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反复碾磨过唇珠,迫使自己停住,额头相抵,在虞茉迷离的眼神中温柔地道:“茉茉,你可愿与我共度余生?”
话音一落,不待她答复,赵浔倾身掀开车帘。
只见彼此正处于幽绿山谷间,大片萤火绕花飞舞,而枝头挂满了红色丝绦,正中有几张信笺随风摇曳,似捕梦网。
“这是?”
虞茉怔怔地被抱下马车,赵浔不答,牵着她往高处走。
等足以俯瞰山谷全貌,他横臂揽住虞茉,身后,焰火争相燃起,绽开一朵接又一朵的绚丽花蕊。
“茉茉,这是我为你准备的——”
赵浔顿了顿,略带紧张地说出,“我为你准备的,求婚。”
焰火照亮了夜空,视野短暂明晰。
虞茉就着光线环顾四周,见漫山遍野是盛放的花,或粉或蓝或紫。相较之下,最初惊艳她的萤火反而不值一提。
她被既烂漫又突然的求婚仪式所震撼,杏眼浮现薄薄水雾,东瞧西瞧,恨不得将每处细节记在脑海里。
赵浔也专注地看着。
看她因按捺泪意微微嘟起的唇,看她滴溜溜转动着的黑亮眼眸,看她透出红意的可爱鼻尖......
至此,他总算舒一口气,颤动的声线也恢复如常:“喜欢吗?”
“喜欢!”
虞茉回过神,直直扑入他怀中,在赵浔面颊上胡乱印了印,满是笑意地问,“怎么突然想着......求婚?”
大周朝虽然民风开放,但结亲仍讲求按部就班,赵浔怕是古往今来头一个求婚的。
“不算突然。”他无意隐瞒,一五一十道,“初七便已经备好,岂料半途出了岔子。幸而如今又逢好时机,能在花期结束之前带你过来。”
初七,正是虞茉得知他真实身份的那日。
她环住赵浔的肩,额头相抵,眼中满是揶揄:“好呀你,原来哄我喝酒是为了套话。”
赵浔供认不讳。
先前,他无意间从虞茉口中听来“浪漫求婚”此类的话语,有心筹备,碍于身边净是会出馊主意的,只能提几壶酒去霍家别院,半哄半骗,令虞茉亲自吐露。
山花萤火、隔岸焰火,还有写着美好祝词的信笺。
赵浔依照她的喜好安排妥当,又命钦天监观过天象,择选出今日。
美中不足的是,按照预想,该是先求婚后定亲,大婚当夜再......行房事。思及东门寺后山极尽艳靡的亲密,他挫败地轻叹一声,为自己微薄的自制力而汗颜。
虞茉却不知赵浔在慨叹什么,看向他手中的锦盒,眼角眉梢溢满喜悦:“盒子里装的是?”
语气状似轻松,实则透出丝缕希冀。
他腾出一手,将锦盒递至虞茉跟前,示意她拨开锁扣,笑说:“你分明猜到了。”
闻言,虞茉越发迫不及待地打开,果真见到银镶玉的对戒,一时泪意朦胧,催促道:“快帮我戴上。”
赵浔先是垂首在秀美指骨间吻了吻,旋即取出属于女子那枚为她戴正,尺寸将将好。
“我来帮你。”她跃跃欲试,勾住赵浔的手,将男戒戴好,“唔,这么看,我们很般配嘛。”
“自然。”
尽管选用了稀世白玉,但银圈细窄,精秀有余而贵重不足,是以赵浔令颇负声望的微雕大师在戒圈雕刻了他亲手绘制的廊下躲雨图。
此刻光线幽暗,虞茉还未发觉。他也无意道破,权当是小小惊喜,等她自行寻见时能多上一层趣意。
“去看看信笺?”赵浔问。
她恋恋不舍地从指间移开目光,看向红丝绦底端悬挂的长形纸片,嗔怪地瞪一眼他:“挂那么高做什么,我都够不着。”
“无妨。”赵浔躬身,侧脸堪堪擦过她饱满的唇,一派坦然道,“亲一下,替你取一张。”
“还说我是奸商,你难道就是个好的。”
虞茉笑骂,踮起脚尖去吻他,再指向最高处,“我要先看那张。”
银戒泛着微光,随她的动作闪烁摇晃,很是赏心悦目。
赵浔满意地勾起唇角,抬臂扯落信笺,翻转过来,是一张少女骑在马背的画,配有愿她安康如意的祝词。
姿态翩跹若飞,容貌极尽昳丽,寥寥数笔,绘出了虞茉当时的畅快。
“未免也太美了。”她脱口而出,旋即意识到是在自夸,矜持地清清嗓,明知故问,“画上是何人?”
他几不可察地弯了弯眼尾,配合地答:“这些都是你。”
赵浔最初想过作诗,无奈不敌她嘴甜,虽认真打磨了几首,皆差强人意。他记得,虞茉喜爱以画留念,于是投其所好。
十二张信笺,有初见时的惊艳,日久生情后的眷恋,每张皆是一气呵成,如同他对她的恋慕。
虞茉依次端详,笑得合不拢嘴:“这是......在客栈?”
画中少女枕着手臂酣睡,红唇娇艳,连她自个儿瞧了都想亲一口。
“嗯。”赵浔忆起旧日画面,脸色染红,不自在地移开目光,“自己看,别问我。”
她难得没有呛声,继续往后瞧,发觉赵浔所绘的少女总是周身晕着微光,仿佛天女下凡,得意之余也忍不住打趣:“原来,某些人这么早便打起了我的主意,偏还装作正人君子。”
说罢,掐着嗓子学道:“虞姑娘,慎言;虞姑娘,有失礼数。”
赵浔:“......”
虞茉还想逗弄,尚未启唇,被他拦腰抱起,颇有些咬牙切齿地威胁:“你若不想在野外过夜,趁早少说两句。”
她余光扫过荒芜一人的四周,心道赵浔当真做得出在此地将她办了的禽兽行径,登时乖乖噤声。
顿了顿,又补充:“回马车里,也不是不行。”
岂料赵浔果断否决:“等定亲以后。”
“为何?”虞茉略感疑惑,仰起小脸打量他的神情,一面嘀咕,“你难道不想么?平日里分明惦记得跟头饿狼似的,都不肯放我歇息。”
然而,赵浔虽惯于付诸行动,却做不到面色如常地谈论。
很快被她三言两语撩拨得耳尖发烫,木着脸道:“你一定要在此地谈论么。”
见他害羞,虞茉自是更难停嘴,凑近通红的耳廓故意哈气:“浔哥哥,你不想和我做唯有夫妻才能做的事吗?”
喉间凸起重重耸动,心跳也愈发剧烈。
她顿觉精神,继续点火:“可是,我想和你做呀。”
实则,虞茉不过随口一说,岂料刚开荤的男子经不起半点考验。
赵浔面沉如水,抱着她大步回了车中,尚未稳住身形,便将人禁锢在双臂间,迫切吻住。
热烫体温隔着衣料传来,似熊熊烈火,焚烧了虞茉的惊呼。
她顷息间镇定,化被动为主动,红唇也自然张启,含着赵浔的舌尖吮弄。
狭窄车舆内充斥着暧昧水声,虞茉止不住地颤栗,却罕见地没有退缩,而是努力迎合他的攻势。
在此一瞬,她心底涌出强烈渴望——渴望带给赵浔欢愉。
可小手将将移开胸膛,便被他捉住。上方,赵浔眼尾洇红,喘息道:“茉茉乖,今日不行。”
她舔了舔唇,同样呼吸紊乱,呆呆地问:“为何。”
赵浔知她一贯爱打破砂锅问到底,低低笑过,认真地解释:“我不想害你被旁人看轻,也不想旁人误会我并不珍惜你。”
长辈们俱是过来人,若虞茉凌乱着发髻和衣衫回至温府,保不齐会多想。且成婚前有了肌肤之亲,于男子无碍,于女子却是麻烦。
唯独皇宫中,规矩森严,无人敢嚼舌根。
他轻嘬近处透着薄粉的脸,循循善诱:“再多忍耐几日,等定过亲,随我回了东宫,夜夜满足你。”
闻言,虞茉瓮声骂道:“究竟是谁满足谁?”
她的关注点总是很奇特,赵浔失笑:“好,是你夜夜满足我。”
“......”
听着依然很怪。
“时辰不早了。”他支起腿,掩住羞人变化,问虞茉,“要再待一会儿,还是回去?”
虞茉“咕噜”爬起身,掀开车帘往外看,很是怅然道:“下回再来,这些花是不是该谢了。”
按理说,的确如此。
但赵浔握住少女纤细的腰肢,承诺:“花期有时尽,可若你想,我带你去更暖和的南地或是更冷冽的北地便是。”
花落了,便去有花开放的地方,只要虞茉高兴,他永远不嫌折腾。
闻言,虞茉收敛起感伤,亲昵地蹭蹭他的脸,郑重道:“阿浔,我好爱你。”
话音一毕,腰间传来刺痛。
虞茉:“......”
赵浔:“......抱歉。”
他太激动了。
子时前,二人尽兴而归。
因闹出了热汗,虞茉慵懒地倚在他怀中,被服侍着简略洗浴一番。待她舒适地趴伏在蓬软褥子间,纳罕道:“不是说一日两回?”
赵浔拧帕的手顿住,费了几息才明白过来,她是在问上药之事。
“嗯......”
冷水澡短暂压制过的欲念,可经不起再多撩拨,他抿了抿唇,决意摊牌,“宋医官说,女子稍作休息便能自愈,药膏有益无害,但你恢复得极好,不涂也行。”
“哦。”虞茉困乏至极,随意点点头,等真正领会了话意,倏然睁大双眼,“什么?那你骗我要多涂几日。”
赵浔状似不经意地拂熄烛火,不让她瞧见自己脸上的心虚,转移话题道:“冷不冷。”
“呵呵。”
他无奈认错:“是我......禽兽不如。”
一句话险些令虞茉破功,她在腿间掐了掐,忍住笑意,稀奇道:“你还知道自己禽兽不如?”
“不知道。”赵浔平直地说,“但听你常这般骂。”
虞茉下意识要辩驳,毕竟她是淑女,岂会动辄骂人?
但转念想想,过去被赵浔欺负得狠了,什么“禽兽不如”、什么“衣冠禽兽”、什么“卑鄙无耻”,倒豆子般洒了出来。
还真是她常骂的。
“咳,往事无需再提。”虞茉努努嘴,“残荷宴那日,你也会去吗?”
赵浔却卖个关子,神秘道:“先不告诉你。”
虽说一连放晴好几天,但昨夜伊始,小雨淅淅沥沥。
晨起,院中散发出怡人的花叶馨香,被雨水冲刷过的瓦砾也锃亮生光,早有仆从撑着油纸伞在窗下清扫落叶。
“妹妹起了吗?”温落雪仍在院外,已迫不及待地扬声唤道。
虞茉正梳着头,忙央高嬷嬷代为迎接,一面羞赧道:“我还以为今日起得很早,不成想姐姐都收拾妥帖了。”
温落雪提着裙裾跨过门槛,闻言,露齿笑了笑:“是我太开心了,天蒙蒙亮便闹着试衣,你的呢?”
她指向榻上,薄粉衣裙如云如雾,质地肉眼可见的轻盈。而袖摆藏了银线,行走间光华流转,又不至于刺目,端的是巧妙。
“我亥时末才歇息,是以提前试过,尺寸将将好。”
因绣娘力求完美,临行前一日方赶制出来,又需熏香,等天黑了慢慢差人送至两位小姐并启公子的院中。
彼时,赵浔冒雨翻窗而入,虞茉心疼坏了,亲自拧帕为他擦拭。
一个赤着胸膛,一个身着单薄寝衣,在静夜中呼吸交织,擦着擦着就双唇相接,吻得忘乎所以。
而鹂儿取了衣裙,本想回去偏房,但见她屋中灯火摇曳,推门道:“小姐,你不是惦记着新衣么?绣娘已经送来了。”
幸而赵浔每回先顺手门闩,不至于被底下人撞见她手脚并用地缠着少年健壮躯体的一幕。
饶是如此,虞茉仍被吓得泫然欲泣,伏在赵浔肩头哭丧道:“以后再也不看俏寡妇偷情的话本了,你知道吗,我的心险些要从嗓子眼儿掉出来。”
赵浔不置可否,单臂托着她从浴房回了窗边。
乌云遮月,雨打芭蕉,他将愈发紧张的虞茉禁锢在胸前,继续先前被迫中断的吻......
“禽兽。”虞茉咬了咬唇,透过铜镜看向表姐身上的碧色衣裙,不吝赞叹,“竟像是我前些日子读过的《侠女传》里的人物。”
“此话当真?我正是喜欢断梦姑娘才择了碧色。”
温落雪羞红了脸,双眸却笑盈盈地回望她,感慨道,“还是妹妹好,兄长瞧了至多夸句‘不错’,闷死个人。”
姐妹二人“奚落”几句温启,换好行头,如亭亭并蒂莲般相携出了府门。
蓝氏正交代儿子仔细照看妹妹,尤其是虞茉,初来乍到又生得惹眼,必然要被各家公子、小姐打听来打听去。女眷那边有温落雪照应,至于男子,则需温启谨慎言语,莫要坏了妹妹的名声。
温启好脾气地应下,闻见脚步声,侧目看去。
“你等着瞧好了。”温落雪挑了挑眉,悄声道,“他定是要说‘不错’。”
果然,温启礼貌地扫了一眼,语态诚挚但用词匮乏道:“今岁的衣裙样式不错。”
这下连蓝氏都无声笑了笑,同虞茉挤挤眼:“别看他作诗写文章信手拈来,若令他夸两句有新意的,跟要了命似的。”
“母亲。”温启不赞许地出声,“该启程了。”
等上了马车,温落雪想起一茬,低低问:“太子殿下可会来?”
“应是会的。”
赵浔并未透露,但虞茉笃定,某些泡在醋罐子里的人决计不会由着她和诸多郎君碰面。
他怕是暗地里琢磨什么宣誓主权的鬼点子呢。
“对了,今日能见上裴家表兄和表妹。”温落雪介绍说,“表妹嘴笨,从未吵赢旁人,还好你来了,不然我孤军奋战多辛苦。”
温启听了个全乎,颇为无语道:“小雪,长公主的宴席不是用来让你同人争执的......”
“哼,胳膊肘往外拐。”
眼见着一母同胞的兄妹要斗起来,虞茉硬着头皮将话题引至自身,问:“舅母替我选了几个好日子,等定妥了,兄长和姐姐可千万要带友人来捧场。”
“自然。”温启看回她,“祖父近日气色大好,兴许也能去为你镇镇场子。”
温落雪则略有疑惑道:“友人?你这么一提,我才想起有些日子不曾瞧见楼姑娘,姓孟的也息了声。倒是虞蓉,递了两回拜帖,央我带她去赴宴,看样子是被孟三放了鸽子。”
虞茉面色微微僵硬,淡声应和:“是吗。”
东门寺一事,赵浔漂亮地收尾,半点风声也没有走漏。江、温两家皆以为她寻常上过香,被皇后娘娘邀去小坐,仅此而已。
至于如何处置楼家,又是否从七皇子手里剥出了孟璋兮,她刻意不去打听。唯独交代过赵浔,万万不能令女眷沦为官奴、娼妓。
此刻听姐姐冷不丁提起,心头突突直跳,还是温启觉出了异常,疑惑道:“小妹可是身子不适?”
“无妨。”虞茉勉力笑笑,归咎于是初次赴宴感到紧张。
温落雪听后搂了搂她,哄着:“有我在呢,而且,长公主是你家殿下的姑姑,谁紧张也轮不到你呀。”
虞茉面色稍霁,调皮道:“我今日可是以温府三小姐的身份出现,一会儿定要跟着姐姐好好学,不能给咱们温家丢脸。”
马车行了近半个时辰,在长公主的园子外停下。
占地两百亩,光是从庄严典雅的朱红雕花木门来瞧,便能得知出手之阔绰。
幸而,虞茉的芯子来自现代,每逢春、秋,学校会组织各类活动,古今中外的宫殿她多游历过,不至于露怯。
温落雪压低嗓音夸赞妹妹:“比我镇定多了,你若是在京中长大,还有那些人什么事儿。”
“有姐姐陪着才不怕,让我独自来,也该六神无主了。”
因宴会正式开始以前,男女不同席,温启语重心长地交代两句,随内侍往蓼汀院去了。
另有宫婢过来为女眷引路,然而,方穿过抄手游廊,听人脆声唤道:“温姐姐,等等我呀。”
虞茉跟着回眸,见一身着鹅黄纱衣的俏丽女郎,容貌有几分熟悉,笑容甜蜜。
温落雪倒是和气应了声:“阿滢。”
被称作阿滢的女子似也知晓虞茉的存在,脸蛋红扑扑的,等喘匀了气儿方见礼:“虞姐姐,我是霍滢。”
“啊,霍公子的妹妹。”她了然。
“是我是我。”霍滢坦然地挤入姐妹之间,一手搀一位,只觉眼睛忙不过来,又垂眸看向温府绣娘精心缝制的衣裙,沮丧道,“和两位天仙般的姐姐站在一处,倒显得我像是毛毛躁躁的丫鬟。”
温落雪勾唇:“你还知道自己毛毛躁躁。”
虞茉一听,看来姐姐和霍源远没有表面上疏远,否则怎地与霍家人如此相熟,甚至到了能自在调笑的地步。
而霍滢的确为兄长操碎了心,见缝插针地笼络道:“再过不久便是我的生辰,温姐姐、虞姐姐,你们会来吧。”
侯府嫡女的生辰自然要在霍府操办,温落雪眼前浮现略带痞笑的脸,瘪了瘪嘴:“不一定得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