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锦婳和陆寒霄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一个公府小姐,一个藩王世子,青梅竹马,年少夫妻,却落得兰因絮果的结局。
或许再浓烈的感情也经不住时间的消磨。婚后小夫妻聚少离多,互相都觉得对方变了。她嫌他冷漠薄情,他厌她的娇纵任性。他们争吵无数次,吵了又好,和好又吵,分分合合,成了京中一对有名的怨偶。
在成婚的第六个年头,宁锦婳收拾细软离府别居,陆寒霄则离开京城,回藩地滇南为老王爷侍疾,夫妻相隔千里,未通一封书信。
宁锦婳想,就这样吧,那个曾为她手捧花灯的少年郎,或许早就不见了。与其相看两厌,不如一拍两散。等他回来,她就跟他和离。
一年后,陆寒霄踩着尸骨累累,成为新任镇南王,雄踞一方。同年,京都宁国公府卷进谋逆案,举家流放。
等消息传进滇南的时候,正是寒冬腊月,外面大雪纷飞,积雪已经没过了脚踝。
陆寒霄沉默半晌,一把披上宁锦婳为他缝制的狐裘,连夜往京城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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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容标签: 宫廷侯爵 破镜重圆 相爱相杀 先婚后爱 追爱火葬场
搜索关键字:主角:宁锦婳;陆寒霄 ┃ 配角:陆钰 ┃ 其它:
一句话简介:老夫老妻瞎折腾
立意:爱需要表达
第1章 故人
京郊,一处幽静的院落被厚重的大雪覆盖着,偶而房檐上的冰锥子砸下来,发出沉闷的声响。
刚过卯时,天还没完全亮,只一缕微光透过湘妃竹窗布洒进来。宁锦婳端坐在妆奁前,如瀑的长发高绾成髻,露出浓丽的面庞。
明眸皓齿,琼鼻朱唇,额间一抹深红的朱砂燕形花钿,凌厉又张扬的美艳。
最后,把一支嵌红宝石的百鸟朝凤金钗簪在发髻上,宁锦婳扶了扶鬓边的步摇,对镜端详片刻,转身打开窗子。
“哎呀,我的主儿嗳,当心!”
恰好抱月进来换碳丝,见状忙放下手中的铜盆和火钳,把刚开的窗户阖严实。
宁锦婳坐回软榻,屈身揉着膝盖,“留个缝隙罢,这屋里怪闷的。”
抱月留了个几乎看不见的小缝隙,用手背在缝隙边缘试了几下,确定不透寒风,才转身看向宁锦婳,一脸不赞同:“主子,我看不是屋里闷,是您心里闷吧。”
搁往常这个时辰,主儿还在睡回笼觉,哪儿会这么早就起身,穿戴齐整。
抱月手脚麻利地换上新炭,一边絮絮叨叨劝道,“大夫说了,您如今不宜思虑太重……”
“对了,今日的药已经熬上了,您先垫卜点儿东西,把药喝了,身子要紧。”
赶巧话说着,抱琴端着托盘掀开帘子进来,同样一脸诧异:“主子怎起的恁般早?”
她利落地把托盘上东西一样一样摆出来,一盅黑乎乎的汤药,一碗白粥,一碟儿酸梅,还有几样模样精致的糕点。
“粥有些烫,奴婢得拿像凉水湃湃。您先尝口梅花酥,小厨房新做的,特地请的扬州师傅掌眼嘞!”
宁锦婳瞥了一眼,精致的糕点又白又软糯,在薄胎裂片青瓷盘上显得格外喜人。
“撤了罢。”
她没胃口。
昨晚她做了一个梦。梦见父兄在流放遂州的路上,一路饥寒交迫,连个充饥的馒头都没有。押送的差役动辄打人骂,父亲抢了差役的吃食,被差役打破了头,鲜血顺着头枷淌下来,滴到了囚服上……她吓醒了,自此,昨夜再也没阖上过眼睛。
父兄在流亡,而她却享受着锦衣玉食,奴仆环绕,宁锦婳一想,就痛地锥心。
抱月和抱琴对视一眼,谁也不敢多说什么,只是谁也没走,一人一边搬了个绣凳坐在宁锦婳身侧,为她揉捏膝盖和小腿。
绵软的指法让宁锦婳稍稍舒服些,她阖着眼皮养神,过了半晌儿,忽道,“一会儿套个马车,去东市口。”
“主子不可!东市口鱼龙混杂,万一冲撞了您……”
“是啊,顺子哥天天盯着呢。这天寒地冻地,染上风寒可如何是好?”
抱月和抱琴你一眼我一语,吵得宁锦婳脑袋疼。她摆摆手,“不用劝了,去备车。”
昨晚那个梦,实在是让她心颤。
离宁家被抄已经两个月了,她夜夜不得安眠。一闭上眼睛就控制不住地乱想。这么冷的天,父亲和兄长有棉衣穿么,能喝上一口热水么?遂州距京城三千里,听说真正走到那里的人连一半都没有……宁锦婳一闭眼,心就钝钝地疼。
可她什么都做不了。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宾,莫非王臣。宁家是新帝一纸朱批判定的逆贼,相比被诛九族的马家、王家之流,宁国公府仅是抄家流放,已是新帝的“心慈手软”,毕竟宁家是铁打的太子党,而数月前登基的新帝,却是向来闷声不响的三皇子。
宁锦婳苦笑一声,爹爹是先帝敕封的宁国公,皇后是她的亲姨母,她要叫太子一声表哥。
在两个月前,她怎么也想不到自己会有这么一天——她要拿着银子去买宁府的女眷们。
是的,是“买”。宁府被抄,府中男丁遭黔面刺首,发配遂州,女眷则悉数被收为官奴,拉到东市口售卖。运气好的,被卖到官宦人家为奴为婢,若是运气不好没人买,直接没入教坊司,沦为官妓。
不管是哪个结局,都是昔日这些高高在上的贵小姐夫人们接受不了的,若不是被亲人买回去,她们大多数会选择自尽,也好过被人糟践,生不如死,。
押往遂州那批犯人月前已经启程,宁锦婳给差役塞了足够的银子,只盼路上能照顾一二。东市口也天天派人盯着,看有没有二房、三房的女眷们。只不过近来的罪眷太多,一直也没消息。
宁锦婳呼出一口闷气。她心里难受,也吃不下什么东西,短短两个月,腰身瘦了一整圈,似乎风一吹就能折了,看得抱月心疼。她给马车添上炭火,又是准备手炉……等宁锦婳坐上马车,晃荡晃荡到东市口,天已经大亮了。
贩卖罪眷的地方早已门庭若市,近来被抄家的官员实在太多,除了正常采买奴婢的官宦人家,更多的是看热闹的:昔日娇贵的高门贵女,如今沦为被当街售卖的奴婢,简直能让好事者说上个几天几夜。一片嘈杂声中,偶尔夹杂着两句污言秽语。
宁锦婳皱起了眉,正欲让顺子把马车靠远点,却听外面有人道,“你知道上面那是谁么,叶相爷的嫡亲女儿,相府的姑奶奶!”
另一人惊讶:“叶相?!就是那个推行均田法的叶相?”
“还能有几个叶相……啊呸,瞧我这嘴,现在得叫‘叶贼’!”
“真是命苦……听说她早些年嫁到了江南世家,当年那排场,啧,也只有宁国公府能掰掰腕子。后来不知什么原因和离了,一直孀居在娘家,谁知竟赶上这场祸事。”
“唉,既然早早嫁了出去,干甚么想不开要和离呢,平白遭这档子罪。你看那宁国公府的姑奶奶,人家吵得那么凶,这么多年,愣是没离成!这不,人现在还是世子妃……哦不,听说现在是王妃了,好命哟!
马车里,被称为“好命”的宁锦婳脸色难看,手指紧紧扣着鎏金暖炉,青筋在雪白的腕子上划出一个弯弧。
抱月赤急白脸道:“呸呸呸!简直一派胡言!这些市井小民,他们、他们知道什么!”
宁锦婳沉默了半晌,摇摇头,“他们说的也没错。”
细算起来,她如今不用像牲畜一样被捆着叫卖,确实托了陆寒霄的福——祸不及出嫁女,宁家谋逆,和她陆宁氏有什么关系呢?更别提她那个争气的夫君,已经打败一众兄弟,坐上了镇南王的位置,割据一方。
滇南素来战乱不断,其地势险要,易守难攻,民风又多彪悍,各种势力割据,一直是朝廷的心腹大患,直到后来一位能臣献计:扶持其中一方势力上位,封为藩王,藩王之子送回京城,敕封世子。等老王爷身故后,放世子回滇南继位。世子自小在京城沐浴皇恩,自然和朝廷亲近,如此几代下来,滇南稳固也。
于是,镇南王成为我朝唯一的异性王。
且因滇南位置特殊,既是西南粮草腹地,又是与南昭国的天然屏障。朝廷对滇南向来以安抚为主。镇南王虽远离京城,但谁也不敢小觑。也正是如此,宁锦婳知道,只要陆寒霄一天没死,只要她还是镇南王妃,在京城,就没人敢欺辱到她头上。
夫妻一体,荣辱与共。如今宁锦婳可算体会得淋漓尽致。
她不由苦笑一声,在他们吵得最凶的时候,她都不许抱月她们在她跟前提一个“陆”字,如今却得借着他的名头才能行事。
宁锦婳垂下眼睫,轻声道,“去把叶……叶小姐赎回来罢。”
她已经忘了她叫什么名字,但她还记得她。叶家千金,宁府小姐,当年被戏称为“京中双姝”,冠绝京华。
宁锦婳喜欢穿一身张扬的红衣,美艳逼人。叶家小姐则一身白衣飘然,像那孤傲的寒梅,不染尘世。两位风格迥异的美人难免被拿在一起比较,直到一次棋会,宁锦婳大胜,彻底压住了叶小姐的风头。
谁都不知道,宁锦婳其实对下棋一窍不通。
但她丝毫不慌,手指摩挲着棋子,娥眉轻扫,一眼就在人群中找到了她的冷面郎君。他凛然站在那里,肃肃如松下风,比一旁的太子都要有气度。
宁锦婳笑得眉眼弯弯,悄悄朝他勾了勾手指。
宁锦婳微不可见地叹息一声。
这么多年过去,闺阁时的恩怨似乎已是上辈子的事。她生钰儿时大出血,伤了身子,这些年已鲜少出来走动,那些“闺中密友”们一个个都淡了。后来倒是在宫宴上见过几个,当年一起翻花绳的少女,都已成了标准的高门贵妇,一个个姿态端庄,坐在那儿好像一尊泥菩萨,无悲无喜。
她当时还苦中作乐地想,其实嫁给陆寒霄也挺好,至少在她生下孩子,成为一个母亲后,还能指着他的鼻子骂。
这可能也是为什么他对她那么冷淡,年少的情分一再消磨,他一次又一次让她失望心冷,她无数次想和离,却还是纠缠了七年之久。
除了舍不得钰儿,记忆里那个面容冷峻,却会在她笑时红了耳根的少年郎君,她总是心软的。
那点儿念想撑着她,走了很远,很远。
宁锦婳揉揉眉头,从乱七八糟的回忆中抽出身,却听外面的顺子道,“主子恕罪,叶小姐……被人买走了。”
宁锦婳眸光一凝,纤纤素手掀开车帘,“怎么回事?”
叶相不像宁府这样枝繁叶茂的世家,就算宁府倒了,还有姻亲,还有外嫁的姑奶奶们,总不会让宁府女眷们真被人买走折辱。可相爷是从科举一步步爬上来的纯臣,家里人丁单薄,谁会来跟她抢人?
顺子解释道,“对方态势强硬,死死不肯松口,直接把价格翻到了一千两金,属下今日未带这么多银票,只得放弃。”
一千两金?
饶是宁锦婳也倒抽一口凉气。一千两金就是一万两银子,能在京城最繁华的地界儿买个五进出的大宅子还有剩余,谁家这么财大气粗。
她问,“看清楚是哪家的?”
一般有头有脸的人家,出行的车马上都标上自家的徽志,也是有别尊卑,防止有人不小心冲撞贵人。
顺子摇摇头,“是生面孔。不过听她的口音,像是江南人。”
江南……
宁锦婳暗忖:叶小姐当年就是嫁到了江南的世家,莫非是之前的夫家来赎人了?江南是钱堆里的锦绣繁华,更别提当地的世家大族,一千两金确实是九牛一毛。
她思虑再三,只余一声叹息,“算了。”
她和叶小姐也没什么交情,两人当初还有一段龃龉,她想救她只是兔死狐悲、物伤其类罢了。既然她夫家也在,何必多此一举。
正欲放下车帘,忽地她动作一滞,眸光定在一个穿红褙子的嬷嬷身上。
那嬷嬷看起来四十左右,却肤色白净,一看就是养尊处优惯了,此时正沉着一张老脸,颇为高傲地站在那里,身后还拥着一群光鲜亮丽的小丫鬟。
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她身旁的白衣女子,只一身单衣,瘦弱的身躯在寒风里簌簌发抖,脊背却挺得直直的,像冬天的翠竹,宁折不弯。
因那女子散着长发,看不清面容,但那姿态却让宁锦婳有几分熟悉,她看了半天,忽而惊道,“那是叶、叶——”顺子朝着她的目光看去,点头,“是。”
简直荒唐!
宁锦婳心想,好歹也是江南的世族,怎么派这么个没眼色的东西过来!任由人在寒风里受冻不说,看那领头嬷嬷的样子,好似真的在采买不相干的奴婢。
她重重放下车帘,随手端起一旁的茶水喝。今日放的是六安瓜片,主清热祛火,可足足一盏下肚,心中那口闷气却越来越旺了。
“啪!”
宁锦婳放下青瓷茶托,提起迤逦的裙摆下马车,“慢着——”她径直走过去,解开自己脖子上的披风系带,盖到白衣女人的肩上。
那嬷嬷见宁锦婳来势汹汹,内心不悦面上却不显露,反而十分客气地问:“敢问夫人是?”
她不敢托大,做了这么多年当年嬷嬷,她眼睛毒,一眼就看出宁锦婳不简单。身上的料子是光滑细腻的浮光锦,头上戴的玉簪金步摇,耳铛是色泽莹润的东珠,通身上下无一不精,加上一副明艳的相貌,气势凌厉逼人。
宁锦婳扫了她一眼,却没搭腔,只看着一旁的官差,“身契交割了?”
官差眼里闪过一丝惊艳,“没、还没有。”
“好。我买了。”
说罢,她从衣袖里拿出一枚黑底烫金字的令牌,“要多少银子,回头去永济巷的世子府支取。”
“顺子,把人带走。”
几句话雷厉风行,瞬间就人定了下来。那嬷嬷不干了,急忙道,“我说这位夫人,办事总得有个先来后到啊?你……这……这不讲道理啊!”
宁锦婳依旧没搭理她,问一旁的官差,“有这个规矩?”
“自然没有,官奴买卖向来是价高者得。”在身契交割前,谁出得起价谁就是大爷。
听了这话,嬷嬷脸色难看得要滴水。她转向宁锦婳,皮笑肉不笑,“这位夫人,我主家是江南的吴氏,族中弟子多在朝为官……”
宁锦婳冷声打断,“管你吴氏马氏,多少人当官,还能管到我头上?”
她从来不是个好脾气,前些年倒是为陆寒霄收敛过性子,但她无论多温柔小意,也换不回薄情郎君的一个回眸,后来她也倦了,索性纵着性情恣意。她家世好,世子妃的名头也响亮,诺大个京城鲜少人敢招惹她。
嬷嬷受主家之命,坐了大半个月的船才赶到京城,要是空手回去,主子非得剥了她的皮不可。急中生智,她忽地想起方才宁锦婳说的话。
“世子府?莫非您是皇家的贵人?哎呦,都怪老奴不识泰山,给世子妃娘娘请罪了。”
她久居江南,不知道永济巷的世子府是圣上特地赐给陆寒霄的。陆寒霄自七岁入京,便一直住在这里,离皇宫近,以便跟着诸皇子一同念书习武,以示皇恩浩荡。
嬷嬷不懂这些,她只当宁锦婳是一般的宗室女眷,先赔了个礼,又弯弯绕绕说了好些废话,直把宁锦婳的耐心耗尽时,她才状若无意地扶了扶鬓角,问一旁的官差,“我若没记错的话,这官奴买卖,应得钱货两讫吧?”
官差点点头,“是这个道理。”
其实像宁锦婳这般没带够银子,后来去府里支的情况也有,虽然不合规矩,但能买官奴的人家都是显贵,犯不着为这点儿小事得罪人。只是今天两家都是硬茬儿,开罪哪儿一方都不落好。官差心思百转,觉得还是按章程办事为好。
宁锦婳当即沉下脸色。
她不傻,自然知道官差的算计。陆寒霄走了一年有余,除了每月往她这儿送钱,别的一句话都没有,她不清楚滇南的形势。异姓王拥兵自重已是大忌,要是她今日靠镇南王府的招牌把人带走,新帝借此由头发难,再给他招来祸患……
宁锦婳深呼出一口气。
自宁公府被抄后,她像只惊弓之鸟,做什么事都要思量再三,唯恐踏错一步。看着一旁沉默的叶小姐,她心想算了吧,自己已经仁至义尽。回到前夫家,对她来讲也算个好归宿。
她让抱琴取来手炉,胡乱塞进叶小姐的怀里,低声说了句“保重”。就在这时,一阵“踏踏”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动静越来越大,人群出现了骚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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