡说的太激动,没听到上楼的脚步声。
李书妤看到了站在门口、一脸疏冷听他们聊天的许况。
许文怡说:“你要是真打算离婚,我可以帮你找最好的律师。”
话音刚落,许文怡听到凉凉的一句:“不劳你费心。”
转过身,见一身正装的许况斜靠着门,面无表情的看着她。
许文怡身体一僵,剩下的话又咽了回去。
许况有些凉薄的目光落在许文怡的身上,“最好的律师还是给你自己留着,我和书妤用不到。”
许文怡看了他一眼,被许况眼底的冷意吓到,什么话都没说,转身出了门。
房间里恢复了安静。
李书妤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将整理好的行李箱放在地上,又俯身将许清觉踢掉的毯子盖好。
“是不是要走了?”她问。
许况颔首,低嗯一声。
李书妤去抱睡着的许清觉,许况看了眼她纤细的手腕,转身出门让楼下等着的司机上来拿行李,从她怀里接过了孩子。
许清觉虽然小,但也有些分量。
赶往机场的路上,李书妤就发现了许况心情不佳。
虽然他一向疏离冷漠,但情绪不好和惯常冷漠还是有一点儿区别。
同坐在后座,李书妤很容易被他的情绪感染,“我又没惹你。”
许况闻言看向她,“不是因为你。”
他声音冷淡,“许文怡真够闲的。”
姑姑都不愿意叫了。
李书妤说:“有什么必要生气?我们本来就已经离······”
许况打断了她,“书妤,我后悔了。”
后悔当时离了婚,后悔当初让她那样离开。
他的情绪表达总是内敛,性格又沉稳冷淡,做事滴水不漏又手段凌厉。“后悔”这样的字眼从他嘴里说出来,总有种突兀和不协调。
酒吧内光影陆离。
许况将周墨递过来的酒推到一边,容色冷倦靠在座椅里。深色衬衫一身矜冷的人,和喧闹的夜场酒吧格格不入,莫名又添了几分冷然禁欲。
“约在这里谈事情?”他看了一眼坐在对面喝的正欢的两人。
贺蕴杨听到许况的话,指了指周墨,“他找的地儿。”
周墨将酒杯放在桌上,神情松散看着手机屏幕,面对两人的指责,随口应:“热闹一下多好。”
说着调出相机,随手拍了酒吧内的照片,上传朋友圈,配字[玩儿]。指尖点动,设置“仅悦悦一人可见”。
贺蕴杨半侧着身看他行云流水的举动,“林悦琪又怎么惹你了?”
周墨只吐出一个“呵”。
贺蕴杨都无力吐槽,“你就作吧。”
许况看了眼时间,神情冷淡询问:“要谈什么?”
他没打算继续在这里看周墨表演独角戏,浪费时间。
周墨喝了一口酒,“贺蕴杨失恋了,安慰一下不应该?”
贺蕴杨:“别说的这么肉麻恶心,谁失恋了?”
周墨“哦”了一声,“确实不算失恋,你这还没恋呢,顶多算······”
周墨停下来想了一会儿,没想到合适的词,只能尝试着描述:“当了几年备胎,结果人家转头和前男友和好了?不是我说,你就是林珈和靳滕感情的催化剂。”
贺蕴杨将酒塞到周墨嘴边,“闭嘴吧你。”
许况就要起身,“没正事我走了。”
周墨推开了贺蕴杨的酒杯,忙说:“有,有正事。”
许况坐了回去,贺蕴杨从随身带的包里拿出一份计划书,递给许况。
许况接过翻开看,他看东西快,一两分钟的时间看完,“智能医疗?”
贺蕴杨点头,“有没有兴趣合作?‘远洲’负责搭建平台、提供核心技术,我们医院提供医疗资源。”
许况又看了计划书的细节部分,“‘线上问诊’,现在市面上不少。”
贺蕴杨说:“但是做得好的少,目前面世的最多就是医疗+互联网的形式,诊疗不够精准,并且他们采用人工服务。我想做全智能的诊疗平台,上传身体情况后人工智能自动化检测······”
贺蕴杨还没说完,周墨看热闹不嫌事大,“你倒是敢想。”
许况没立即答复,想了一会儿说:“有可行性,‘远洲’之前为一家医院升级过院内系统,和你想要的系统有相似的地方。但是要实现智能化精准诊疗,前期需要大量‘喂养’训练。”
略微停顿,许况继续道:“技术一旦误诊,带来的后果无法预计。这种作为公益性投资还可以,要是作为盈利投资,收益不定风险也很高。”
贺蕴杨听完许况的分析,神情有些低落。
周墨插话道:“那到底能不能做?蕴杨现在情场失意,还指望着在工作中找回场子。”
许况说:“‘远洲’不做。”
“远洲”不会做这种盈利不定、风险奇高的项目,这也是“远洲”迅速壮大的原因。许况作为掌权者,任何时候都懂得趋利避害。
贺蕴杨原本就是试试,见没有希望,失落过后也很快坦然了。
许况翻看手机,找出一个联系方式发给了贺蕴杨,“你去联系这个人,他目前有自己的工作室,或许能合作。”
贺蕴杨答应下来,对于许况介绍的人,他格外信任。没有多犹豫,转身就出去打电话联系。
坐在吧台前的女生时不时的瞥向卡座,偶尔还和身旁的朋友凑在一起低声耳语几句。
过了一会儿,女生在朋友的怂恿下起身,拿了两杯酒朝着卡座走过去。
在许况面前停住,俯身将手里的一杯酒递了过去,发出邀请:“一起喝杯酒?”
许况动作微顿,目光很浅淡的停留在女生脸上。
“已婚。”他说。
没想到搭讪能得到这么一句回应,女生有些诧异,神情有些僵硬,回了句“打扰了”转身离开。
回到吧台那里,一直观望的朋友说,“我就说吧,那么高冷,一看就不好撩呀。”
周墨一脸意味深长的看着许况。
回想着刚才的话,没忍住笑:“你不是离了吗?”
话音刚落,收到许况不善的目光。
周墨说:“听说李仙女都回京市,住进揽星湾了,怎么,我得到的消息有误,你们还没复合?”
许况没说话。
有些突兀的,又想起了去往机场的那天,他说出那句“我后悔了”。
后悔结婚,后悔离婚。更后悔大学时候,和她以那样的关系在一起。
李书妤微垂着眸,沉默了很久,她低声说:“后悔了……又能怎么办呢?”
声音很轻,不像是回应他的话,倒像是自言自语。她说完,侧头看向了车窗外。
光影透过车窗落在她的身上,平时显得冷漠的神情竟莫名有了一些清冷的温柔。
许况很早就发现了,有了孩子之后,李书妤的性格柔和了许多。纯粹稚嫩的许清觉软化了她骨子里的一部分孤冷。
可她总是过得不开心。
认识那么多年,也相处过那样长的时间,许况很少见李书妤开心。
她眼底总是带着一些厌世的漠然。
许况也很少见到她哭,似乎通过眼泪来宣泄对她来说都是奢侈和负担。
又能怎么办呢?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李书妤也只有事已至此的冷淡。
许况突然沉默。
周墨不确定自己的玩笑是不是过分了,又找补了一句:“离婚也没事儿啊,我相信你们很快就能复婚。只要李书妤不再婚,就还有机会。”
“怎么让别人开心?”许况突然问。
周墨:“啊?”
周墨摇了摇杯子,很快就猜测到许况口中的这个“别人”。
认识许况这么多年,周墨第一次被许况请教问题,虽然神情一点儿也不谦卑,但姑且算作“请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