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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云阕(苏易桥)


他才不过二十四岁,已有几分颓丧的疲态了。
“你还好吗?”我不禁问道。
他在安息州的三年,究竟经历了什么?
他看着我的眼睛粲然一笑,“我这不是好端端站在你面前么?你怎么这么看着我?”
我扯出一个大大的笑,“只是三年未见,也未收到过你的书信。今天看到你,像是风餐露宿过的样子,觉得惊诧罢了。”
他笑着摇摇头,拉着我一同在池边坐下,眼神飘向远处,“我未受皮肉之苦,只是三年的时间,终于明白我从小长在自己编织的骗局中。如今我只想回来,安心在两京生活下去。”
他话中之意,我隐约明白几分。想来安息州并不如他梦中的安国,三年的时光,已然令他失望了。
“你刚从圣人那里回来,芳媚在做什么呢?我去看看她。”他突然问我。
“太后没告诉你么?”我按住心中的纠结,勉强问他。
他直直地看着我,微微皱眉,一脸不解。
“芳媚她……”我心中不忍,支支吾吾道,“她如今是贤妃了。”
震惊与迷惘凝结在深邃的面容上,好半天他才张口问:“她怎么嫁给陛下了?”
“她阿姊生产时故去,她便要亲自抚养这一双儿女,无论如何也不假手他人”,这些事他总会知道,我索性直言,“是她亲自去求的太后,抱歉,我没有拦住她。”
平简呆在原地,身子僵直地立着,午后的日光穿过他琥珀色的瞳仁,跌进眼睛深处的漩涡中。
一声苦笑,他的嘴角隐约颤抖,微微摇头。
长久的叹息过后,他终于肯开口,“是她执意如此,你又何必拦她。只不过,我在东归路上所下的决心、所想的以后,都没有了。”
“平简……”万般酸涩不忍涌出胸口,我伸手扶住他的肩头,只想多给他一些慰藉。
“说到底总是我对不住她。团儿,你先回去吧,我想自己待一待。”
我本想再安慰他,芳媚为妃仅是名义上的事。可话到嘴边,发觉这样说也是于事无补。
平简想要的,又不是芳媚为他守身如玉。
我点点头,双手重重地握了握他的手腕。
回到房里等了许久,方等到阿暖进来,向我回道:“安郎君去安福殿门口,一个人立了半晌,之后便出宫了。”

深秋夜里的瑶光殿已有冷意,太平公主只着薄衫跪于殿前,双眼哭得红肿。
事情原委倒也能说得清楚。
垂拱四年八月,太后下诏,将着天子衮冕祭拜洛水,命宗室诸人亲临神都庆贺。
一招引蛇出洞,越王李贞便联络宗室数十人,假造御书,以解救皇帝李旦为由,号召诸王同时起兵,擒太后武氏。
范阳王李蔼向太后密信接发,本就不是铁板一块的李唐宗室,瞬息人心离散。到原定的起兵之日,也只有越王李贞、琅琊王李冲父子相继响应,被丘神勣以不到二十日的时间就平定了。
太后令周兴和来俊臣审理此案,果然收效颇丰。原本数十人的宗室谋反,顷刻之间就牵连了七十余人。
垂拱四年九月,唐室近百人被以谋反罪处死。
其实这些事迟早都会发生,无论是我、婉儿,还是在安福殿中的他,都心知肚明。
改朝换代,向来如此。
只是,这被判处谋反的宗室中,恰恰有驸马薛绍的兄长薛顗。
而薛绍本人,也在一个月后被处以谋反罪下狱,且由太后亲自下诏。
我几次去扶,公主都将我推走,只说若不肯放驸马回府,她便一直跪着。可她生下小女儿还未出月,这样一直跪下去,身体必然受损。
太后一向疼惜公主,今日却铁了心一般,对她不理不睬。
婉儿的身影从远处疾步而来,她未挽发髻,也未上妆,想来是听到消息便一刻都等不得了。
她匆匆跑到公主身边,用手中的披衣裹住公主,伸手揽住她说:“月娘,快回去吧。”
太平公主仍止不住啜泣,她盯着婉儿片刻,身子又挣扎出去,语气异常坚定,“见不到薛绍,我绝不回去。”
婉儿低声叹息,而后像是下定了主意一般,跪在公主身侧,向太后重重磕头,“婉儿求太后,赐公主与驸马和离,留薛绍一条性命吧。”
“不!”公主的声音凄绝而执拗,响彻在瑶光殿的每一个角落,“我不会离开他!我绝不和离!”
我在心中默叹,公主备受宠爱,也一向不涉政事。她以为靠着骨肉亲情和太后偏爱就能求回驸马,哪里懂得其中的厉害。
太后故意打草惊蛇,引出李贞起兵,又以此株连唐室百人,薛绍是城阳公主之子,当然算得上唐室一脉。若是改朝换代,太后又岂会让爱女驸马为前朝宗室?
我和婉儿原本都未料到此事会波及薛绍,但见太后今日之态,也都明白了其中道理。
可驸马无辜,公主无辜。
我狠下心,挨在婉儿身边,也跪下高声祈求,“团儿亦求婉儿所求,公主无辜。”
太后只是眼皮微抬,但胸腔起伏剧烈,脸色极为凝重,“你们二人若是想帮公主,就不要让她一直跪着。”
“阿月”,婉儿的眼睛也渗出湿意,拽住公主想要上前的步子,“你这样是不要自己的身子了,你若为驸马求情而伤了自己,四个孩子怎么办?”
太平公主神情一滞,听出了婉儿的弦外之音。她呆呆地怔了半晌,眼泪不停划过浓丽的脸庞。
“阿娘”,她忙改口,“婉儿说得对,我不让薛绍回去了,我同他和离,我同他和离,只求阿娘饶他一命!”
太后听见此话,身子似不自觉地前倾,嘴角抿得紧紧的,望向公主的眼神含怒又担忧。
“你每跪一个时辰,我就下令送一个孩子入狱。你若不在乎那四个孩子,就尽管跪在这里!”太后生气得起身甩袖,急着唤我侍奉她安寝。
我匆匆起身,回头对婉儿喊着,“快送公主回去吧”,便只能跟着太后去了内室。
“团儿,你是不是也觉得我太狠心了?”
太后躺在内室的榻上,月光穿过榻边的窗纸,透出带着暖意的亮,落在太后略显疲惫惋惜的面容上。
我将太后的被角掖好,低声回答:“团儿明白,有些事太后也是无可奈何。”
其实口是心非。
身在权力顶端,有些事的确身不由己。可更多的事,本可以留有余地的。而太后总愿意用无数性命,剿除哪怕万分之一的危险。
我不禁猜度,等到太后故去的那一日,李旦真正掌权,成为名副其实的皇帝,他也会如此么?
垂拱四年腊月,洛水之畔,太后着天子衮冕如期而至。皇帝李旦、皇太子李成器皆以君臣之礼跪迎。
转年之后,太后改年号载初,于洛阳万象神宫三献祭酒。太后初献,皇帝亚献,太子终献。
所有的场合,他皆神色如常,不卑不亢。
我们的眼神数次交汇,隔着洛阳的疾风细雪,隔着李姓与武姓的亲爵贵胄,也能读懂彼此的慰勉。
太平公主两次都没有来,她病倒了。
驸马薛绍被杖刑一百后,饿死狱中。
知道这件事的时候,我就下定了决心。只是自去年入冬以来,日不暇给,太后身侧离不开人,我很难找到机会去安福殿。
开春刚过,太平公主的身子渐愈,太后便召她来商议婚嫁之事了。
公主消瘦许多,人也不似从前一般轻快飞扬,她静静地坐在太后身边,精神倦怠,面色黯淡。太后对她极尽柔和温存。
半个时辰过后,周国公武承嗣奉召前来。我内心惊觉不好。
武承嗣听过太后的意思,欣喜若狂,激动地连连叩头谢恩。我望向太后身旁的公主,她不过愣了片刻,耸了耸肩,不置可否。
心中焦灼煎熬,好容易等到了入夜,太后歇下之后,我不顾一切地奔到婉儿房中。
婉儿听罢,眉头紧锁,下唇被上齿咬得发白。
半刻之后,她起身拉着我道:“团儿,你可愿随我冒险出宫,救公主于危难。”
我正要开口问她,我与公主并不相熟,为何要我随同出宫。她又忙不迭地又说:“你也知道,若公主嫁给周国公,圣人和庐陵王以后的日子,就不会好过了。”
我轻声嗟叹,握住她的手,“婉儿,你不必说这些。就是只为了公主,为了任何一个无辜遭祸的宫中娘子,我也愿尽全力相助。况且武承嗣这样的人品禀性,怎配得上公主?”
她看着我的眼睛,宽慰地一笑,拿起龟符便拉我出门。
公主府中,太平公主一身懒倦,披衣搭在中衣之上,一瀑青丝垂于肩后。
她看到我们,满面疑惑,“婉儿,这么晚了,你们怎么过来了?”
“月娘,不要嫁给武承嗣。”婉儿开门见山,直接说道。
“阿娘让我嫁给谁,我就嫁给谁吧。”公主强颜欢笑,一脸漠然,仿若说的是旁人的事,与自己毫不相干。
“阿月”,婉儿疾步上前,握住公主的双手,谆谆而言,“薛绍是因政局变动而死,你若再嫁权力漩涡近旁之人,岂非要重蹈覆辙?”
公主神色微滞,垂目思索,数度开口,却未讲出一言。
婉儿见状,将我拉到公主身旁,“团儿,告诉公主,武承嗣对你做了什么。”
那些曾经的经历,于我而言,是屈辱,是伤痛。可是如今,为了公主以后的日子,我不再有一丝一毫的隐瞒,将所有的一切倾吐于公主面前。
一字一句,尽是血泪。而我也没想到,自己可以这样坦然自若地讲完。
公主的表情从不解、震惊,逐渐转为气恼、心疼。
好半天之后,她才缓过神来,扶着我的双肩,轻声叹道:“你竟吃了这样多的苦。”
“公主”,我看着她那双和太后一模一样的眼睛,言辞恳切地说,“武承嗣这样的人,不会令公主后半生安稳愉悦的。”
公主急急地点头,神情也满是慌乱,喘息声清晰可闻。
“只是阿娘她会同意么?我今日已经答允,又该以何缘由去回绝呢?”
“阿月,太后心中底线,不过是要让你嫁给武家人。武承嗣是其中地位最高者,才成了太后首选,你只要另选一个武姓子弟,太后一定会同意的。”
婉儿款款上前,接着说道:“至于退婚的缘由……武承嗣年过不惑,身子多少有些病痛。以此为由,太后应当不会多言。”
“可是……他的年纪我又不是今日才知,如何解释我先前应允又突然反悔?若是他能突患顽疾就好了。”
脑中灵光一现,我上前说道:“或许,我们可以让他突遇不测。”
“团儿……”婉儿一脸担忧。
我冲她摇摇头,“杀他当然不能,可若令他坠马跛足呢?”
“你是说……”公主支吾片刻,“找人从他的马上下功夫?”
我快步走向桌案,跪身提笔,只言片语,将此事与安福殿诸人的关系写明,拿起粉蜡纸递与公主。
“此事不能与公主府有关。公主可派亲信,将此信带到安菩将军府上,亲手交予少郎君安金藏。他的驭马之术,放眼大唐也少有人及,他一定会有办法的。”
公主听罢,开口问我,“就是曾同你一起击鞠的那个安郎君?”
“团儿,我知你与他情谊深厚。可此事与你无关,又要他只身犯险,他会愿意么?”婉儿在旁似有隐忧。
我抬头看向她们,认真点头,“为了贤妃,他一定会愿意的。”
公主静静地看向我,眼中朦胧,哽咽几分,竟低身向我行礼,“多谢。”

第三十六章 解铃
五岁的鸦奴靠在从敏身上,修长的睫毛搭于眼睑,隐隐晃动,嫩白的小手揪着我的袖角,手指还时不时乱动。我与从敏对视一笑,摇了摇头便随他去了。
隆基生得肤白灵动,从出生时便与从敏一模一样的双眸,如今更是沁润得氤氲伶俐,惹人怜爱。但他生性好动,每日似都有用不完的精力,连觉也比平常的孩子少许多。
“他睡着,我才能歇一歇。”从敏轻叹,忍不住捶了捶被隆基压酸的小臂。
隆基与从敏的母子缘分甚是深厚,不知换了多少乳娘,仍是喜欢粘着从敏。
我悄声挪动,伸手帮从敏捏了捏她的肩膀。
“怎么跟着崔昭仪,你也喜欢上些子景了?”看到从敏房中摆放的些子景比去年更多,我忍不住问道。
她点头轻笑,“平日修剪侍弄,倒也有意思,总不能成日里都是读诗作曲吧。”
“鸦奴可喜音律?”我瞥见书案上随意摆着几张琴谱,有些好奇道。
“喜欢。圣人隔日便来教他一次,成器也几乎天天都来。但我觉得,他对琴似乎不大在意,倒是乐工来时弹奏琵琶,他很喜欢呢。”从敏轻轻抚了抚三郎细嫩的脸蛋,笑得暖意融融。
不知是做了母亲的缘故,还是王德妃之事对她影响至今,从敏的性子已沉静了许多。
这时珠娘进来回话,说圣人那边已经得闲,唤我过去。
从敏无奈地叹气,“如今你见圣人,倒需要这般麻烦了。”
我拍了拍她的肩膀,将衣袖轻轻抽出,鸦奴的身子微微动弹,随手又抓着从敏的前襟不放。
我们三人都忍俊不禁。
我如往昔一般走到他的内殿,在门口同均郎点头致意。踏入殿中,眼睛自然而然地飘向书案,那是他最常待着的地方,可今日竟空无一人。
“你来了。”
熟悉而温润的声音在身旁响起,我猛地回头,才发觉他竟站在门扇之后。
仍是那个清俊孤单的身影,仍是那双春水盈盈的眼眸。
他抬手似要触碰,却在空中犹豫地停下,而后缓缓移至胸下,只是握着我的小臂,将我拉进内室。
隔着衣袖,他手掌的温度渐渐传递给我。不过数十步的距离,我竟觉得像是走了一辈子。
他抿起薄唇,双手按住我的双肩,扶我在榻沿坐下。而他自己,竟随意跌坐在榻边的地砖上,微微仰头,笑着看我。
“团儿,谢谢你。为了李家,也为了阿月。”
这样的姿势,我实在不习惯,索性也陪他坐在地砖上,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我有话要同你讲。”
这一刻,我多想被他拥入怀中,紧紧依偎。我知道,我要说的话一旦开口,就再也不能躲避在他的臂弯中了。
他身形未动,不过轻轻点头,“说吧。”
我长吁一口气,终于狠下心来。
“过去之事,我不再介怀了。你本不欠我什么,甚至救过我的命。你疑我、试我,但始终未曾置我于险地,力所能及之时,你也每每护着我。我那日生气,不过是怨你未能全心全意信我,只因我对你是一片赤诚,想要你投桃报李罢了。”
我故意隐去其中失落的眷恋,我既然下定决定,就必须明晰所愿、割舍爱意了。
“我知道。”他的眼神未曾离开我,只轻声说着。
“可是我今日来,是要你答应我,从此你我二人,悉心相助,不再有任何隐瞒。我与你,一同守护李家,等待云开雾散的那一日。”
他正要开口,我怕心神再被搅乱,忙掩住他的双唇,接着说道:“太后称帝,在所难免。李姓诸人,性命攸关。我从前以为太后纵然心狠,也不会真的下手毁掉不争不抢的亲生子女。
“可我真的疏忽了。过去有争权的李贤,今日有无辜的薛绍,以后就会有更多的人。我阿姊、庐陵王、他们的孩子,还有你、从敏、安福殿所有的人……你们只要活着,哪怕主动退避、不涉朝政,对太后而言也是危险的。更不用说,武承嗣之流,定会将你们看作眼中钉肉中刺,欲除之而后快了。”
我知道,这一席话诚意已够,我的心思他也必然明了。
“上官婉儿告诉我阿月婚事的波折时,我对你既感激又心疼。团儿,你过去是不懂这些的。”
他缄默良久,一直看着我,柔润的双眼满是湿气。
我将手轻覆在他的掌上,支撑着我生活的意志,通过逐渐加重的力道传递给他。
“我总要活着,也想要你们都活着。”
他终于没有忍住,哪怕紧咬下唇,眼泪也终于从两汪碧水中渗出。
“我想抱抱你,团儿。”
没有谋算,没有情欲,我们彼此相拥。两个悲恸又坚定的身体紧紧贴在一起,把仅有的信任和力量都交付给对方。
窗间过马,浮云朝露,我们倚靠在彼此的身上,不记得过去了多久。
颈肩的酸痛打破了满室柔光,我轻轻推开他,笑着去揉搓。
他要唤宫婢来,被我急忙拦住,只懒懒冲他道:“叫均郎端一盏酪浆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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