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璧合(法采)


滕越直接往外叫了人,待人到门外直接吩咐过去。
“找人回趟金州,去夫人的娘家老宅,把一篓装满箭矢的箭篓给我拿过来!明早开了城门就去,快去快回!”
他让人去金州取箭,他要切切实实地看到证据。
邓如蕴闻言脸都凉了。
而滕越在她脸上看到了这一丝的怔忪,如同坚冰上裂开的一丝裂纹,他只觉自己所想就是对的。
她的话果然不能信,一个字都不能信!
他被她气到心口发慌,只是看着她怔怔神色里的眼睛,看到她眼眸中暗含的无措与慌乱,滕越忽的又回想到了,被她打岔、被她挑起火气之前的那个问题。
男人微顿。
这一次,他没再强压着她咬她,在房中无影的通明灯火下,他慢慢松开了她,把人又抱了起来。
她耳垂脖颈被他弄到发红,但硬气的嘴巴和眼睛,更透着些连他也无法一眼看穿的复杂情绪。
滕越把被她挑起来的怒气摁了下来,他用手轻搓她的肩背。
“蕴娘... ...”
她不回应,不理他,只抿着嘴别开头。
滕越想到自己三番两次跟她说,她但凡有任何难处,有任何事情,都要第一个告诉他。
可他说了,她也答应了,但却左耳进右耳出,一个字都没有记上心头。
这是为什么呢?
是他令她无法相信,还是根本就是另有原因?
滕越不再吓唬她,手落在她腰间,又轻轻捏了捏,将她轻柔抱着揽在怀中。
帐纱被两人方才一通大动,落下半边,影影绰绰地遮住房中过亮的灯火,于阴影中在床边投下片刻安宁。
男人一时没再开口,邓如蕴亦不出声,只感到他圈着她又抓了她的手,握在手心里。
窗边的风又把高亮的烛火吹晃几分,床边轻纱浮动。
他低头,一如他最习惯地那样,用鼻尖一下一下地蹭在她脸颊。
“蕴娘... ...”
他又叫了她。
邓如蕴不知道自己到底还能他急缓交替的攻势下,抵抗多久。
而他突然问了句。
“你告诉我,是不是从一开始我们成婚,娘就同你说定了什么事情?比如... ...”
他微顿,抱着她的手臂更紧了紧。
“比如,她并不是让你,真的嫁给我?”
话音落地,邓如蕴愕然,心头停跳了一拍。
沈修扮成陕西来的过路商贩,粘了满脸的胡须,魏嬷嬷没认出来,只当他是个老乡。沈修花了点钱给魏嬷嬷小施恩惠帮了些忙。
魏嬷嬷在此举目无亲,见这位老乡如此,少不得亲近起来。
沈修但见魏嬷嬷带着霞姐在此看病半年,霞姐的病没能看好不说,似乎还更重了些。魏嬷嬷的钱都花得差不多了,还借了她些,魏嬷嬷眼泪都快流了下来。
这会沈修还在饭馆里请魏嬷嬷吃了顿饭,道是自己就要回老家了,临行辞别,这辞别饭少不得喝点酒。
半壶酒下去,魏嬷嬷醉意上头,沈修绕着圈子问了两句,就听见她开了口。
“... ...我们这些下面的人,要是想把日子过好、过体面,还是得靠贵人帮扶,不然我如何能寻到这等地方,给女儿看病?那都是侯府的贵女给我的点拨。但贵女到底是没进门的贵女,还不是我自家的主子,不然,说不定能给我指路到京城去,那霞姐儿就不会被耽搁,总也不好,反而病得更重了... ...”
沈修闻言眨了眨眼睛,“还没进门的贵女?”
他问,“我去岁也在西安府做了几月生意,怎么听说您家滕将军已经娶了妻?既如此,还有什么未过门的贵女?”
滕家只有滕越一个男人,要娶妻的只有他没有旁人。沈修假意疑惑地问去魏嬷嬷,只听魏嬷嬷醉醺醺地哼笑一声道。
“这宅门里的细碎隐情,你如何晓得?”
沈修给她又续了半杯酒,“那老婶子跟我说说?我年轻做生意也没人领路,同高门打交道,心里总没谱。这些内里的事,旁人怎么肯告诉咱们,还是婶子多跟我说两句,让我也晓得这里面的道道?”
他把斟好的酒,双手敬到魏嬷嬷脸前。
魏嬷嬷本就喜欢这老乡,还想着他不嫌弃霞姐,说不定能同女儿有缘分,眼下见他这般说,对自己这老嬷嬷如此看重,不由就开了口。
她虽醉了,却还不忘叮嘱沈修。
“这事可是我家的密事,出我的口,入你的耳,你可莫要同旁人提及,尤其不要同滕家的人说。”
沈修闻言连连点头,“您说,我绝不告诉旁人。”
他做了保证,魏嬷嬷又啄了一口酒,她把声音压了又压,开了口。
“我们家将军哪里娶了什么妻?左不过就是老夫人,花钱给他找个乡下女子,给他挡灾罢了。”
她嗤笑道,“那邓氏女是同老夫人签了契约进门的,是契妻,最不值钱的契妻。给她几个钱,就让她进了门来,等到我家将军安稳了,立功升迁了,那是要正经再娶高门贵女做正头妻子的,那乡下女么,再给她几个钱,把她远远地赶走就行了!还真当她是将军夫人了?”
魏嬷嬷醉醺醺地把话一口全都说了。
沈修把这话听进了耳中,惊得顿在了原地。
夫人真是同老夫人商定了条件进门的。
她并非是真的嫁给了将军,只是老夫人给将军找来的契妻!
沈修惊愕,几息之后才堪堪回了神来。
而魏嬷嬷醉的更厉害了,心里没了旁的事情,只有心自己的女儿。
“... ...都看了半年病了,怎么还不好?照理说,这是四姑娘指点的大夫,说是太医的师弟,一样的医术,最贵重的金丹,合该好转才是,怎么钱都花了,越发不好了?难不成孩子先前真被我耽搁了?”
她苦恼惆怅,沈修被她念叨地回神看了她一眼。
他已经准备返回宁夏了,不过闻言倒是同魏嬷嬷多说了两句。
“老婶子,咱们都不是本地人,千里遥远地来这外地求医,还是当点心的好。如今这世道,万事都说不好,贵人指路也未必就确保万全,这医馆、这大夫、这金丹,同京城里的是不是一样,您还是留个心求证的好,哪怕是往京城求证一趟,也未必不值得... ...”
这话仿若迷雾里吹进来的一阵细风,虽没立刻把雾吹散,但清清凉凉地吹在魏嬷嬷脸前,她不由地恍惚了起来。
只是酒意尚且盘旋头中,待半晌,她酒的慢慢醒了些许,忽觉“老乡”这话颇有几分道理。
进京求证吗?
但她再朝着桌边的人看去,只见人不知何时,早就走没影了。
宁夏城,滕府。
滕越朝着邓如蕴问了过来。
“蕴娘你告诉我,是不是从一开始我们成婚,娘就同你说定了什么事情?比如,她并不是让你,真的嫁给我?”
他一下问到了这个地方,邓如蕴通身都紧绷了起来。
老夫人想让她在他眼前,做个不起眼的“妻子”,等到了时间,就顺利和离不再牵连,却不曾想,他偏偏对她上了几分心,看上了她这个他不该留意的人;
老夫人只能及时挽救局面,愿意把钱都给她付清,只让她早些离开滕家也离开他,可他分明应了走了,却还是突然回马,把她弄到了宁夏来;
而老夫人最后的意思,至少不能让他知道契约之事,不然怕他不肯再答应之后迎娶贵女,可此时此刻,他只抓到些蛛丝马迹,就一口猜到了原委!
邓如蕴已经不知道要怎么办了。
她只能摇头,“没有,没有这回事,将军也扯得太远了... ...”
她否认,连番否认。
可她越是否认,滕越就越是觉得,自己恐怕正正猜到了关键。
毕竟她的话,他可一个字都不敢再相信。
他看着她摇头否认时的眼睛,看见那双眼眸中的裂纹似乎越来越多,滕越心里已经有了六七分明了。
他不准备再逼问她,如果真是他自己母亲的所为,他还问蕴娘做什么呢?
滕越只把人抱紧在了怀里,看着她紧皱成团的那一双小柳叶眉,细细看到她眼眸中掩饰不住的慌乱,他只觉心口一阵一阵缩紧。
他不禁软下了口气,“好吧好吧,你说不是就不是吧。”
反正他派沈修去寻了魏嬷嬷,照着时间来算,沈修应该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
等到沈修回来,一切都会水落石出。
男人不再多言,邓如蕴却听见他忽然改口的话,抬头看向他的时候,蓦然想到了半路离开的沈修。
她看向滕越微暗的英眸。
沈修当时离开,会不会就是替他去查了这件事?
邓如蕴心头蓦然生出更多惊疑来。
她向他看去,他亦朝她看来,四目相对之间,两人在同时沉默了几息。
房中灯火通明,安静充斥房中帐内。
然而就在这时,外面突然喧闹了起来。
纷杂而疾的脚步声,几乎在一瞬间,抵达滕府之中。
邓如蕴下意识浑身一紧。
恩华王兵变的事情才过去没几日,她听见这些突然到来的急切脚步,就不由发僵。
滕越自然察觉了她的惊怕,连忙揽着她拍了她的肩膀。
几息的工夫,外间不光脚步声越来越多、越来越杂,庭院外面似乎还有了火把合拢而来的光亮。
滕越不禁挑眉。他一时也管不了母亲的事了,人登时起了身来。
他让邓如蕴别怕,“若有状况,你就避到暗隔里,我出去看一眼。”
话说完,直直取下挂在墙上的一柄长剑,紧握于手中,回头又同邓如蕴示意了一眼,往门前大步走去。
滕越两步走到门口,推门向外看去,目光从自家庭院一扫而过,见府邸留守的他的亲兵竟然毫无动静,而外院已然火把的光亮冲天。
滕越沉了口气,大步走出门,站在廊下的石阶之上,朝着外面问了过去。
“何人?何人闯我滕越府邸?!”
他这一声问去,夜风在庭院中轻颤。
火把的光亮更加映红半边府邸,接着正院门被推开,一众官兵持着火把刀枪涌入了正院之中。
火光照着刀枪将兵刃冷煞的光衬得如同炼火一般,又俱都朝着他直指而来。
滕越握紧手中长剑,只见在这些兵丁之后,有人自门外,一步一步走了进来。
来人身形瘦削,仿佛还有伤势未愈一般,令他脊背无法全然挺直。
滕越眯起眼睛看过去。
看到了施泽友那张阴狠冷厉的脸。
滕越微微皱眉,冷眼朝他看去,施泽友亦定定向他看了过来。
先前在华阴交手,他看不到那交手之人的模样,但身形还是记得一清二楚。
当下,他再见到这位“故友”之子,看到他再不是多年前他见到他时的小少年的样子,而长得挺拔如松,精劲如豹。
他于庭院中持剑而立,冷清的月光之下,正和数月前险些将他击杀在华阴县的男人,身形全全重合在了一起。
施泽友恨声冷笑出了声。
房中,邓如蕴没有立时藏去暗隔,她也不由地从窗缝里往外去看,到底是何人在此,这会看到了施泽友带人出现,不免深吸了一气。
而这时,王复响等人似也听到了动静,带着人手奔了过来。
滕越先没想到施泽友会突然出现,便也没有立刻问去,再见王复响孔徽他们都来了,更加沉得住气。
他只问。
“夜闯戍边将领宅邸,阁下意欲何为?”
他不同施泽友提那些前尘往事,只肃声问了这一句。
他问去,孔徽也上了前来,他亦问向施泽友。
“滕将军乃是宁夏游击将军,今次平叛又立大功,你是何人,缘何闯他府邸,可知这是重罪?!”
他们的人手只会比施泽友多不知多少倍,根本不会惧他。
可却听施泽友又是一声冷笑。
“立功将领?”
他忽的朝滕越看了过来。
“你等立功我没看到,但我的人却抓到了一个四处散播所谓‘讨贼檄文’,到处污蔑京中九千岁的兵。此人不巧,正是这位滕将军的亲兵。”
他话音落地,手下推出了一个被打得血肉模糊的亲兵,邓如蕴见过那亲兵,确实是滕越的人。
而施泽友的人把他径直推到了庭院里,又将一块牌子扔到了他身边。
“滕将军莫说此人不是你的兵,我等可在他宿处,搜到了你滕氏的腰牌!”
滕越和孔徽他们,近来一直在暗中将恩华王的讨贼檄文散出宁夏,散出陕西,好叫朝野都晓得恩华王是因何造反。
他们一直在暗处行事,匿名散布,就是不想直接与大太监冲突。
不想这施泽友竟然出现于此,还特特抓住了滕越的人手。
滕越没有否认此人是他的兵,他只问去。
“你想做什么?”
施泽友见状,又笑一声。
笑声扯得胸口未能痊愈的箭伤,此刻不住地发疼,提醒着他数月之前,就差一点,就差一点就死在了此子手中。
但他没死,他施泽友活过来了。九死一生,还得了洪桂的重用!
他一步上前,高声开口。
“宁夏守将滕越,令人散布谣言搅动军心,祸乱朝纲,所谓平叛立功,却不过是此人投靠反王之后,见势不妙地自保所为。此人根本不是朝廷的忠臣良将,而是那造反的恩华王的走狗余孽!”
“反王要押解回京,而他的走狗余孽,亦不能留!”
他直接喊了人来,“给我抓了此人,押去牢中!”
他话音落地,手下纷纷上前。
只是还未近到滕越身前,王复响径直带着人冲了过来。
“住手!”
他怒道,“颠倒是非黑白,指鹿为马,迫害忠臣良将,你们听的是谁的令?凭的是什么抓人?”
他怒问出去,只见那施泽友哼笑一声,从腰间扯下一块腰牌,那腰牌上赫然画着锦衣卫的纹样。
他道,“九千岁有令,锦衣卫抓人,我看谁敢阻拦?!”
锦衣卫。
如今朝堂在大太监洪晋手中人人自危,不只是因着大太监掌控了东西两厂,监控京中朝臣,更因着连朝中缉查百官的锦衣卫指挥使,都跪倒在了他大太监脚下。
施泽友,竟然进了锦衣卫。
而他更是从袖中抖出一张缉捕令来,笑着看向众人,最后看向了滕越。
“桂爷亲自替锦衣卫签下的缉捕令,你等,是要与他作对吗?”
他口中桂爷,正是大太监的亲侄洪桂。
在大太监洪晋之下,眼下他亲侄儿洪桂,正是比京中权贵还要掌权的人。
他道,“桂爷此刻就在你们陕西总兵的酒桌上,谁敢乱来,今夜出不了这个门。”
他说出这句,再不多言,直叫手下。
“把反贼滕越,给我抓起来!”
窗缝边缘,邓如蕴倒吸冷气。
王复响却不论那许多,直接拔了刀。
但施泽友径直转头朝他问去,“听闻王将军与滕氏相交甚密,怎么,难不成你也是反贼?!”
王复响怒目圆瞪,滕越却当先出声,叫住了他。
“把刀收回去。”
他冷哼一声。
“真金不怕火炼,让他们抓我就是。”
说话间,锦衣卫纷纷上前,直接将他围拢起来。
邓如蕴见他就这么被人围住,不由闯出了门去。男人听见动静转头看了过来。
他见夜风掠过火把,裹挟着烟气将她凌乱的碎发吹起,他连忙开口安慰过去。
“没事没事,你别怕,在家等我。”
邓如蕴向他看去,见他这话说完,就被人推着,在兵刃与火把的围拢中,被人带走了。
夜风吹得人通身发凉,冷气从地缝里钻出来,漫在她脚下。
西安府。
滕家,沧浪阁。
林明淑从睡梦里突然惊醒。
“... ...遇川!”
守夜的青萱吓了一跳,连忙挑了灯来看,“老夫人怎么坐起来了?您做噩梦了?”
林明淑没有回答她,只是后背冷汗淋漓,湿透了衣衫。
方才,她又梦见了施泽友。
这一次,她梦见那小人突然拔出一柄匕首,捅进了滕越的后背... ...

滕越被带走之后, 众人聚在滕家。
火把的气息还没散去,烟气闯进外院滕越的书房里,但书房里众人都在, 独独他不在。
孔徽和王复响都派了人去总兵署衙打听情况,这会孔徽道。
“暗中散布讨贼檄文的事情, 我们几人都派了人, 但他们单独挑了滕越, 一来必然是那施泽友用心歹毒,二来,也是想要借此给我们一个下马威。”
他这么说, 邓如蕴听见沈言星皱眉道。
“若只是下马威敲打我们, 倒也没什么,偏来的是那施泽友。”
他说几月前, 自己营救吴老将军一家人,最后是靠滕越接手,才成功把吴老将军一家救了下来,“你们也都知道,滕越当时虽没有露面, 却给了那施泽友几近致命的一箭,此人心胸狭隘至极,只怕恨不能趁此机会除掉滕越, 还不知要在那洪桂面前说什么恶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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