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站首页男生小说女生小说纯爱耽美

当前位置:趣书网 > 女生小说 > 全文免费阅读

景云阕(苏易桥)


可这些事,又能怪谁呢?安福殿中的人,谁又不是顾及太多而不能救她?
说到底,若真要怪,难道不该怪那个万人之上的太后么?
我用尽力气挣扎出他的怀抱,浑身发抖,怒气冲冲地向芳媚喊:“这里的人,哪一个不是有万般无奈?若是一步行差踏错,不光你阿姊,只怕连同你的外甥一起都没命了,你现在又闹什么?”
“我闹?那我阿姊的命算什么!她就该为你们的不得已而死是吗?”
终于,她哭了出来,一声又一声的呜咽,盘旋在她的喉间。她的身子一软,整个人失去了力量,撑坐在冰凉的地砖上。
一阵懊悔和心疼,我忙上前揽住她的肩膀,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对不起芳媚,我不该那么说你,我不是这个意思。”
她没有理我,抽泣随着她的呼吸逐渐强烈,她开始嚎啕大哭。
不知过了多久,夜色已深,我知道不能再留,便嘱托他好生照顾芳媚。
“你放心,我不会再错第二次了”,他冲我点点头,露出一个勉力支撑的微笑,“还有,别在从敏面前提起,她已经万分内疚了。”
“我明白。”我看着他柔润的眼睛,恍然想起先帝驾崩的前一夜。

垂拱三年正月,太后下令,圣人诸子,除皇太子李成器外,皆封亲王。
已故去的侍妾柳氏之子李成义封恒王,从敏所生的三郎李隆基封楚王,崔昭仪所出的四子李隆范封卫王,逝去的王德妃之子李隆业封赵王。
四亲王食邑万户,但皆不食实封,有虚衔而无实权。
封王之旨过去不过月余,太后又有新诏,下旨拆除太初宫中乾元殿,改建明堂。
此诏一颁,朝中议论纷纷,反对者不在少数。乾元殿于太初宫,正如含元殿于大明宫,是大唐朝典之地、权威之所。
太后此举的意义,已远超当年立武氏七庙,改朝换代之音,袅袅可闻。
最高兴的自然是武承嗣。
他同秋官侍郎周兴一起兴冲冲地踏入瑶光殿,看到我后像往常一样般斜睨一眼。我屈膝行礼,双眼直视着他,冲他客套地微微一笑。
武承嗣还想用曾经的经历威慑我,可我已经不是三年前的韦团儿了。
他微愣片刻,被太后的轻咳惊醒,忙俯身行礼。
太后轻扫一眼,只抬了抬眼皮,便问道:“刘祎之的事,查清楚了么?”
“禀太后”,周兴正要开口,武承嗣忙抢了话回道,“刘祎之与凤阁舍人贾大隐私议太后临朝,妄言太后归政,实在是居心叵测、扰乱朝纲,太后万不可饶过他!”
“圣人贤明,归政本就理所应当。我也曾数次下诏归政,只是圣人总以身体羸弱为由上表请辞,我才不得不辛劳至今。刘祎之所言句句在理,有何扰乱朝纲之心呢?”太后面容放松,饶有兴致地问武承嗣。
前几日听闻刘祎之所言,便知他恐怕要步裴炎后尘。但如今未有外患内乱,他若只是私言太后归政,也的确不能以此治罪。
也许,他尚有一线生机。
“太后可否容臣言说一二?”
周兴的面容最是慈善,可他不但做事雷厉风行,扬州之乱就被他牵连千人;而且手段阴毒狠戾,为逼供而发明了数十种闻所未闻的刑具,宫城内外已有佛面兽心之称了。
太后点头,“召你来自然是要听你说的,周侍郎请讲吧。”
“刘侍郎所言归政一事,臣并未亲闻,不敢妄言。只是,臣已查明,刘侍郎从归州都督孙万荣处收受贿赂金千两,又与已故开府仪同三司许敬宗之妾虞氏私通。此二事皆有人证数位,臣已审理完毕,只等太后裁决。”
周兴一席话,正正击碎了我心中所愿。原来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又岂用等到内外有乱之时?
“既已证据确凿,那宣敕下狱就是了”,太后微微一笑,对周兴点头,“你办事是得力。”
“承嗣”,太后又转而对武承嗣说,“你也该跟着周侍郎学些。”
周兴做事之快,的确令人瞠目。第二日,他便又到了瑶光殿。
太后今晨收到圣人上书,便始终阴沉着脸,也全然不见平日与我们相处时的惬意爽朗。
我内心极为忧虑,也满是不解。他从来都是藏愚守拙、明哲保身的,怎么会一封上表令太后整日不悦?
“又出了什么事?”太后只看了一眼周兴,便不耐烦地问了一句。
“臣昨日宣敕,可刘侍郎坚持不从,并称……”周兴抬起头,匆忙窥探太后神情,“并称,不经凤阁鸾台,何名为敕?”
啪地一生脆响,太后案前的瓷盏被拨到地上,碎得彻彻底底。
“裴炎也就罢了,刘祎之可是出身北门学士,素日都是由我护持着。呵,我这区区提携之恩,哪里比得上他与圣人的师生情谊?”
太后的语气中满是怒意,往日哪怕生气时也多沉闷逼人,少有这样勃然大怒的时候。
“你看看这个。”
我上前接过,又递给周兴,悄声观察着他的反应,心内惴惴不安。
周兴默默读完,眉头渐锁,踌躇了半晌,方屈身试探道:“既然陛下亲自上表,为刘侍郎陈情,太后是否饶过他?”
心有惊雷,我满目茫然。为什么?他为什么要为刘祎之求情?
刘祎之力言太后归政,他分明该避开的,求情不但于事无补,反倒雪上加霜。刘祎之哪怕还有一线生机,也会因他的陈说而丧命。
这些道理他当然明白,他从当上皇帝的那一天就明白。可是为什么?难道就因为刘祎之是他的老师么?
不,不可能。他从来都不是被情义困住而失去理智的人。从前不是,现在也不是。对我不是,对王德妃不是,对刘祎之自然也不是。
可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不是要经手凤阁鸾台才能称敕么?我就偏让他知道,凡是我下的令,就都是敕书!不必五复奏,即刻赐死。”
太后凌厉的声色惊醒了思绪繁杂的我,太宗皇帝将《开皇律》中的三复奏改为五复奏,便是对死刑再三小心,以避冤情、以示庄重。
刘祎之要的是敕书下达时步骤完备、皇权亦不可僭越,太后便用他的性命来回答他,他心中的法度,不过是权力之下的装点罢了。
“敢问太后,处置刘祎之,是斩杀还是绞死?”周兴声音铿锵,恢复了平日的胸有成竹。
“圣人亲自求情,我怎能不予薄恩?”太后面容渐缓,回归了往日的神态自若,“赐自尽于家中便是了。”
垂拱三年五月,凤阁侍郎刘祎之自尽家中,家眷皆判流刑。宫中传闻,刘祎之死前斋戒澡浴,手书谢表。因有监刑者催促,遂援笔立成,谢表词理恳切,闻者无不落泪。
婉儿读给太后听的时候,太后也隐隐动容。
只是我心中疑云,始终难以消弭。
《华严一乘教义分齐章》读至第二遍,果然发觉此前遗漏甚多,其中判教、种性诸多题目,不光要与《法华玄义》比对着细读,更与《俱舍》《瑜伽师地》等论关涉极多,这些论典我一向较少涉及,便唤阿暖传信于慧苑,将相关经论收入后整理完毕,预备着潜心研习。
“你这读论的专心若是用在别处,早出人头地了。”
今日婉儿与我都不当值,她从安福殿回来后便到我这里歇着。
我冲她嬉笑起来,“我也算是除了习读经论之外,一无所长了。”
“这句话若说从前的你都算勉强,更遑论今日。”她尝了一口酪浆,假嗔道,整个人焕发着别样的神采。
“对了”,我突然想起,“你今日去安福殿那儿,故雍王的家眷都好么?”
她略收了收神情,有些悻悻道:“算不得好,也算不得不好。只是三郎李守义的身子实在孱弱,小小年纪便有了痹症。莫说如今安福殿那边的医佐不多,就是全尚药局来照料着,恐怕都难以医好。”
“他自小便跟着父母去了巴州,那地方湿冷难耐,彼时衣食供给又有疏漏,孩童自然是容易存下病根的”,听到这些,我也不禁动容,“李光顺和李守礼呢?”
婉儿听到他们的名字,露出一闪而过的失措,忙掩饰道:“房氏照料着,都还好。”
婉儿与李贤一家渊源颇深,有些难言之隐实属正常,她若不说我自然也不会追问。
“太后还是不准他们同圣人见面么?”我探身问着。
李贤的一妻三子都软禁于安福殿旁的别院中,与李旦全家一墙之隔,只是太后从不许他们接触。
她静默地点头,神情戚然。
这些事她或许不愿多言,可是安福殿中其他的事,她大抵能知晓几分。
“婉儿”,我盯着她柔婉的双眼认真问道,“依你看,圣人数月前的上表,到底是什么意思?”
婉儿静静地看着我,眼里的思虑与了然一览无余。她明白我心中的所思所惑,也自然明白我到底在问什么。
“你不想亲自去问圣人,倒在我身上试探”,不过须臾,她便将方才神情藏起,又如往常一般玩笑着,“圣人究竟是不是有意为之,我也只是有所猜疑,是真是假,还要看日后如何。”
见她如此说,我也只能茫然点头。
天至暮色,婉儿正要收拾着去当值,却撞见阿暖一路急匆匆而来,说太后要传我们二人一同至殿前。
我与婉儿皆转头对视一眼,不知又出了什么大事。

第三十四章 东归
瑶光殿中,宜孙端身跪于太后案前,听到我与婉儿踏进殿中,她转头轻笑,脸上竟显露出志得意满的神情。
我察觉到些许危险,轻轻拽了拽婉儿的衣袖,却不想她回握住我的手,眼神飘过宜孙身侧的几个往生牌位,嘴角抿起一抹轻蔑的笑意。
“宜孙拿了些有意思的东西,你们都看看。”太后今日倒也表情轻盈,听不出什么不妥的语气。
我同婉儿一起上前细看,三个沉香木的往生牌位上,字迹清晰可辨。
我当然识得,其中两个是我在荐福寺时,为隽娘和我失去的孩子所立。
至于另一个,“李二郎明允”几个大字明晃晃地现于眼前。
我在脑中尽力回想那一日的情形。
婉儿的确与我一同去了往生殿,似乎……她也嘱咐了小沙弥所立牌位之事。可是,她怎么能有这么大的胆子,瞒着太后为李贤立往生牌位?贤首国师与慧苑,难道也不知么?
“婢子本是回长安服丧,原想将生母牌位供奉在荐福寺的往生殿”,宜孙在旁不疾不徐地说,“却不想竟然发现了这些,命人查过之后,才晓得是上官才人和韦娘子私立的。”
“皇室近支,牌位确实不能私立”,太后的声音里听不出怒意,倒颇有些兴趣,“团儿,你便先说说,这都是谁吧。”
“太后”,我急忙跪下,拿起身旁隽娘的牌位说道,“这是庐陵王的三郎李重俊的生母,她曾是我阿姊的贴身侍婢,却在东行洛阳……”
“你不用解释,我记得她。”还未说完,就被太后打断。
一瞬的疑惑拂过,太后怎么还记得隽娘的事,她可是连半分名位都没有。
“我看这另一个倒颇有意思。”太后笑着说道。
心中掂量几分,明白今日宜孙不光是冲着婉儿来的,而是连我也在其中。那她当日许诺不将我小产之事告知太后,恐怕也早不作数了。
眼睛不自觉地飘向牌位,双手忍不住轻轻触摸。这件事已过去四年有余,委屈和伤痛也被时间消弥大半,而如今突然撞上,心头猛地抽搐。
我感到眼泪的冰凉划过脸颊,伏身叩首,“回太后,这是我未曾出世的孩子。”
一双温柔的手将我扶起,婉儿揽着我,不住地轻拍我的后背。
原本端坐的太后,身子竟微微前倾,片霎之后才叹了口气,“我见往生簿上写着生父李氏、生母韦氏,便猜到了。是什么时候的事?”
“文明元年,三月。”
想了想,怕太后多虑,又急忙说道:“那时双亲故去,团儿是伤心过度才身子虚弱的。”
太后静默良久,方吩咐道:“既然宜孙带回了长安,就不必送回去了,叫怀义立在白马寺便是。”
薛怀义是太后近日的新宠,本名冯小宝,太后因其出身低微便命驸马薛绍认作叔父。后又令其出家,法号怀义,如今已是白马寺住持了,连乾元殿改建明堂的事也由他负责。
我虽私心里想将牌位供奉在贤首国师和慧苑所在的佛授记寺,可太后既然已经明说,我便也不能再违抗。
“太后”,宜孙见太后还未理会李贤牌位的事,忙催促道,“这剩下的牌位,该如何是好?”
太后听罢正了正身子,眼神飘向在我身侧的婉儿,竟满是欣慰,“‘李二郎明允’,婉儿,你写得很好。”
“谢太后”,婉儿盈盈答道,“当日的故雍王,只是一介庶人。太后欲立往生牌位以全母子之情,婉儿自然懂得。”
我这才明白,“李二郎明允”,看似是同辈中情谊深厚之人为李贤所立,实则是为掩人耳目,不能将太后当日的感情宣之于众。恐怕宜孙就是被这个称呼所骗,以为是婉儿瞒着太后私立的。
宜孙的神色终于慌乱,她的身子本就瘦小,跪伏于殿内,更显得孤立无助了。
“婢子不知这是太后的意思,求太后饶恕。”
“你的确有错,可是错不在此”,太后气息沉稳,脸色也未有任何不悦,“婉儿到荐福寺立牌位,是专奉在往生殿内室的。你就算无意中撞见了团儿所立的牌位,也不该看到李贤的。我知道你最是忠心,可你疑心婉儿,并未说与我听,而是暗布密探,实在不该。你们三人是近身服侍我的,若是彼此离心,我如何放心呢?”
“太后”,宜孙跪着向前挪动,努力地靠近太后,声音里的哭腔早已掩饰不住,“求太后不要赶我走,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太后!太后的眼里只有婉儿,宜孙只是想被太后多看到些,太后千万不要赶我走!”
她伏在太后的脚下,整个人缩成小小的一团,发抖的身子像是被吹落于九洲池面上的絮芽。
此时此刻,我竟丝毫觉察不出她往日的自私妄诞。
婉儿的脸上闪过转瞬即逝的动容,又恢复了坦率的笑意。
太后用眼神示意我扶起宜孙,“你的忠心我知道,你仍在瑶光殿便是了。不过就不必近身服侍了,降为普通宫婢,只安心侍弄些子景即可。若是想见我,就准你三日一请安吧。”
宜孙沉吟片刻,哭着谢恩。
“对了”,她要退下时,太后突然说道,“圣人身边的崔昭仪也极爱些子景,你时常送些去。”
宜孙也是一怔,随即点头称是。
我和婉儿将她送出殿外,她回头看向我们,而后便将目光聚于婉儿一身,里面的东西太过复杂,妒恨、艳羡、不忿……也许还有一丝怜悯,那是我从未探究过的宜孙。
其实,我都没有问过,她姓什么。
婉儿此局之胜,靠的是太后的偏袒。可说到底,我们三个中,她得到的偏袒也是素日挣来的。
婉儿回殿内当值,我便准备离身回房,恍然一个猜测徘徊胸口,脱口而出道:“隽娘是太后的人,是不是?”
婉儿了然一笑,“若不是她,便没有你与圣人的缘分了。”
临近年下,宫里各处都忙碌着。
去了一趟安福殿,看了看从敏和鸦奴。见那边不光崔昭仪处,就连从敏房里都摆着些子景。到底是太后的交代,宜孙定然用心备至的。
回瑶光殿的路上,看到九洲池已结薄冰。但洛阳风小,冬日一向不冷,我便轻身坐于池边,想起方才从敏的样子。
经过了王德妃之死,她总是怏怏的,比以前沉闷了许多。
她懂得疏解心中芥蒂,正妻之事她从来都是介怀的,但从未以此作茧自缚、整日愁闷,也与皇后一直相处得好。
可是,吾虽不杀伯仁,伯仁由我而死。这一条命的代价,从敏又怎能无愧于心。
“娘子”,我回头看到阿暖气喘吁吁地跑来,“韦娘子,安郎君回来了!”
我猛地起身,急忙跑到阿暖身边,心急如焚地抓着她的肩膀问:“他在哪儿?平简在哪儿?”
阿暖“噗嗤”一笑,伸手指向九洲池对岸的一个绯红色身影。
“安郎君见过太后便来寻娘子了,我原本要引他过来,谁知他都等不及了。”
我点点头,冲阿暖喊了一声“我先过去”,便迫不及待地奔向他。
冬日阳光正好,落在安平简雕刻般的面庞上。
他的身影还如从前般挺拔,面容也留下了曾经的明朗。只是,他瘦了好些,也黑了许多,皮肤比三年前粗糙了,眼角与唇畔,多了几条细小的纹路。

首页推荐热门排行随便看看 阅读历史

同类新增文章

相似小说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