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给我下的毒,太下作了。”顾运是想骂人来着,说出的话却气若游丝。
司桓肃道:“你别怕,会给你治好的。”
他叫人去准备易克化的食物过来,亲自喂着顾运吃了,才吃一半,顾运就将碗一推开,摇摇头,没一会儿,又趴下去睡了过去。
司桓肃抱着她,顺了顺背,片刻后,才将人放下去躺好。
心里不免猜测,中山王父子,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中午时分,阳山行宫宫门大开,整个别院内的下人都井然有序忙了起来,紧接着,在门口跪下了一片。
山下,中山王马车仪仗浩浩荡荡地行进到了童阳山。
行宫外,童关早就一身盛装打扮,却是依旧坐在轮椅之上,让侍人推着他上前迎接。
中山王从马车上下来,父子二人一相见,童关就要起身,行跪拜礼。
中山王几个大步上前,一把将儿子扶住,朗声说道:“我儿快快免礼。来,让为父好生看看。”
童关道:“父王,许久未见,孩儿甚是思念。”
“好好好,好孩子,快随着父王进去。”
中山王五十上下的年纪,身高九尺,气宇轩航,任何人看着,都能知道他对着童关十分慈爱。
“父王,母妃可曾一同过来?”童关一边问话,眼睛一边往前面仪仗队的轿子里看了看。
中山王道:“你母妃近来身体染恙,此番便留在府中养病,并未一同过来。你几个兄长倒是都过来了。”
说着话,世子并另外两个中山王爷义子已经整顿好走过来。
童关忙合手行礼,“世子殿下安好,三哥好,五哥哥好。”
世子楚晗朗声而笑:“小弟别来无恙,几年不见怎么越发生疏了,叫什么世子殿下,唤二哥就好。”
童关露出个笑来,才从善如流改了称呼,唤道:“二哥。”
一家子兄弟,面上兄友弟恭,谁都挑不出错来。
管家弯着腰,笑呵呵请着:“王爷和几位小主人快请进去说话。”
一行人这才抬步踏进行宫,后面缀随着一大堆的奴仆。
到了正殿,中山王挥挥手,对世子和另外两个义子说:“你们自先去吧,我与关儿说说话。”
“是。”世子与另外两人行过礼,一同退了下去。
中山王最牵挂担心童关的身体,也留下管家问话。
管家忙认真回答,也不敢说很好,也不敢说不好,从舌尖里出来的每一个字,都是在心中斟酌再三,才敢说出口的。
别看中山王眼下如此和颜悦色,无微不至,那也不过是对着童关而已,其他人,包括世子殿下,何曾被如溺爱过。
这毕竟是中山王,能与当今天子抗衡的人,怎么会是一个心软无能之人。
尤记得,有一次童关夜里起热,他身旁十几二十个伺候的,王爷轻飘飘的一句话,就都拖出去砍了。
“那位顾家的丫头带过来了?”中山王背手走了两圈后,突然问。
“回王爷的话,已经接来了行宫。”
中山王略一点头,倒似满意了些,“我已让人择了个就近的日子,等关儿你行了冠礼,娶了她就是。”
童关面色不变,笑意盈盈应声:“好,都听父王的意思。”
原道为什么要将顾运抓过来,却是一个月前,慧能大师算出顾运奇特的命格,言她是生具大运的人,八字盛旺,极佳。而童关却是生来极弱的八字,命格不稳,连寿数都有碍,若不是这些年中山王尽心看护,放在一般人家,只怕早活不到这个时候。
是以,童关必要娶一位八字命格都极好的人,才能好好活着。
这命,是慧能在是十年前就批下的,这十年,中山王让人留意八字旺盛的天幸之人,凡是,别人那里都说好的旺运之人,慧能却眼皮都不抬一下,只道一句:“凡事不可强求,世间万物自有定数。”
若不是看在慧能还有用的份上,中山王当时就要拔刀杀了这人。
直到一个月前,慧能告诉他,奇运之人终于出现,还有给了他一个名字。
别说顾运只是个小官之女,她就是哪辈子的公主郡主,中山王看上了,那就逃不掉。
又正前些时日,司桓肃那边有大动作,靖州廖广仁那里突然得了一批新兵器。经他的人调查,正是一女子用法子将那似赤铁的东西变成可用之物体,那女子更是姓顾名运。
目前被司桓肃拢在身旁,传闻已经与司桓肃定了亲。
这在中山王眼里,就是应了慧能的批语,此女子果然不同凡响。
中山王拍拍童关的肩膀,说:“她小户出生,父王知道委屈了你,只是慧能大师算出这丫头八字盛旺身具奇运,你正要与这样的人成亲,身体才能好转。等你好了,父王再为你娶位高门贵女作侧妃,绝不委屈你。”
“孩儿都听父王的,要父王替孩儿费心,都是孩儿的不好,若我不是这副孱弱的身体……”
“休要胡言。”中山王眉间难得露出一丝郁愤之色,“若不是你母亲怀着你时,我没保护好她,叫她为人所害,动了胎气,你也不会……哎,不提也罢!”
中山王爷一摆手。
“明日就是你的弱冠礼,今夜你好好休息,到时候让那些人都看看,本王的儿子,是何等的优秀。”
“孩儿知道的,父王。”
“对了,司桓肃那厮也来了?”中山王想起来似的问。
童关点头,“是,是他带顾小姐过来的。”
中山王眯了眯眼睛,“这小子是个狠人,当初若没投了朝廷,倒是能为我所用,可惜了。”
可惜什么, 未尽之意非常明显。
晚上,童关又坐着轮椅来到了顾运房里,又给她闻了一次白日那小瓶中的东西。
忽然觉一道幽冷的视线盯着自己, 转头, 却见司桓肃。童关眼神玩味,手指转着瓶子, 说:“司大人可别这么看着我, 以你的身手, 要从我手里抢这个瓶子轻而易举, 可是, 你能带着顾小姐走得出这座行宫么, 且漫说你那位朋友谢公子,他还等着要解药救他的妇女,可不会跟你走。所以,你还是安心等着为好。”
说着, 自己又呵呵笑了起来, 旋即,忽然出手,将小瓶子往司桓肃方向一扔!
司桓肃抬手就接住。
童关淡声说道:“既这么想要, 就拿着好了, 我早说过, 不会让顾小姐睡太久。每隔三个时辰给她闻一次, 闻过六次, 大约就能醒了。”说完, 也不让人推, 自己划着轮椅出去了。
童关果然没说假话,这次再闻解药后, 顾运这次醒来,神色比上次好了些,清醒的时间也久了些。
这晚上,司桓肃就在偏殿的小榻上假寐休憩,天快蒙蒙亮的时候,又给顾运闻了一次解药。
晨曦破晓,天光乍亮。
今日是童关弱冠的大日子,正礼定在午时,上午,渭南这边受到邀请的豪门望族,一个个都马车高轿,款款而来。
也不敢不来。
虽说中山王如今并不在此地定居,但他的义子本来就是他的代表,在童阳山行宫上住了十余年。
只晓得当年是慧能大师批了命,因童关身体原因,令他修身养性,说是不宜见人,才常年居于山上。
是以这么多年,众人都病不知这义子是个甚模样,模样脾气如此,可真是个病弱胚子不久于世?
一辆辆豪华那马车行宫门口停下。
男客女客分次而入。
因为中山王妃未来行宫,此次王府宴会,中山王特地请了如今已经六十岁,居住在渭中的静河长公主过来代为主持。
静河长公主当年下嫁渭中陈家,陈家虽然如今势力不大,但在渭中依旧很有些名望。
不独静河长公主,她的两个儿媳,两个孙媳,并几个未出阁的姑娘,今日都过来了。
有静河长公主在,再有管家的协理,宴会办得声势浩大。
大花园内,人声喧哗,置着酒席,数之不尽的美食,各类鲜花瓜果点心,桌上都摆满。长公主府女眷充当主人,招待那些那些夫人小姐。
另一边台子上面,几场戏已经唱上了,好不热闹。
旁人不清楚,静河长公主却是知道一些的,中山王是要借着这个宴会,一则替童关扬名,二则造势,不然一个弱冠礼哪至于办得这般隆重?谁叫坊见关于童关的传言,都说他是病弱得下不来床的将死之人,中山王打算捧着他出仕,破除此谣言,就必须让大家亲眼看见。
其中深意,静河长公主都不敢多想。
长媳私下与她说话时,都在猜度中山王的心思,说:“王爷这般偏心,世子那边不知会怎么想?”
世子楚晗心情能好?能不多想?自然不能。
且面上,世子不能露出丁点不满,还要维持兄友弟恭模样,但看王妃的态度就知道,嫡出一脉早已经非常不满,不然中山王亲自下帖宴请各世家豪族,王妃却在这个节骨眼上称病未至,只能说,态度十分微妙。
皇家里哪来的兄弟情,更何况他们还不是亲兄弟,中山王对童关的偏爱世人之所见,但通关说到底只是一个义子,并不姓楚。从前世子虽心里虽有不满,到到底并没有将童关当做一回事,就算不论血脉姓氏,就童关那个病秧子的身体,能活几年还不知道。
可让人想不到的是,童关不止活过了弱冠,中山王还请大师批八字,为他择了一个据说是身怀天运有着旺盛气势的人!
世子知道这些的时候,几乎控制不住自己脾气,要提剑砍人,好在及时被身边几个幕僚拉劝住,
所以,这就不奇怪长公主儿媳会有此唏嘘发问了。
并且静河长公主比别人知道得稍微多一点,知道慧能大师嘴里的那位运势旺的天命之人,被中山王的手下使计,如今已经带到了中山王行宫别院。
今日早上她过来的时候,已经去看过。
这一看,真真了不得,中山王的心思已经是明目张胆,他们将那位小姐安排住在那样规格屋子里,里头摆放的东西件件都有来历,别府上得一件,还要供为传家宝呢,只怕未来世子妃的屋子不不见得有这么阵仗了。
出来后,心里还一阵阵噗通跳,这屋子不管叫其他谁人看见,心里难保不多想。
再言那位顾小姐,听说前几日生病,今日才转好。长公主当时细细瞧了两眼,连她也说不出一句不好来,怪道是被慧能大师批了命的人,先不论性情如此,但见生得那般整齐模样,心里也先欢喜了。
此时,一方内殿,嬷嬷用托盘奉上早已经准备的弱冠礼袍,伺候童关换上。
巳时方至,中殿内八四门已开,身穿礼袍的童关由侍人扶着,走近殿内,跪与蒲团之上,然后由静河长公主将金冠奉与中山王之手,中山王再亲自替儿子戴上。
说一段教导训诫之语,礼方毕。童关方起身,亲眷一同往外去。
至广场高台,上陈设了香炉神佛楚氏皇祖之尊位。桌台面摆满酒水,点心,水果等各式祭品。
下方,所请之男女宾客列席在位。
中山王甫一出现,众人瞬时嘘声。
只见王爷与童关一齐缓步走上高台,各自由礼人手中接过香火,朝着牌位和神龛跪拜,三下,方起。
高台下众客人中,顾运也在坐在其中。
她醒后,司桓肃便把那日起事情都经过大概跟她说了一遍。
她才知道自己是怎么一回事。
然后用幽怨的眼神白了谢斐好几眼,还当他是个慷慨的好人呢,又送吃的又送喝的,原来不声不响就让自己中招了。
谢斐被看得心怀愧疚,连连给她鞠躬,赔了好些不是,又诚恳言说等离开出去后,他一定任凭处置,一定补偿她。
最终,看在他主观意愿上并没有害人之心的份上,顾运姑且暂时先原谅他了。
然后才观察这座属于中山王的行宫别院,又知道原来今日是中山王那义子的弱冠礼,定要拉了司桓肃去观摩观摩。
司桓肃只问:“身体没事了?”
顾运张开手在司桓肃跟前儿转了个圈。
“没事,若不是你说我中毒,我真觉得只是睡了一觉呢。”
司桓肃心内骂了一句蠢丫头,差点醒不过来了还不知害怕,倒还想着看热闹。
在床上睡五六日,对身体怎可能没影响?就司桓肃肉眼看着,都知道她瘦了不少。
不过那宴会典礼,司桓肃是必然去看的,如此将顾运一个人留在这里反而不放心,这才没有出声反对,带着她一同过去了。
祭祀酬告先祖之后,静河长公主上前赞诵礼词,祝福等吉祥话。
原到此就该结束,未料,中山王一抬手,倒再次开开口,道:“感谢诸位今日来参观小儿的弱冠之礼,借此良辰吉时,我欲将小儿记入楚氏族谱本王名下,赐姓楚姓,改名楚童关。”
此话一出,全场哗然一片。
那最前方的世子楚晗当即脸色乍变,几乎控制不住,还是旁边他的义弟提醒,才勉强收敛一二,手上却已经掐红了。
中山王何惧人言,此番是他一早就决定好了的。
手一伸,“笔墨!”
一旁侍官立刻奉上狼毫,文房四宝等俱已铺设完毕。
中山王一甩衣袖,与细腻光洁的白纸上挥毫泼墨,几刻钟,就写好了一篇祭祖宗书。
写完,再次出声:“表!”
侍官双手接过,立将此表在神龛祖宗排位台前。
顾运在下面看得兴奋不已,一双眼睛噔亮,凑在司桓肃耳边与他说悄悄话:“中山王这是闷不吭声搞了个大的呀,他这一下,不是把他那义子完全架起来了么,童关还能和世子做成兄弟吗。”
司桓肃嗤笑出声:“皇家何来亲情,中山王要抬举童关,就必然要架起他来,早晚都有这么一遭,童关如果连这点麻烦都应对不了,那在中山王眼里,就是个没用之人,不配做他的接班人。所以,这也是他对童关的一次试炼。”
顾运心内啧啧几声,都忍不住有点同情童关了,嘀咕,“这就是坊间说的中山王对子爱之切骨,就着?”
司桓肃不紧不慢将这人靠近自己耳旁的脑袋推开了些,淡淡看了一眼顾运,说:“莫非以为都跟你父亲母亲疼爱你似的?”
“这便是皇家的情感。”
说是这么一说, 顾运不能感同身受,不能直观体会到。
顾家家庭氛围好,上下一心, 长辈和善, 小辈兄弟姐妹间的小龃龉虽然有,但大事上并不矛盾, 家里更没有勾心斗角那些事。
乍然见了别人这样, 免不得要唏嘘两句。
但其实认真想来, 不过是她这辈子幸运罢了, 多的是家庭里各自为利的, 富有富的争法, 穷有穷的争法,这是人性上的事,后天所都不学不教不明礼,父不父, 子不子, 同辈相互争夺利益。
仪式结束,司桓肃带着顾运先人一步离开。
各家客人自有下人送出。
中山王威望甚大,是以世子心中虽恨得呕出血, 却不敢在父王面前有分毫的造次。
只是行了礼, 匆匆退下。
至于静河长公主, 虽诧异, 却没有置喙。她这把年纪, 什么事情没经历过, 万事看淡, 管着自家的平安就紧够了。
可不会不识抬举,拿着鸡毛当令箭。心里知道中山王请她来主持宴会, 不过因为她这长公主的名头罢了,她并非正宫皇后所出,母妃出身不显,昔日未嫁之时,也没得过先皇的宠爱,是个平平无奇的公主,嫁人后,再从未回过京城,并非皇权中心人物,又哪里能在中山王耳边说什么。
仪会完毕,就打算与王爷请辞,准备回去。
未想,中山阳却出声相留。
“皇姐别急着回去,本王这里尚还需要皇姐帮忙。”
静河长公主愣了一会儿,倒是奇怪,不免问出声:“这话如何说,这弱冠之礼不都已经结束了么?”
中山王哈哈朗笑两声:“是关儿的亲事,已经定下日子,就在五日后。”
静河长公主一听,眼皮子不都得重重跳了两下。
这顾家的姑娘本来他们使手段带进来的,人家家里也算有头有脸在朝廷为官的人家,并非无名无姓,怎能这般轻贱与人,三媒六聘皆无,就这么匆匆把人家聘进来?
“这?是否略有不妥之处?”静河长公主到底略提了一句,“我也是知道,这位顾小姐,原是那司指挥使带过来求药,人家未必能同意。”
中山王不以为意,一摆手,“到了本王的地盘,司桓肃小子再有本事,也得给我盘起来,皇姐不必操心,只要帮本王将关儿的娶亲事宜办得热热闹闹就行了。”
静河长公主还能说什么,只能答应下来。
五天时间,平民家娶亲嫁女都没有这么赶这么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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