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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云阕(苏易桥)


饮毕一盏,我想了想,直接开口问道:“我想知道,你为刘祎之上表求情,是怎么回事?”
“这件事,你想了多久了?”
“从太后看到你的上表时,我便困惑不已。有心揣摩,可两年过去,也看不出什么来。”
“那是我与他商议好的,用他的命,换北门学士中人,对李家的忠心。”他淡淡地说道,声音虽有波澜,却已听不出伤痛之情。
我低头沉思片刻,不禁问道:“你的意思……是用你与刘祎之的君臣真情,感化他们?”
他轻轻点头,“北门学士中许多摇摆不定之人,非为利益所驱,只是在李唐一脉正统与太后提拔之恩中左右两难。对待此种珍视道义之人,平常的拉拢筹谋自然无用。两年的时间不算久,这些人只要心向李唐,日后必定有用。”
我一时呆住,对他们所谋划的种种,对刘祎之本人,不知是叹息多一点,还是钦佩多一点。
“刘侍郎死前,仍在申诉何为敕书,他死得很有尊严。”
抛却他说的这些,刘祎之自身的傲骨和执着,也是令人动容的。
他微微点头,目光穿过殿内的光线与尘埃,落在悠扬的远方。
“老师一向如此。”
回到瑶光殿,婉儿传来消息,太平公主选定太后堂侄武攸暨为驸马,婚期就在今秋,太后已将武攸暨妻室赐死。
见我一言不发,她才坐于身侧,细声说道:“团儿,公主无论嫁给谁,其妻室都是要被赐死的。倒是可怜了武承嗣的发妻,白白地死了。”
我也有所听闻,武承嗣那日从瑶光殿离开,刚一回府就勒死了妻子。
武承嗣旁的干不好,逼杀发妻倒是干净利落,竟一刻也等不得。
我明白婉儿的意思。只是,又有两条人命在顷刻间消亡了。
一年一年过去,究竟有多少人要枉死在权力的纠葛中。
“公主为何选了武攸暨?是你举荐的么?”不愿婉儿对着我还要想方设法地安慰,忙换了话题问她。
“我只告诉她,除去武承嗣,武三思也别选。至于武攸暨嘛……”婉儿几分戏谑地说着,“武家的郎君里,数他容貌最为俊俏,被公主看上也是意料之中。”
武三思……我想起他与婉儿的关系,忽然猜测,难道婉儿是因为……
犹豫片刻,不禁自嘲一笑,我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武三思与武承嗣同样都与权力咫尺之隔,而他心思沉静机敏又远胜武承嗣,只怕日后权势也会不下于武承嗣。婉儿对武三思即便存有真心,又怎及她与公主的多年情谊?
“对了,太后今日心情如何?”想到明日要去当值,就随口问道。
“两件大喜事,太后高兴得不得了”,婉儿眼角含笑,显出几分得意,“先是定了从下月开始,往后都在洛城殿举行殿前试人。如此一来,进士及第者都可与天子相谈,不必再为考官师门所累。”
我曾听婉儿说起,先帝在时,就曾与太后一同下诏,在长安宫中策问贡生九百人,时称殿前试人。只是仅有一次,未成定规。
太后如今将殿试定为科举轨范,想来之后的科举之士,便能第一时间被太后看重,也定能记得这份知遇之恩。朝中重臣若想借着科举笼络人才、结党营私,恐怕如关山难越了。
“再者嘛……”婉儿眼含笑意地看着我,不禁微微摇头,“薛怀义率白马寺僧众千人,日夜不停,翻阅经卷数十万,终于找到了女主下世的经文。你倒也可以歇歇了。”
太后半年前便命薛怀义从佛经中找寻女主救世的典故,我自然也被太后催促。只是一则佛经浩渺,我所常习的《华严》《法华》二系,确实找寻不到。二则,我一心一意扑在贤首国师的《五教章》上,也不愿太过分心。
“幸而找到了,是哪部经?”我急忙问。
“《大云经》”,婉儿徐徐道来,“经中称净光天女曾听《大涅槃经》,后来释迦佛在世时生为凡胎之女,领悟佛法真谛,成为国王,护佑一方。”
我有些不好意思,“是我才学浅薄了,竟真的不知。”
“你满心扎进国师的论典中,自然无心再管其它”,婉儿笑着,表情也很是松快,“白马寺僧法明已着手写作《大云经疏》,以粗浅之语陈说此事,想来不出几月就能完成,刊布天下了。”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离太后登基称帝、改朝换代,也不过一步之遥了。
这个“东风”,自然是万民祈请、天下归心之象。

第三十七章 天授元年
载初二年八月,太后敕令下月改元天授,于九月初九重阳当日正式登基,国号为周。
自夏商周三代以至如今,始有女子登基为帝。
武氏宗亲,皆封王袭爵,其中以魏王武承嗣、梁王武三思为尊。
自载初元年入秋开始,长安、洛阳百姓已多次请愿,拥太后为帝。太后虽次次推辞,可请愿带头者皆赐金帛,上书赞成的官吏多加官晋爵。如此一来,请愿已屡见不鲜,人数最多时竟达六万。
载初二年六月,皇帝李旦亦上表,请辞皇位、拥母为帝、求赐武姓。
太后应允,降皇帝李旦为皇嗣、太子李成器为皇孙,徙居东宫。皇嗣李旦与太平公主皆赐姓武,李旦改名武轮。
他虽住在东宫,一切礼仪比照皇太子,表面看来似乎是确定无疑的未来皇帝。可是,“皇嗣”与“太子”、“皇孙”与“皇太孙”,到底名分有别,而“比照”也终归不是实至名归。
登基大典进行到日中,已经过半,陛下武曌端坐明堂之上,赐宴群臣,娱以歌舞。
一阵悠扬的琵琶声从殿中升起,玉珠走盘,极为清脆。一个大约五六岁的小娘子伴着琵琶乐音轻盈飘来,翩跹而舞,远远看去竟有几分熟悉。琵琶所奏为教坊名曲《长命女》,小娘子的步伐原本有些露怯,可琵琶之音凝滞片刻、转瞬如清泉飞瀑直撞人心时,她也渐入佳境,舞态生云、翾风回雪。
陛下看得很高兴,连连夸赞。
一舞完毕,小娘子轻捷地走近圣人,恭敬行礼,抬起头时,我看到了那双幽深漆黑的眼睛。
竟是三郎李隆基。
他男扮女装,为武周新帝起舞庆贺。
我忍不住看向席间的皇嗣李旦,只见他缓缓起身,走到鸦奴身边,拉着他的手同陛下再次行礼,“隆基一片孝心,愿陛下长寿万年、帝业永昌。”
鸦奴也跟着他,奶声奶气地学道:“孙儿愿祖母长寿万年、帝业永昌。”
陛下被逗得哈哈大笑,半晌都未缓过来,连眼角都忍不住含着泪。
“三郎扮上娘子妆,可真是朱唇粉面、一笑倾城啊!”
“母亲”,他脸上带着笑,声音也极尽温软,“其他几个孩子,也都想略表孝心,母亲可还愿赏光?”
“那是当然!孙儿孙女来献乐献舞,我岂能不看?”陛下说罢,忙唤我去传。
我与他不觉对视,穿过半座明堂的喧嚣,眼神停驻片刻,彼此全力一笑。
如今,他在教子女求生了。
崔昭仪之子四郎李隆范携箫入殿,一首《兰陵王》,虽驾轻就熟,听得出练过许久,但箫声仍显稚嫩单薄。
十二岁的皇孙李成器吹笛而来,一曲《安公子》,如林籁泉韵,六马仰秣,席间众人早已含宫咀征,如痴如醉。
在豫王府的时候,他只有三岁,便常拉着豫王的手要学吹笛。那时我学于五兄,算得上会吹笛,也教过成器一些日子。只是如今他的笛音,如此高妙缭绕,不仅技艺娴熟,其中情愁意蕴,更是触人心门,恐怕整个宫中已无人能再为其师了。
皇嗣妃刘氏之女李花婉、王德妃之女李花妆,两人分隔两侧,一舞一蹈,步调一致,如对镜自照,待两人身姿交汇时,双双转头,露齿灿然一笑。原本跌宕旷达的《西凉殿上》,竟被她们跳出几分生动诙谐之趣。
明堂宴饮,一时欢歌笑语,热闹非凡。
他的孩子,除了尚在病中的李隆业,和陛下厌恶的次子李成义,今日都到了。
皇嗣携子女再次上前庆贺武周建立、陛下登基,一时群臣遥相呼应,山呼万岁之声响彻明堂。
一场费尽心机的筹划,一份孝子贤孙的示忠。皇帝武曌也给足了面子,而朝堂中仍心系李唐、以待将来的臣子,自然也如吃了定心丸一般。
大典之后,自然少不了击鞠。
早在今春,那时还是太后的陛下便命人在宫中组成娘子击鞠队伍,她亲自担当领队。
日光灼灼,一众身穿朱红骑装的小娘子策马而来,跃动的身影生气勃勃。她们身后,跟着大抵相同人数的郎君,郎君们一袭青衣,举手投足间也甚是意气扬扬。
马球场上,男女同为一队,并肩作战并不罕见,通常是娘子辅助左右,郎君直捣黄龙。可是各自一队、彼此抗衡,倒真是第一次。
一声“开球”,小娘子们纷纷散开,以迅雷之势飞奔至场地各处。浓烈艳丽的身影,掩映在霞光万尺与尘埃漫卷中,英姿飒爽,神采飞扬。郎君们虽也策马扬鞭,球技不凡,但在这些绚烂夺目的小娘子身边,反而显得落俗了。
一个绚丽洒脱的身姿闯入眼帘,驾马飞驰在最前端的小娘子一路长驱直入,势如破竹,顷刻间便进两球。
一阵欢呼,赤色的身影纷纷举起右臂,在空中击杖庆贺。
郎君们见状,似被激将了一般,显出与方才迥然不同的气势来,也连进两球。场上一时旗鼓相当,难分伯仲。
与郎君相比,娘子们体力远远不及,因此马场上的这些朱红身影,平日一定付出了百倍千倍的努力,方能在球场上与郎君势均力敌、不遑多让。
我在陛下身旁看得甚是激动,这些年在王府宫帷见过的击鞠不少,可从来没有一场如今天这般精彩。马球场上,娘子们不再是郎君的助手,而是彼此相助、戮力同心,也能将郎君们打得难以招架。
隔着攒动的人群,我不觉向略远处看去,芳媚的神情被无边的艳羡与神往充盈。
原本她也能在安平简的府邸,日日击鞠,闪耀着同场上那些娘子一样灼人的热情和力量。
这种种人事更迭,果真造化弄人。
陛下神色异常激昂,纵具天子威严,但拊掌之时爽朗畅快,显出巾帼妙龄的肆意。虽未上场,如同身临。
最终,小娘子们险胜一球。
那个击鞠时冲锋最前的小娘子翻身下马,她身材高挑,俊逸爽利地快步走近,半跪于前,向陛下行礼。
满面尘埃,发丝微乱,她也毫不在意,笑意盎然地等着陛下的夸赞。
“好!很好!这才是我们大周娘子该有的样子,重赏!”陛下欣喜若狂,不住地赞叹,“好孩子,这一队十个娘子,你是其中佼佼者。告诉我,你叫什么?原在宫内何处为职?”
“回陛下,婢子姓范,名叫文慧,是内常侍范云仙的女侄,原在尚衣局为七品掌事。因听闻陛下召集娘子们击鞠,便毛遂自荐,日日苦练,终于不负陛下所望。”小娘子款款答道,她肤色虽深,却丝毫不掩明艳姿容。
“原来是范云仙的女侄,倒也难怪,你叔父在内侍诸人中就是最擅击鞠的”,陛下点点头,对这个名叫范文慧的娘子很中意,“你想要什么赏赐?”
范文慧不紧不慢地说:“陛下几年前便推崇娘子显露容貌,不必如先帝高宗时外出必戴帏帽。可婢子在市坊间时,见不少娘子出门仍以帏帽遮面。若陛下赏光,婢子想求一道旨意,令天下娘子不必在意迂腐之人的繁杂目光,可放心抬首于市井。”
“允了!这世间总有陈腐老朽妄将娘子困于宅中,我看不过是怕娘子们涉世练达之后,夺了自己的衣食饭碗罢了。还有呢?”陛下看着范娘子,颇有兴致。
“尚衣局的宫娘裁制出了新衣,还请陛下过目。倘若陛下喜欢,便推行宫中,增添大周改头换面的新气象,也可令全国娘子皆知陛下的通达开明。”
范文慧一面说着,一面于空中击掌,数十位姿态各异的小娘子徐徐而来。
她们或着间色裙,或穿宝相纹印染裙裾,身姿曼妙,亭亭玉立。裙摆虽精致,但也都是宫内常见之物,倒是上半身的薄衫极为特别。
先帝高宗在朝时,长安、洛阳两京便时兴坦领上衫和半臂。娘子们身着此装,露出颈下约一掌大小的肌肤,脖颈与锁骨之间沟壑起伏,如远山望月,甚为风流。
而面前的数位娘子,虽亦有穿坦领上衫的,可领口极低,约摸放得下三掌了,一片肌肤胜雪显于胸前,更添妩媚多姿。
最引人的注意的,还是另几位娘子身上的对襟半臂,对襟一路延伸,直到双乳之间才有系带。胸前山峦起伏、雪峰依稀可见,娘子的水波身形一览无余,更显销魂蚀骨之态。
这样的上衫半臂实在惹人注目,我歪头轻眺,果然那一队击鞠的郎君们,三三两两的转头而立,似都不敢直视,却又忍不住偶尔抬眼一瞥,然后匆匆低头垂目。
陛下兴致卓然,身体微微前倾,满面神情尽是欣赏赞叹。许久过去,陛下才细细打量完诸娘子的衣衫,嘴唇微启,一句“好”掷地有声。
那些娘子退下之后,陛下仍看向范文慧,轻声问道:“你这个赏,怎么尽是为天下女子讨的,你自己想要什么?”
“若陛下不嫌弃,就留我在身边侍奉如何?”范文慧肆意而笑,麦色的肌肤中露出洁白皓齿,整个人闪着明亮的光。
“如今我身边只有婉儿和团儿两人,遇上年节吉庆,还真忙不过来,你来了我自然高兴。”陛下笑容可掬,显出称心如意的神态来。
宜孙走了,这个范娘子如此明艳热烈,又肯为天下娘子出言,实在叫人喜欢。我伸手拉了拉婉儿的衣袖,两人对视一笑。

东宫的院墙之内,林木疏朗,秋草荒芜。
成器年幼,虽做了五年皇太子,却一直养在父母身边,居于安福殿中。如今,他跟着身为皇嗣的父亲,举家迁至东宫。连同李贤的家眷,现在的东宫也住了十多个李家的人,倒一扫往日的沉寂。
殿前的空地上,平简正牵马缓步而行,六岁的隆基坐于马鞍之上,身子挺得僵直,神情紧张而雀跃。
“鸦奴,再过一刻便下马吧,阿姨带来了你最爱的樱桃酪浆。”我冲那个小小的身影喊道。
隆基回头喜笑颜开,黑漆漆的眸子闪动着伶俐的亮光,身子却仍是一动不动,仿佛被钉在马上,样子笨拙可爱。
下马之后他扑进从敏的怀中,又扭捏着贴向我,小手努力地环上我的腰。不一会儿,便咕咚咕咚地喝完了一整盏樱桃酪浆。
平简也笑着走来,手端酪浆递至嘴边,突然一顿,抬头谐谑地看着我,“这里头该没有青梅汁子吧?”
我愣了片刻,十年的光阴一闪而过,英王府的一切近得触手可及。
轻笑几分,我没有接话,转而说道:“没想到三郎这样听你的话。”
从敏抱怨过多次,隆基素来淘气,教他骑马的师父不知被气走了多少,学了一年也不见成效。
“楚王是太过喜爱羯鼓”,平简一脸无可奈何,笑着摇头道,“我告诉他,只有学会了骑马,我才教他击打羯鼓。”
“不光鸦奴,五郎也喜欢。”从敏在旁说得声色柔软。
五郎是王德妃的儿子李隆业,从敏的心结始终都在,自然会对他和李花妆格外关切一些。
我见平简逗弄着鸦奴,悄悄贴近从敏,压低了声音问道:“芳媚呢?”
从敏低头一叹,垂头丧气道:“她不愿见安郎君。”
她不愿见平简,可平简日日都在东宫,与她咫尺之隔。
日上三竿,陪着鸦奴玩闹了好一会儿,才抽出身来,跟着均郎走到他的殿室。
我细细打量这洛阳宫中的太子居所,既不比长安的少阳院规整,也不如他这几年所住的安福殿精巧,但好在地方宽敞亮堂,孩子们多了,倒也适合些。
一室明朗通透,他伏案执笔,萧疏清俊的影子被光线笼聚于一处。我轻手轻脚地凑近,抻开身子缓缓偷看,见他果然又在训诂,这次是南朝陆修静的《灵宝步虚辞》。
“怎么这样悄无声息的?”两汪清泉抬起,清润的声音响于耳边。
我耸肩一笑,“不过是看看你又在训哪一篇。”
“那你呢?还在为贤首国师的《五教章》作疏?”
我轻轻点头,“如今陛下身边多了范娘子,我更有闲暇专心于论典了。”
“听闻那个范云仙的女侄,性子不好相处,你可有受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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