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边的张牧川心领神会地笑了笑,暗叹这个王文诺真是拍马屁拍到了马腿上,河东裴氏女子何其强势,如果崔抗敢收下这八名美姬,恐怕明早就会被扫帚打出府门。
高阳却是不在意什么裴氏崔氏,只用手肘撞了撞张牧川的臂膀,好奇道,“哎哎!什么叫肉臺柈?”
张牧川低笑一声,解释道,“话说这西晋时期,司马昭的女婿王济……也就是这王文诺的先祖,每次府中设宴时,都舍弃了寻常的木桌,而是让身着绫罗的美貌婢女端起食物托盘,在宾客之间游走,既饱了口腹,也饱了眼福。若是宾客里有人看中某个肉臺柈,也可带回自己家里慢慢享用……咳咳,你别这么看着我啊,我是很反对这种荒淫行径的,简直把女子当作货物一般!”
高阳轻哼了两声,小嘴一歪,那表情的意思是,你敢不反对试试?
张牧川忙拿起酒爵挡在面前,浅浅地饮了一口,瞧着王文诺不顾崔抗的再三推辞,固执地在那边热情规劝,遂砸吧两下嘴巴,忽然道,“牛不饮水莫强按头……崔啊,我这次过来得急,没带什么礼物,好在前些日子跋山涉水偶得一味药材,或许可以缓解小侄女心痛之苦。”
崔抗闻言大喜,激动地抓着张牧川的手,说道,“川儿啊,你若能解了小女的心痛之苦,这比送我金山银山还要贵重!”
张牧川奋力抽出自己的手,白了崔抗一眼,从怀中取出一根宛如手指,通体土黄的药物,缓缓放到崔抗手中,“此物名曰地黄,乃神农本草经中四大怀药之一……前些日子,我偶遇药王后人,闲聊之时询问过小侄女心痛的药方,她向我推举了这一味药材,因此我在徒步山林过程中顺带四处挖掘,好几次一脚踩空滚落高坡,幸而终于寻得了少许……你命人将这地黄的汁液混在白面里,做成冷淘,让小侄女吃下,该是有些效用的。”
崔抗不等张牧川说完,急声唤来仆从,令其依照张牧川所说做一碗冷淘送去女儿的闺房。
隔了一小会儿,仆从回来禀报,说是小娘子服用地黄冷淘之后,突然呕吐,污秽之中有一形如蛤蟆的怪物,看似有口无足,十分恶心。不过,这小娘子吐完了怪物以后,心痛缓解了许多,没有之前那么难受,面色也红润了些。
崔抗听完高兴极了,抱着张牧川嚎啕起来,鼻涕眼泪蹭得到处都是,连忙追问:“川儿啊,我粗粗算计了一下,小女想要痊愈还得再吃几天地黄冷淘,你跟我说句实话,你说的少许到底是多少……我买!价钱再高都买!”
高阳被这父女情深的画面感动了,抢先说了半句,“肯定足够治好你女儿的,他那儿还有一箩……”
“一箩筐自然没有,这东西又不是喂驴子的萝菔,挖掘极为不易,但两三斤还是能凑出来的!”张牧川立刻出声打断高阳的话,眨了眨眼睛,笑着说道,“你我之间谈钱就伤感情了……所谓朋友,不就是今天你帮我,明天我拉你一把吗?我用地黄治好小侄女的顽疾,你帮我在这两日查些东西……”
“帮你打听那点消息根本不叫事儿,你赶紧再说一个,不然我这心里不踏实!”
“哎哎,没必要!都是朋友嘛!”
“不行,你必须让我回报一下……这样吧,我帮你办一件小事,就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哎……好吧,那待会儿咱吃完了酒再聊聊呗,我正好还有个小忙需要你帮一把!”
他们两人一边推杯换盏,一边叽叽咕咕地说着,三两句便讲清了各自的需求。
坐在对面的王文诺看得火大,攥了攥拳头,“崔兄,既然你不喜欢肉臺柈这等平常玩物,那我就不勉强了……但我这第二件贺礼,你务必要收下,这玩意儿非常罕见,以往只存于传说之中,我花了很大的代价才搞来的!三言两语也讲不清楚,你还是亲眼瞧瞧吧!”
话音一落,随他而来的几名轿夫突地行动起来,三两下便将花椅拆了个七零八落,只剩下中间一个四四方方如同箱子的部件。
片刻之后,一朵血红牡丹从那箱子的顶盖中心缓缓升起。
与众不同的是,这血红牡丹的下方还有一颗脑袋。
在这颗脑袋冒出来的同时,箱子四面木板齐齐掉落,现出一圆形瓷盆。
瓷盆里栽着名俏丽女子,女子的头部、肩部、背部都种着一片牡丹。
微风徐来,牡丹轻轻摇摆。
女子也就在此时忽而睁开双目,眼神凄怆地望向张牧川等人,满脸惊恐。
高阳看着那些扎根于女子皮肉的牡丹,气得浑身轻颤,双手死死抠着桌边,愤然而起。
张牧川也站了起来,只不过这一次他并没有伸手把高阳按下去,而是直勾勾地盯着那名女子,一脸的难以置信。
这女子,竟是昨日在洛河边上离奇死亡的牡丹仙子!
第八十五章
王文诺没有在意张牧川和高阳的过激反应,他只当这两人是没见过世面的田舍翁,依旧滔滔不绝地向众宾客介绍着。
昨日观看庆典的人很多,此刻认出牡丹仙子的自然也不止张牧川和高阳,但在王文诺的解说中,昨日洛河边上发生的并非什么玄之又玄的命案事故,而是神话衍生出来的新故事。
新故事特别简单,因为这胡姬的演出非常精彩,整得好像真有那么一回事似的,牡丹仙子瞧了之后很是生气,觉得是在抹黑自己,遂施展神通将这胡姬收走,拿着小皮鞭狠狠抽了这胆大妄为的凡人一顿,又将其变为那故事里的花妖,以示惩戒。
本来这沦为花妖的女子活不了多久,最多也就一日的光景,便会凋谢死掉,但好在被王文诺的朋友寻到了,他们费尽心血找来西周之前的造神妙法,延长了花妖的寿命,大约还能再活十日,基本与这花妖身上的牡丹花期一致。
花开,人活,花谢,人亡。
王文诺听说崔抗得了祁阳令的官职,心里很高兴,便花重金从朋友那儿买下了花妖,将之作为贺礼装扮妥当,趁着崔府设宴的机会,送来给大伙瞧个稀奇。
在场的都是人精,哪里看不出来这胡姬到底是人是妖,但没人点破,毕竟被栽在土里的只是个胡姬而已。
崔抗知道这王文诺是想拉他下水,让他也染上一个荒唐的污名,自是不肯接受。
他们这边说说笑笑地推来挡去,高阳却是怒不可遏地攥紧了拳头,双眼喷火地盯着王文诺,小虎牙磨得咯吱响。
张牧川斜目狙觑,注意到高阳的拳头跃跃欲出,急忙扯扯她的袖子。
高阳却是把手一甩,愤愤道,“张牧川,你看不出来那是一个人吗?她有血有肉,会呼吸,会痛苦,跟我们一样都是人啊!”
张牧川压低声音说道,“殿下,她是人也好,是妖也罢,在王文诺这等权贵子弟眼中,都是玩物罢了!咱便是把这事闹开了,认为此举无伤大雅的也大有人在。你先冷静一下,如若真动了手,崔抗刚才已经维护了你一次,此番不好再站出来,届时咱俩可就成了蛮横的反面人物!”
高阳蛾眉一蹙,“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我们就装作没看见?”
“当然不是……”张牧川见她还能商量,没有真的被愤怒冲昏了头脑,长舒一口气,“既然这王文诺是来送礼的,咱让崔兄把这礼物收下,等王文诺离开了,咱再慢慢商量怎么救治胡姬。”
“那王文诺呢?他这般胡作非为,难道就不用付出一点儿代价?”高阳脸色冰冷地问了一句。
张牧川轻叹一声,“别说这胡姬只是他买来的,就算真是他把胡姬折磨成这番模样,咱也治不了他的罪……姬妾奴隶都是权贵的私人财物,权贵们想怎么样都行,依贞观律而论,这王文诺并无实罪。”
高阳气呼呼道,“律法没有规定,就可以肆意胡为吗!”
张牧川摸了摸鼻子,没有继续跟高阳探讨律法的问题,“如果能证明这胡姬并非私人财物,而是被拐走的,那便可以惩治王文诺的朋友,拔起萝菔带出泥,顺带也可追究王文诺的罪责,把他们视为团伙惩治……总之,你先别急,我这就拉着崔兄到旁边商量一下。”
说完这句,他便挪步来到崔抗身侧,拍了拍对方的肩膀,朝着内院更衣室努了努嘴。
崔抗立时会意,停了与王文诺的拉扯,礼貌客气几句,转身跟张牧川和高阳走到更衣室的背后,轻声问道,“有事?”
张牧川指了指半截身子埋进瓷盘里的胡姬,抿了抿嘴唇,“那礼物……你还是收下吧!”
“你叫我过来就为这事儿?”崔抗皱眉道,“川儿啊,我知道你现在身上顶着好几个污名,但不能自暴自弃啊,你若真喜欢胡姬,改日我帮你买几个正常点的……”
张牧川连忙摆手解释,“崔啊,你误会了,我让你接受礼物,并不是我自己想要,而是想求你救下那胡姬,她如果回到王文诺那等腌臜手中,只有死路一条。”
崔抗闻言松了一口气,他没有急着回复,仔细思忖片刻后,还是摇了摇头,“川儿啊,别的什么都行,但你要我收下这花妖,却是万万不行!我博陵崔氏乃齐太公的后裔,家规严厉,怎能留下豢养花妖的荒唐污名!另外,正所谓来而不往非礼也,今夜他王文诺送我一花妖,明日我岂非要回赠他一山精?如此灭绝人性的事情,我崔抗怎能去做!”
高阳咬了咬嘴唇,一指张牧川,对崔抗说道,“你可以先接受那礼物,然后当着大伙的面儿送给我夫君,就说他喜欢搞这些……你是帮他收下的!”
张牧川脸上的表情一僵,瞪大眼睛看着高阳,“你可真是我的好夫人呐!”
崔抗先是点点头,而后又摇摇头,“还是不成,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如果川儿是那种荒淫无耻的人,我就得跟他割袍断义,否则旁人会觉得我也是那种人……”
高阳鼓着腮帮子,卷起衣袖,“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依我说,还是我直接动手抢吧,顺便把那王八蛋暴揍一顿!”
张牧川大惊,忙把高阳拽了回来,直说着再想想,肯定还有别的办法。
崔抗眼珠子一转,忽然道,“哎哎,我让人把老焦带过来吧,他鬼点子多,又一直住在长安,必然听说过不少关于王文诺的事情,至少比我这个每年只做几日邻居的人强啊!”
张牧川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
不多时,焦遂在崔府仆从的带领下,拖着满脸不情愿的阎玄邃走了过来。
张牧川跟这阎家并不相熟,于是轻咳一声,“老焦,咱哥仨说点私密话,你把这小子带来干嘛?”
焦遂也不遮掩,答道,“这小子属兔子的,溜得贼快!门口还有几十号人等着跟我画像留念呢,可不能让他跑了……你放心吧,他有把柄在我手里,不论咱们聊什么,他都不会往外抖落的。”
崔抗瘪了瘪嘴,讥讽焦遂两句,迅即转移话题,根本不给对方反击的机会,语速飞快地将事情的前后经过讲了一通,双手一摊,说老焦你给拿拿主意吧!
焦遂抠了抠脑门,面色严肃地说道,“我在长安时就知道,这王文诺是个蛮横的霸王,看到中意的小娘子就上前调戏,旁边其他狐朋狗友还跟着起哄。若有路人劝阻,他们便说是自己姬妾,闹得官府也不好管,真是一群不要脸的下三滥!尤其是王文诺的好友房遗爱,能力不行,玩的花样还特多,坊间戏称其为三息真男人,也不知圣人怎么想的,居然要把高阳公主嫁给这种烂货,还不如嫁给我老焦做妾呢,起码我能让那小公主开心得合不拢腿……”
他说得兴起,完全没注意到张牧川在不停地使眼色,主要昨日他去温柔坊报信时,并未与高阳碰面,而是通过阿蛮转达的,所以根本不知道此刻站在自己面前的就是高阳公主。
崔抗受不了他这粗俗的言论,立刻出声打断,“行了,川儿的夫人还在这里站着呢,你说这些不堪入耳的东西干嘛……言归正传吧,你到底有没有办法既能救下那胡姬,又不会污了我的清名?”
焦遂还没开口说话,旁边的阎玄邃忽然道,“哎哎!这胡姬怎么瞅着有点眼熟呢……噢,是她呀……不对不对,这不是她!”
张牧川几人听得一头雾水,正要细细询问,不料有仆从来报,说那王文诺酒足饭饱打算回家了,想跟崔抗再打个招呼。
崔抗转头看向焦遂,沉声道,“老焦,你要有法子就快说,救人如救火!”
焦遂轻轻嗐了一声,“瞧把你们难的,这事儿好办得很,既然花妖是王文诺买来的,那牧川再把她买过来就行了。先让老崔拒绝礼物,并把花妖贬得不值一文,教这王文诺颜面扫地,再由牧川私下协商购买,只要价钱合适,正在气头上的王文诺肯定会答应的!这样一来,既不会污了老崔的清名,也能救下胡姬。倘若买卖不成,我这儿还有个土办法……”
几人闻言都说这主意妙极,懒得再听什么土办法,于是前后脚依次回到宴席,开始行动。
崔抗一反常态,冷着脸把热情上来打招呼的王文诺数落了一顿,当众揭穿所谓花妖不过是对方因为变态喜好,制作出来的西贝货,大骂王文诺是斯文败类。
王文诺从未受过如此羞辱,当即冷哼一声,甩袖而去,他刚走到门口,却被张牧川拦了下来,当即臭着一张脸道,“滚开!好狗不挡道!”
张牧川并没有退到一旁,抬手指了指被轿夫们抬着的花妖,“兄台,咱商量个事儿呗,你能不能把那花妖卖给我……”
王文诺上下打量张牧川一番,嗤笑道,“就你这呆头鹅的模样,还懂得玩赏花妖这等雅物?”
张牧川搓了搓手,嘿嘿笑着,“正因为不太懂,所以才要多学学嘛!反正你这礼物也没送出去,不如卖给我,价钱好商量!”
出乎意料的是,这王文诺并没有点头应下,反是呵呵冷笑起来,“你这等低贱的不良人也配拥有花妖?实话告诉你,这花妖确是凡人改造,她本是长安平康坊一美姬,与我朋友有些私情……我那朋友为了她,一路从长安追到洛阳,可谓痴心一片。今日若非我苦苦请求,他也不会忍痛割爱,既然这崔抗不识好歹,我自当把这花妖送回去,怎会便宜你这贱种!”
“痴心你个狗卵子!好端端的一个女子,被你们折磨成那样,禽兽不如……”高阳实在忍不住了,从一旁走了出来,指着王文诺的鼻子破口大骂。
王文诺懒得理她,抬腿就走,“关你屁事,她是我们买来的,买来就是玩的,这是官府都管不了的家务事,你算什么东西,也敢对我等指指点点!虽说大丈夫不与女子计较,但你若再三挑衅,休怪我辣手无情!”
高阳眼见对方就要大摇大摆离开,情急之下摸出了藏在身上的匕首,噌地一下拔了出来,作势就要在王文诺后背捅一个窟窿眼儿。
幸亏张牧川眼疾手快,一把抱住高阳,费了好大的功夫才将其按下。
高阳呼吸瞬时变得急促,“张牧川,你不帮我?”
张牧川叹气道,“我没说不帮啊,你这么冲动只会让情况更糟,救不下那胡姬的……你且看着吧,老焦那边还有个土办法,绝对不会眼睁睁看着这王八蛋离开的!”
第八十六章
焦遂的土办法非常老土,他在宴会上打听到了王文诺好友的居所,算计好对方的行进路线,然后挥汗如雨地在其必经之路中间挖了个坑,上面铺着一块麻布,再以沙土掩盖,乍一看就跟寻常街道没什么两样。
张牧川拉着高阳来到小巷子的时候,焦遂已经布置妥当,悠哉地与灰头土脸的阎玄邃说起了闲话。
高阳听完整个方略,疑惑道,“你怎么确定那王八蛋会从这边经过呢?这洛阳城街道四通八达,万一别人走了另外的道路,你岂不是白忙活了?”
焦遂嘿了一声,解释道,“他朋友住在安喜门旁边的修义坊,从思恭坊过去只有两条路,要么穿过北市走十字街,要么走履顺坊与敦厚坊之间的小巷,今夜北市拥挤,十字街道上全是人,他抬着花妖很不方便,自然会选择相对比较清静的小巷子,为了防止他绕路,我特地在别的小巷子放了几块写着外作的柳木牌子,确保他一定会转向这边……”
张牧川若有所思地盯着焦遂身后的那一片沙土,忽然道,“这法子跟咱以前在长安郊外山林里打野味差不多嘛,那王文诺能上当?”
“嗐,王文诺也是禽兽,哪有不上当的道理!对付禽兽,越是简单的法子,越是好使!”焦遂自信满满,指了指身后的巷子,“这坑不大,走在两侧的轿夫不会遭殃,只有因为花椅已经被拆,不得不徒步行进的王文诺才会踩中陷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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