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璧合(法采)


她们这些人多少都是本地世家出身,无非是名头高点和名头低点的差别,但邓如蕴不是,她只是个同世家大族根本毫无关系的寻常百姓姑娘。
她也知道靠她的关系,帮不了滕越一点,可她却把自己的脸面全都豁了出去,去见那些不认识的人,去请人家替滕越说话,把愿意见她的人全都见了一遍。
孟昭一把握住了她的手。
“蕴娘,你不是只有自己,我陪你!”
... ...
又两日,孟昭陪着邓如蕴把宁夏城内城外,能说得上话的人都见了一遍,有人慑于大太监的淫威婉拒自保,有人犹豫不决含混应答,但更多的人愿意往朝中,试着替滕越说话。
洪桂已经准备启程,把反王一干人等连同滕越都押送进京。
滕越要上路,路上诸多不定。
王复响亲自请命押送反王,也正好顺路照看滕越。沈言星怕他一个人,又是个莽人,再半路生出事端,也一同前去。
有他两人守护着滕越,孔徽便直接带着邓如蕴回了西安,回西安城去再搬救兵。
他们快马往西安而去,不想到了半路上,竟就遇见了林老夫人的马车。
林明淑还没接到消息,却亲自往宁夏城来了。
孔徽和邓如蕴当时就把滕越被施泽友和大太监的人抓了的事情,说给了林明淑。
后者听到消息,脚下一软,险些倒在地上。
“果然,果然... ...”
她那夜做的梦令她不安极了,却连续两日都做了类似的梦。
她再不敢枯等在西安城,决定要北上去宁夏,没想到半路就得了消息。
“施泽友... ...他定会害了遇川!”
孔徽和邓如蕴连连让老夫人镇定,“王复响和沈言星护着他,他不会有事!我们只想着怎么找人把他救出来就成!”
孔徽把联合众人的事情同林老夫人说了,道自己也给舅舅黄西清去了信,“您不要着急,我们定能把遇川救出来!”
可他这般说了,林老夫人虽然道谢连连,可眉宇之间无有半分松快。
邓如蕴同她回了西安滕家,把自己在宁夏也联络了人的事都同林老夫人说了。
她还备了一张详细的名单,上面有人名,有她送去的礼,也有人家对滕越之事的态度。
她把这几张纸都拿给了林老夫人看。
“我们再在西安府里请人也为他说话,声势大了,京城的大太监不会不顾及!”
林老夫人看着这记录详细的纸张,不由朝着邓如蕴看了过去。
她看到她眼中遍布血丝,仿佛是一连数日都没睡过什么觉了。
她鼻头发酸。
蕴娘为滕越所做的事情,她都看到了。
但是这样,真能把滕越救出来吗?
她默了默,“我去趟杨家吧。”
邓如蕴闻言立刻道,“杨家是咱们姻亲,您觉得要备多少礼合适?我这就备礼,然后陪您一道过去!”
她说着就要去吩咐人,一如她这些日子在宁夏一样。
可林老夫人却没有应下这话,她只是看向邓如蕴。
她看过来,邓如蕴也愣了愣看了回去。
邓如蕴听见林老夫人有些难言地缓声开了口。
“蕴娘别忙了,你够累了,歇息吧,杨家我自己去就成,滕越的事情,我也自己来就好。”
话音落地,沧浪阁内外皆静。
邓如蕴怔了一怔,风中吹来一阵阴凉之气。
她看向老夫人,又看向那些被细风不知何时吹翻,又吹散在地上的名单纸。
风卷着轻飘飘的纸张散了一地。
半晌,邓如蕴轻轻落下眼帘。
“好... ...我明白了。”

杨二夫人没在家,恰是章四姑娘同奶娘在花厅见了林老夫人。
到了这时候,林明淑也不绕弯, 几句话就把来意说了。
比起遍寻文武百官施压大太监放人,说不定要激怒于他, 还不如就找大太监亲近的人, 从中说项来的有效。
而章贞慧的伯父永昌侯, 由着大太监提拔,此时正坐在京中五军都督府的位置,分管各省都司里正有陕西都司, 恰能于此事上说得上话。
她这么把来意直说了, 自然是想让章贞慧回京,去寻她伯父说情。
她说完话, 章四姑娘连道,“原来滕将军竟遇上了这等事,但此事尚未定论,您万万不要着急。”
四姑娘安慰着林老夫人,她一时没说后面要如何, 倒是她身边的董奶娘开了口。
“呀,滕将军看来是被误会了。可我们姑娘同滕将军到底还没什么关系。”
她说着,目光从自家姑娘身上掠过, 看向了林明淑。
“滕将军已有妻室,又如此爱重那位乡下来的妻子, 连回宁夏上任都要带在身边, 这等情形下, 我们姑娘要怎么同侯爷开口呢?”
之前滕越强行把蕴娘带走的事情,城中自是有人看到了, 也少不得要传去章贞慧耳中。林明淑只觉难办,一直不知怎么给人家姑娘一个明确交代,此时此刻,董奶娘毫不含糊,直接朝她问了过来。
林明淑被问得脸色难看不已,彼时她亦没想到,自己的儿子会那般打马回头。
但眼下她还能再说什么?
她开口,“董妈妈和四姑娘也晓得,滕越那桩婚事一直没上族谱,是做不得数的,至于滕越... ...他只是一时没转过弯来,但眼下他不在家中,那位契妻我会送她离去的,我今日回家便同她说明,明日... ...就送她离开。”
她问董奶娘,也看向章贞慧,“先前是我当断不断,此时这样,妈妈看可成?”
董奶娘一听她终于是下定了决心,要把契妻撵走了,心里一口憋闷之气吐出大半。
她没说成,也没说不成,只朝着自家姑娘看了过去。
章贞慧却没提关于契妻的半个字,只给林老夫人端了茶。
“您别太着急,我大伯最是爱惜将才之人,又恰在右军都督府,正管着陕西的军务,约莫还是能替滕将军说几句话的。”
林老夫人正是这个意思,见章贞慧心如明镜也点了出来,这会又听她道。
“我见外祖母身子好了许多,也准备这些日返回京去,那便就此回去一趟吧。”
她没同林明淑反复绕弯,竟直接就说了回京的事,林明淑直听得心头都快了起来。
滕越被抓,多耽搁一天,就多一分被那施泽友谋害的风险,章贞慧愿意立刻同她去京城,这是再好不过的事!
永昌侯府的贵女果然有用!
她连连道好,又忍不住道谢,心里想着她此番同章家姑娘一起进京,便也把替滕越求娶的事情露出明确意思来,让永昌侯知晓,也让章姑娘安心。
正这时,杨二夫人从外面回来了,她一听到表姐和外甥女在花厅,也赶了个过来。
一见面,林明淑就把滕越被抓和她们准备进京救人的事说了,又想着自己同章贞慧到底远了关系,就叫了杨二夫人,“表妹与我们同去吧?”
滕越被抓进京,这可不是小事,杨二夫人一向以这个外甥为荣,当下听了连忙点头。
“那就收拾起来,明后日就启程?”
众人说好,敲定了时间,林明淑便离了杨家,杨二夫人想到了什么,特特跟在她身后,要送她回家。
两人一走,杨府花厅里就只剩下章贞慧同她的董奶娘。
后者往两人的去处看了几眼,转身,轻声朝着自家姑娘问了过来。
“姑娘真要立时回京,替那滕将军说话?那滕越可是被大太监的侄儿抓的,可见是正经触怒了大太监的。”
她说着,皱了皱眉。
“咱们侯爷性善,从前对大太监有些恩情,承蒙大太监肯记着,连番提拔他,才有了如今侯府的风光。侯爷倒是在这事上说得上话,但侯夫人一直不喜欢咱们家夫人,连带着也厌恶您,您去找侯爷求情,侯夫人少不得又要在侯爷面前说您是非,更紧要的是,万一大太监不肯放人,真要弄死滕将军以儆效尤,咱们岂不是... ...得不偿失?”
她叹气又皱眉,看向自己姑娘,却见姑娘丝毫不觉此事棘手,不紧不慢地端起茶盅,撩了盖子浅浅饮茶。
半晌,才同她道了一句。
“妈妈不必因此忧思忧虑,眼下风云四起,咱们先回京再说不迟。”
她这般开口,董奶娘晓得她心里约莫有数了,便自觉地没有再问下去。她给姑娘续了些茶,又笑了笑。
“不管怎样,此番遇了事,咱们正好也敲敲那林老夫人,平日里见她做事果决,没想到在这契妻的事情上,优柔寡断起来。那乡下契妻是个有手段的,什么滕将军、白六爷,还有咱们家二夫人,都被她攥在了手上,今次借这由头,总算是把她打发了。”
董奶娘长出一气,“老奴都能睡个安稳觉了。”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
章四淡淡笑笑。
“出身低微就是低微,世道如此,那乡下姑娘任凭再多手段,也改变不了出身。”
杨二夫人紧跟着林明淑回了滕家。
“你要同慧儿进京救人,她一口气就答应了?”
林明淑点头,杨二夫人又问。
“她那董奶娘可不好缠,可有提什么条件?”
林明淑微顿,低声,“... ...让我把蕴娘送走。”
“那、那你也应了?!”
杨二夫人急问,林明淑朝她看过去。
“事已至此,遇川落在施泽友手里,你觉得我这个做娘的,还有的选吗?”
她话说过去,杨二夫人深深吸了两气。
“只能这样了吗?”
两人说话的工夫,马车到了滕家门前。
两人下马车往里面走来,刚进到门边,就见有人从旁快步上前。
是邓如蕴。
邓如蕴见两位夫人都在,不由问了过去。
“... ...老夫人,杨二夫人,如何了?可有为将军找到门路?”
她似是一直等在门边,眼下上前来,杨二夫人一眼就看到了她,她满身风尘仆仆,眼中血色遍布,脸颊清瘦下来,却连衣裳都没有来得及换,此刻急急上前问过来,问有没有门路,能不能把滕越救出来。
杨二夫人禁不住想要上前拉着她的手安慰她,可想到方才马车上同表姐的言语,又不知自己还能说什么。
她看向自家表姐,见表姐开口回答了蕴娘。
“嗯,我为遇川找到了门路,明日就要进京,你不用担心了。”
她确实找到了门路,但这个门路有个最紧要的条件,那便是让邓如蕴离开。
林明淑亦向邓如蕴看过去,她亦看出来她,似是一直等在门边,衣裳都没换,等着自己带来好的消息。
如今好消息来了。当断不乱必受其乱,林明淑已下决心同她说明白了。
杨二夫人亦察觉到了表姐就要开口把蕴娘赶走,她心里七上八下地不知所措。
不想此时,邓如蕴先开了口。
姑娘目露惊喜,遍布血丝的眼中此刻似有欣喜的水光闪动。
“找到门路那就太好。有了路子,将军应该很快就能出来了。”
她说着真是最好不过的事,只不过说完,又浅浅笑着道了一句。
“我已让秀娘把东西都收拾好,城东那边涓姨他们也都收整的差不多了。”
话音落地,两位夫人这才看到不远处的树下,早就摆好了行李与箱笼,
邓如蕴再次开口,“我就不多留了,这会就走了。”
她要走了。她已经料到了事情的发展,行囊都收拾好,不用任何人多说任何话,就要走了。
话音落地,杨二夫人再忍不住,一把上去抓住了她的手。
“小祖宗!”
杨二夫人紧紧握住了她的手,急急看向她,又看向自己的表姐。
林明淑也没想到,自己根本不用开这个口,人家姑娘就自觉地要离开。
难怪遇川那么喜欢她,都被拒绝成那般失魂落魄的样子,人都走了,还又不甘心地巴巴地跑回来,强行也要把她带走。
前些日,她也想过要不就认了算了,遇川也未必就会被施泽友针对,可今日到了这般境地,方知小人就是小人,在这世风之下,他们只会越发猖狂。
遇川是打心眼里喜欢蕴娘,可他的性命和感情,只能选一个。
她这个做娘的,也只能替他选了命!
此事早该有个了结,她听到邓如蕴的话,缓缓点了头。
“好... ...走吧。”
她说完,禁不住侧开了身去。
门前有还未历经整个盛夏的绿叶,被风卷落了下来,沙沙地扫在门前的石阶上。
杨二夫人抓着邓如蕴的手臂舍不得松开。
“那你、那你还留在西安城里吗?”
邓如蕴跟她轻轻笑着摇了摇头。
“不会了,西安城虽然很大,但我还是离开比较好。”
她留在西安,滕越必然会再来找她,若是如此,还怎么安心过他该过的日子?
在宁夏那场庆功宴的星河美酒中,她彼时感觉一切好似一场大梦,是她迷醉在其间的大梦。
甚至说,从她签下契约嫁进滕家的时候,这场光怪陆离的梦就已经开始。
如今终于该到了她醒来的时候。
梦醒了,就该桥归桥,路归路了。
她和滕越注定只是在漫长的生命里,在不该有的时间上,短暂触碰到的两个毫不相干的人。
或许从那年山坡上,她冒险走入大雾中,去瞧他的时候起,一切就都错了位。
她不该去大雾里看他,也不该去合欢树下乞求树神娘娘降下姻缘,不该接受这份再次与他有交集的契约,不该与他在日复一日的假姻缘中都动了心弦... ...
今日,是该拨乱反正,重新归位。
他要走上他多年坚守的,保家卫国、封侯拜将之路,而她也要回到她自己的平民百姓的身份里来,赚钱、养家,带着一家人把日子过好。
西安府她不会再随便出现,玉蕴堂也会明面上托管给秦掌柜和孙巡检,她只在暗中照料。
她已在那即将封禁的柳明轩里留下和离书,从滕府离去,从西安离去,从他的人生中彻底消失离去,自此,悄然没入到无边无际的人海里... ...
邓如蕴这个人,不会再出现。
滕越也再不会见到她了。
林明淑鼻头莫名一酸,但她心口压下一气,点了点头。
“好。”
她叫了青萱,“你去找账房,支五千两现银过来。”
她微微侧身看向姑娘,“你走的匆忙,我也无暇再顾及你,钱你拿着,到外面打点吧。”
但邓如蕴止了青萱,也摇了头。
她说上一次要离开,林老夫人已经把钱都结清了。
“这一年我也赚了不少钱,您不必再给了。”
这一年,她从薛登冠和叔父婶娘的泥潭里脱身,她到了西安制药卖药盘了铺子,又把铺子的生意做了起来,赚到了养家糊口的钱,等到离开西安落定下来,都可以给玲琅单独请个西席先生。
姑娘脊背笔挺,她说不再需要旁人给钱接济。
“承蒙二位夫人照料,邓如蕴今日离开,日后恐再无相见之日,还请两位夫人珍重。”
她把话说得清楚、利落,再不拖泥带水。
她眼睛虽红,但唇角却泛着豁然的淡淡笑意,杨二夫人不知她是怎么做到这般。
而她已拍了杨二夫人的手,从她手下抽身出来,作为后辈,跟两位长辈行了一礼,示意着秀娘,抬脚就往滕府外而去。
“蕴娘... ...”杨二夫人紧跟着她不由喊过去。
邓如蕴再无停留之态,杨二夫人又禁不住看向自己表姐。
她看到表姐手下轻颤,但挽留的话没有出口。
谁料就在这时,忽然有人急奔而来。
“嫂子!嫂子!”
邓如蕴听见这两声疾呼,心头就是一阵发涩地紧缩。
她今日没有同滕箫告别,就是怕她知道了要闹出事情来。
不想她到底还是来了。
邓如蕴想要快快走开,已经晚了,滕箫直直冲到她身前,张开双臂将她拦住,又死死地拉住她的胳膊。
“嫂子你不许走,你不许走!”
今日道别离去,邓如蕴一直没有流泪,但滕箫疾呼地这两句,直把她眼泪啪嗒催了下来。
“箫姐儿,别这样... ...”
可滕箫根本不听她劝去的话,只一味紧抓着她,朝着自己的娘看了过去。
“娘凭什么赶嫂子走?你凭什么替哥哥做决定?!”
她抓着邓如蕴不放,却不断朝着自己的母亲问去。
“娘替我做决定,逼着我去读书弹琴,不让我跟着师傅学机关器械,如今又替哥哥做决定,把他最喜欢的人撵走,还要让他再娶旁人不成?!”
“你有没有想过,哥回到家里找不到嫂子,他到底要怎么办?!”
她嘶吼起来。
“娘你凭什么?你凭什么?就因为你是娘?!你就能这样对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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