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璧合(法采)


是白春甫。
“你怎么到这来了?”邓如蕴提了提手上的点心,“是涓姨让你来寻我吗?我刚买了包点心,这就回去。”
她说着要走,但白春甫却脚下没动。
他忽的又问了她一遍昨日的话,言语里越发有了无法分辨的复杂情绪。
“蕴娘真没什么要跟我说吗?”
邓如蕴向他看去,眸光微动。
她提着点心的手紧了紧,有风从袖边拂过。
半晌,她问了一句。
“不知白六爷同令师写信的时候,能不能也提一句滕... ...滕将军的事。”
他生死未知,多一个人替他说话,也许就多一条活路。
她说出口,不由看向白春甫,可白春甫却轻声告诉她。
“家师是太医院院正,但他同那位大太监的关系并不怎么好,恐是说不上话的。”
他这话说完,见邓如蕴眼中的光亮落了下来,失望难以掩藏在她垂落的眼帘下。
可白春甫却又问了她。
“那蕴娘就没有旁的,再同我说的了?”
他在京城里最紧要的身份,可不是师父给的。
而是他那位宗室出身的大长公主母亲。
他向她问过去,等着她同他开口。
可她却默然抿了抿唇,摇了头。
“没有了。”
邓如蕴没有可说了。
白春甫是怎么从京城来到西安,又是怎么一直躲避他母亲,最后却不得不为玉蕴堂、也为她站出来,以至于被大长公主的人发现。
以他同他的母亲之间的关系,她跟他开口,何异于将他从好不容易站到的岸边,重新推回到火坑里?
滕越还有他母亲林老夫人,有他以后的妻子章四姑娘,有那么多生死相交的同袍友人... ...他一定会没事的。
只是白春甫若是一旦掉回到将他吞噬的火坑里,又有谁能帮他呢?
邓如蕴不能为了救一个,再去害一个。
她深吸一气沉在心间,她忽然跟白春甫笑了笑。
“方才路边有没收摊的点心摊子,那点心闻起来香极了,是陕西本地的饼子,不知道你吃不吃得惯?”
她岔开了话,引着他往回走。
白春甫看向她的眸光却颤动了起来。
她还在说着不相干的点心的话,试着将他的意图完全岔开去。
“... ...听说令尊是陕西凤翔人,那你从前应该也经常吃陕西的饼子吧?”
白春甫的父亲确实是陕西人,哪怕是到了京城做驸马,而后又被大长公主指派去福建做官,也一直随身带着陕西的厨子。
白春甫眸光只定在身边的人身上,半晌,才回答她。
“是的,父亲只吃得惯陕西的点心,他在福建做官这几年,一直带着陕西厨子在身边,有那么一段时间,厨子病了不得不回家,爹本就不适应那边的气候吃食,人都饿瘦了两圈。”
但就是这样,他的母亲大长公主殿下,也不肯松口让父亲回到北方来。
这些事情他不说,她似乎也能猜得到,但他见她只是抿着嘴笑,说自己没去过南方,“不知道若是有机会去,能不能习惯得来... ...”
她再没提别的事,提着点心回了落脚的小院里。
天晚了,白春甫将她送到了内院门口就停了下来。
可他叫了她一声。
“蕴娘,这次时疫你的羚翘辟毒丹很对症,你一定要好好地将这药散播开来,玉蕴堂会就此打出名声的。”
他说了来,邓如蕴认真点了头。
“好,我记下了。”
... ...
翌日清晨下了一场雨,邓如蕴起身的时候有些晚了。
她起了身,不由地就想再往城门前的茶馆去一趟,可想了想,没有迈出门去。
可涓姨却来告诉她,“白六爷一早走了。”
邓如蕴一愣,去到了外院。
白春甫已离去了,只剩下竹黄抱着厚厚一沓病例簿,站在白春甫这里日借宿的房中。
“东家醒了。六爷让我把病例簿都给您带过来,你要是想翻病例,趁手许多。”
邓如蕴看着那些厚厚的病例,“那六爷呢?是回西安城了吗?”
她问过去,却见竹黄轻轻摇了摇头。
邓如蕴心口跳了一下,“那他去哪了?”
竹黄抿了抿唇,向她看过来。
“六爷... ...回京城了。”
话音落地,邓如蕴定在了原地。
从宁夏押送反王及其残党的囚车进京的这日,林明淑和杨二夫人以及章家四姑娘,也紧赶慢赶到了城门口。
林明淑和杨二夫人自然都想尽快见到永昌侯爷,但章贞慧好声提醒了两位长辈一句。
“押滕将军的车马和咱们都在刚到京城,伯父这边约莫还没理清状况,两位长辈若是信得过我,我自会去先到伯父面前提一提,看看伯父是何意思,也会尽力为将军多言几句,让伯父先有个思量。”
她这样说也不无道理。
到底所谓滕家和章家的婚事,尚且都只在几人口头谋划中。
林明淑正是觉得冒然请永昌侯府为滕越说话不便,还专门备了重礼和重金,也带了杨二夫人这个两边的姻亲同来搭桥。
章姑娘既然有这个意思,林明淑也不好再多言,想了想既然来求人,何不体面坦率些,准备将这重金重礼,都给由章姑娘给她的侯爷伯父带过去。
此事如是能办,侯爷自会收下,若是不能办,以侯府富贵自然不贪图她这些。
她把礼单拿了出来,董奶娘看向这写的满满当当的礼单,眼睛亮了一亮。
只是这时,杨二夫人道了一句。
“这才刚搭上话,就送这么重的礼不太好吧?反而让侯爷觉得惊心,觉得滕家的事棘手?”
她当即将礼单从董奶娘手边截了下来,只点了其中一部分礼,让章贞慧带过去。
“侯爷非是贪财之人,先这般循序渐进比较好。”
她这么说,林明淑也觉得有理,她道是自己实在太心急,“还是一步步来吧。”
两人都这么说,董奶娘想说什么也不好再开口。
章贞慧倒也没多言,只道自己先回章家。
“一有消息我就会同两位长辈传信的,两位长辈就放心吧。”
她温言软语,却意思确切,两人少不得都点了头道好,将希望寄托在她身上。
杨二夫人带着林明淑回了杨家在京城的一间落脚院落,这是早年杨家老太爷在京做官时置办的宅子,如今当做是杨家人来京落脚的宿处。
京城气象万千,来往锦帽貂裘,巍峨城楼与那朱墙高耸的皇宫内外伫立。
林明淑仰头看去,只觉遍是达官贵胄的城池里,自家势力如此飘渺。
滕越到底能不能被救出来,只能看这些权贵之间的言语了。
另一边,大长公主府邸。
离家近一年的人折返而回。
男人阔步走在这曾将他困住的高贵公主府邸,行走之间,长靴边缘袍摆翻飞。
内侍见他突然回来,皆大吃一惊,连忙快步往里报去。
“六爷回来了!”

京城, 永昌侯府章家。
章贞慧回来先去见了自家祖母,祖母卧床多年,精神不济, 如今越发无以支撑,差点没能将她认出来。
伯母侯夫人没见她, 她还是规矩走到伯母院门前, 行了一礼将礼数做足, 才准备离开,却恰好遇到堂妹迎面走了过来,开口就道。
“呦, 四姐回来了, 知道的,是你孝期里探亲, 不知道的,还以为四姐戴孝出游去了,去外面见景见人,好不快活。”
妹妹开口便没有什么好听话,章贞慧倒也不生气, 刚想要抬脚离开,耳中却听到了些微由远及近的声音。
她脚下没动,仍旧站在妹妹身前, 被妹妹这般言语,此刻目露羞惭, 羞惭中带着几分委屈。
“妹妹说的是, 虽然外祖母好转我就立刻回来了, 但在旁人眼中,总是不够规矩的。”
她说着更垂下头去, 言语中满是难过。
“难怪伯母不肯见我。伯母素来爱惜侯府颜面,我此番不得已去陕西探望外祖母,在伯母眼中,必是有损侯府清规。”
她越说越是嗓音里带了哽咽。
“爹娘过世之后,每一位疼爱我的长辈都令我挂心不已,此番只顾着外祖母,却忘了家中规矩。只是我再去伯母面前请罪,旁人反而要说伯母规矩重,再说什么伯母苛待侄女的话,就更难听了。”
她说到这,见堂妹两只眼睛都瞪大了来。
“你... ...我娘什么时候苛待你了?你我的例钱从来都是一样的,四季衣裳也是一样的,无非就是让你守好规矩不要到处使心思,怎么就成苛待了?”
她要急了起来,章贞慧连忙安慰她,“我知道妹妹心急,但是妹妹别急。”
又道,“伯母要给我立规矩是应该的,都是我不好,那我就立在这墙角里,好歹让伯母消消气。”
她这般说见堂妹脸色都红了起来,又要说什么,倒是被身边的嬷嬷急忙拉了一把,那嬷嬷低声在她脸边,“五姑娘快沉住气,别又上了言语圈套,再同夫人当年跟二夫人似得,平白无故遭了罪。”
章五姑娘上面原本还要有个姐姐,但母亲和婶娘,也就是章贞慧的母亲置气,一番折腾下来莫名其妙就小产,丢了一个孩子。
这件事母亲耿耿于怀,偏又拿不到人家错处,每每她被章四的言语说得要怒,嬷嬷就赶紧上来劝她。
祖母也好,家中亲戚邻里也罢,都说四姑娘是最体面娴静、又聪颖贤淑的姑娘,外人眼里永昌侯府四姑娘完美无缺,而又身世惹人怜。
她儿时也吃过这位四姐不少暗亏,但今次,她深吸两口气压了下来。
她没发火,也不想再同这孤女理会,刚要走,竟就见到父亲从另一边走了过来。
章五姑娘见到自己父亲此时突然出现,心下余悸不停。
她不禁转头向自己那四姐看过去,见四姐眼观鼻、鼻观心地娴静地立着,只是一副大家闺秀好姐姐的模样。
可自己方才若是没耐住,真同她吵起来,父亲来了只会训斥自己这女儿,可舍不得训这个没有爹娘的侄女半句。
她没跟章贞慧吵嚷,永昌侯走过来见两姐妹还算如常,都跟他行礼,点了点头。
章五姑娘说自己要去母亲院里,永昌侯就点头让她去了。
五姑娘走之前,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章贞慧一眼。
章贞慧跟她笑了笑,还道了句“妹妹慢点走”,然后上前走到伯父身边,“侄女外祖家的两位舅舅,让我代为问候伯父,也有些话要同您说呢。”
永昌侯见她有话说,便叫了她跟着自己去了书斋。
章贞慧先把外家代为问候的话都说了,也替杨家的大舅舅提了几件事,接着又说了一桩。
“侄女外祖杨家同砚山王府乃是姻亲,”她一时没提杨尤纭已经和离的事情,只道,“砚山王府的侧妃娘娘来杨家做客,侄女想起咱们侯府留在陕西的零散族田的事,原是想替伯父问问王府,遇到这事怎么办,没想到砚山王府听闻,顺手就帮咱们把散田都连了起来,王府这般,我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伯父您看?”
永昌侯爷正愁自家那零散的田亩,散落的到处都是,无人打点又招惹是非,不想侄女回去一趟,倒是把这事抹平了去。
他并不想去求砚山王府办事,砚山王府在宗室里名声并不怎么好,可砚山王府既然都帮他办了,这人情他自也记下。
他当下看着侄女不禁目露和悦,“无妨,也算是件好事。你这孩子一句话,倒替我解了难。”
章贞慧连道应该,“以眼下侯府的光景,要是爹爹还在世,必要为伯父尽心尽力分忧的。”
她提及过世的父亲,永昌侯的亲弟弟,后者眼眶微微泛红。
章贞慧也低下了头去,用怕擦了眼睛,嗓音微哑道。
“侄女真不该提这个,伯父莫要因此伤神。”
她这般说,永昌侯才长叹一气,端起茶盅饮了一口,“可还有旁的事?”
章贞慧闻言,又擦了擦眼睛,道。
“倒也没什么旁的,只是侄女回来的路上,遇上了押送宁夏反王的队伍。”
恩华王造反,可是掀起京中一番波澜的大事,永昌侯朝她看去,章贞慧道。
“侄女胆小,哪敢碰上这件事,原是想等着那押送贼人的队伍过去,我再回京来。不想却听说,这番押解,把宁夏游击将军滕将军也押了过来。”
她说这位年轻将军她见过,“是我外祖杨家的姻亲,同外祖家颇为亲近,侄女也曾见过的。只是我在西安,到处听人说他平定叛乱中有功,怎么此番也被押来了京里?”
她问过去,见伯父永昌侯皱了皱眉,他没说原委,只道。
“朝中眼下不少人替他说话,原来此人还同杨家有些姻亲关系。”
他沉吟,章贞慧瞧着他,顿了顿才轻声问。
“伯父觉得这位将军,还有望出来吗?”
话问去,在侯府书斋里轻飘飘地盘旋,永昌侯又是沉吟了一阵,而后道。
“此事不好说,但以我来看... ...恐不那么容易。”
章贞慧闻言一时没有开口,唇角轻抿地默了一默。
... ...
京城杨家小宅。
杨二夫人上京是来替外甥滕越寻门路的,不想门路还没消息,倒是先遇上了同样从陕西来的人。
杨二夫人在半路上,遇到了她那原先的亲家,砚山王府的来人。
她见砚山王府的人也置办了许多礼品,好似放低姿态,要巴上谁家的门。在陕西素来只有旁人巴结王府的份,不想到了京城,也有王府要巴结的。
但她那恶鬼女婿先前娶了两位夫人,一死一和离,她不信他还能再去高门贵女。
她心里疑惑,让人偷偷跟在砚山王府的人身后,这会跟踪的人折返了回来,上前就报给了她。
“二夫人,那砚山王府送礼的人家,小的弄清楚了。”
“谁家?”二夫人立时来了精神。
只听手下道,“是那位九千岁的亲兄弟家。”
杨二夫人眨眨眼,“他们给洪家送礼有什么事?”
她奇怪问去,却听手下道,“咱们原先的姑爷,就是那朱霆广,想要求娶大太监的侄女。礼送了不是一日了,而大太监的侄女婿,前些日刚刚过世。”
杨二夫人大吃一惊。
朱霆广也知道自己娶不到高门贵姑娘为妻,干脆求娶个寡妇人,但这寡妇人可是大太监的亲侄女,这算盘打得可真的响。
可大太监的侄女就能看得上那恶鬼朱霆广?杨二夫人疑惑地琢磨着,忽然想起了红叶提及的事。
那朱霆广想害了自家女儿,就是为了再娶高门。只是那会洪晋的侄女婿还没死,人是这几日才死的,他们那会在西安,离着京城十万八千里,哪来这么灵通的消息?
杨二夫人惊疑不已,又叫了手下。
“你去找砚山王府的人套个话,看看能不能打听道,他们家先前是哪来的消息?”
到底是什么人给朱霆广透漏了这般消息。
要知,这差点害死了她的女儿!
杨二夫人吩咐了人下去,她非得知道是什么人不可,而她自己坐在厅里,半晌没从惊疑里出来。
林明淑过来看了她一回,刚想问一句什么,就见永昌侯府来了人。
林明淑连忙叫了人上前,“四姑娘怎么说?”
来人道。
“姑娘说,姑娘已同侯爷说了此事,侯爷已经应下了,只是还需这几日寻个好时机。”
这话一出,林明淑双手都合十起来,眼泪从紧闭的眼中落下。杨二夫人也连连念了几声佛。
同林明淑道,“这下你备的重金重礼可以送过去了。”
林明淑也道是,“后日是个吉日,我亲自送去侯府。”
不想她这么说,章家来的下人倒是道了一句。
“送礼的事,姑娘吩咐让您别着急,京中人多口杂,后日您先给姑娘,再转去侯爷处,也好不打眼。”
京里贵胄如云,规矩重门道多,林明淑和杨二夫人倒也没起疑,都道。
“只要稳稳当当就好。”
宁丰大长公主府邸。
六爷突然回京又回府,整座偌大的公主府都喧闹了几分。
可大长公主殿下素来规矩重,便是这喧闹也比旁人家中来的轻、去的快。
白春甫满身风尘,又是从陕西时疫病区里过来,一时没见到母亲,就先回自己院中洗漱一番,从内到外通身换了干净衣裳,才听到了母亲的内侍过来传话。
“殿下请六爷往春厅说话。”
公主府有春夏秋冬四厅,家中人若想见公主,多半在春厅。
白春甫到的时候,春厅无人,只有丫鬟上了茶就安静退了下去,他晓得自己没那么容易见到母亲,还得候上一阵,静默地端起茶盅,在厅里耐心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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