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茶回味清甜,不为司桓肃所喜,他抬手拒了,只道:“你自己饮。”
午时方过,顾运昏昏欲睡,本来打算小憩一会儿,谁知一睡就是一下午,醒来已经是晚间,她却依旧不大精神,眉眼困倦。
司桓肃伸手去探顾运的脉搏,平缓强健,看不出问题。
但就这会儿的功夫,顾运又要闭上了眼睛。
“顾运?顾运?”司桓肃在她耳旁叫了两声,眉头紧紧皱了起来。
顾运微微睁开眼睛,睡眼朦胧,“怎么了?要下车了么。”
司桓肃问:“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不舒服?顾运摇了摇头,“就是好困,想瞬间。”说完人又趴了下去。
不对劲!
司桓肃将目光方才顾运白天喝的茶水和吃的点心上。
东西拿过来他就用东西测过,根本没有毒,否则都不会让顾运上嘴。
司桓肃冷静地凝视了片刻,心中一凛,几乎瞬间明白过来。
“停车!”他冷冷道。
侍卫立刻拉住缰绳。
司桓肃拉开门帘,冷声:“掉头,改道去谢家别院。”
“是!”两侍卫不多问,只听命令。
马儿嘶鸣一声,敞开蹄子向前跑去。
顾运已然又昏睡过去,司桓肃坐在小塌边上,重新检查了她的呼吸频率,和一些别的状况。
“谢斐。”司桓肃沉沉琢磨这名字一声。
侍卫手中鞭子不停,马车在夜里跑得飞快,一直到亥时左右,终于抵达了司桓肃口中说的谢府别院。
司桓肃抱着人事不省的顾运,一脚踹开了谢府大门。
闯了进去。
谢府灯火通明。
谢斐站在院子里,一脸苦笑看着前面一身肃杀气势的人。
“司,大人。”
司桓肃一句废话没有,冷冷说:“谢斐,解药。”
“这东西,没有解药。或许你觉得它是毒,但我手里真的没有解药。”谢斐轻叹,一双眸子含着忧愁。
“你想死么?”
谢斐道:“司桓肃,你跟我进来,一看便知。”
谢斐说完,抬脚往屋里走去。
两侍卫立刻道:“大人,谨防有诈。”
司桓肃:“无事,你们在此等候。”
说罢,抱着顾运进去。
谢斐走近了一间卧室,一抬手, “你且看。”
司桓肃抬眼一看,只见床上躺着一个人,他认识,不是谢斐之父谢老爷是谁。
“不止我父亲,我母亲在另一间屋子里,两人都是三日前昏睡过去,皆是吃了家里这几样点心配碧玉春茶。”谢斐沉声道,“连我也不知,这两样东西混在一起食用会有这样的效果,我请大夫过来看,都言此并非中毒。”
司桓肃却不管这些,他只问:“是谁让你给我和顾运下这个?”
谢斐神色内疚,“这是我的错,只是我没办法,不这么做,我父母就没救了,待以后救回我父母,要杀要剐,任凭你处置。我不知道是谁,那人只让带你们去一个地方。”
司桓肃眯着眼睛:“什么地方。”
谢斐说:“童阳山。”
半晌,司桓肃冷笑,“中山王。”
谁人不知道,童阳山是中山王义子童关的地盘,据说童关生来八字弱,命途波折,差点养不住,十岁时,中山王请来大师为之批语划地,后将他养在阳山,这人才活了下来,后来那阳山就改名为童阳山。
顾运人是有意识的, 只是像是陷入了某种深眠,叫她会有反应,但就是醒不过来。
只是现在比先前的情况又差了些。
谢斐比他更清楚这情形, 毕竟他父母都中了招, 就说:“再过一个晚上,便连反应都没有了。我父亲与母亲皆是如此。”他自嘲一笑, “你说讽刺不讽刺, 这碧玉春茶, 还是我家研制种出来的, 却反而被别人利用, 害了自己。”
司桓肃并不谢斐的心情如何, 只说:“明日一早,即刻出发,去童阳山。”
查不出来的毒才最是可怕的,他一分钟都不想耽搁, 多拖延一秒钟, 顾运就更危险一分。
谢斐心里一样着急,毫不犹豫点头,“好, 我这边早已经准备好。你先把顾小姐放下吧, 我给你们准备了屋子。”
司桓肃此时不追究谢斐, 留他一条命, 都是看在他是被人操控的份上, 却并不是已经原谅了他, 而是现下最紧要的一件事是把顾运身上不知名的毒给解了。
谢斐说的话在司桓肃这里不能全信, 将昏迷不醒的顾运放在床上躺好后,便又吩咐手下, 去城里请大夫。
两侍卫即刻领命而去。
幸而眼下不是秋冬里的更深露重或负雪而行,行路方便许多,两人骑马飞速往返。
衬着月色,拽带两个大夫回来。
刀架在脖子上,大夫气还没喘匀,就颤颤巍巍给顾运把起脉来。
一刻钟两刻钟,两人啰啰嗦嗦的,都说奇怪,不像中毒,却与正常人有些区别,脉相三息一缓,走势平稳,然后又变得有些急促,如此反复。
因是连脉都摸不准,最后连药都不敢开,抖着手,额间汗留了一层。
司桓肃只要一个确定答案,并不欲为难他们,挥了挥手,然后谢斐封了重礼,使人送他们回去了。
从安城去童阳山,快马加鞭不耽搁,也得三日路程,而赶马车带上昏迷的顾运的话,快则四日,慢则五日。
司桓肃皱皱眉,问谢斐,“令尊令堂是三日前开始昏睡的?现下情况如何。”
谢斐听他这样问,立刻就明白了话中意思,说:“我母亲是三日前的巳时,中午饭之间,用完茶点发作的,说是感觉疲乏,然后去睡觉了。大夫晌午方看过,除了醒不来,身体并未有别的问题。大人无需担心,明日我会让一名大夫与我们同行,以便随时观察顾小姐的情况。”
司桓肃却是想,那东西在每个人身上发作的时辰还不太一样,他记得顾运昨日在五味斋就先吃了一块点心,茶水也饮了半盏,量都不多,当时她未有感觉,一直至今日白天,她午间并未吃饭,拿点心充饥,吃的多了,才发作起来,却也没有谢斐母亲那样快。这大约是与人的身体素质有关系。
这一晚无人睡得踏实。
翌日一早,天色才将将微朦,两辆马车整装停在谢府别院大门前。
司桓肃将顾运从屋内抱了出来,上了马车,把人放在睡榻上。
他自己没坐马车,而是与谢斐一样,跨身骑上马。
谢斐让跟来的大夫是个女医使,司桓肃见此,便让她在车内贴身照应顾运。
一路兼程,只在吃饭和晚上才停下休息。
终于,在第四天上午,抵达了童阳山。
原先这童阳山上面有个阳山道观,十多年前,中山王请的大师算出这片地方与童关八字相生相符,有利于他养病,如此就将道观移去了别处,在山上修建行宫,建成后,就将义子童关送了过来,长居与此,一直到如今。
坊间关于这位中山王义子,传闻颇为多,最多的一种,是说童关其实乃是中山王之私生子,因他生母身份有瑕,不可言说,这才将童关充作义子,如珠似宝养在身边。
但只看中山王对这位义子的态度,异常宠爱,简直是亲的亲生子也不过如此,说这里面没点猫腻谁也不信。
中山王义子有七八个,不独童关,可曾见他对别的哪一个如此上心,童关的大夫,比之世子也不遑多让了。
童阳山地处渭水之南,当年先皇还在世时,渭南等地就给了中山王作封地,中山王在此处亦有行宫别院,只是今上登基没多久,中山王才迁去了别的地。
如今只留义子在童阳山上,倒似乎代表了他自己还在此地。
寻常到了童阳山山脚下,普通人就不敢往前去的,因这阳山行宫内养着几千私兵,日夜安排有巡逻,等闲陌生人不许靠近。
司桓肃他们的马车队伍却一路上畅通无阻进去。
走完宽敞的山路,目望之处,百余级台阶之上,耸立着金碧辉煌的行宫别院,远远看过去,看不到边界,就知道占地面积之大。
青石阶梯的最左右两侧,都有供车马随行的宽敞缓坡道。
司桓肃和谢斐从马上下来,径自上了马车,一路上了行宫。
才一到,那里,一个太监总管模样的人,身后跟着十几二十个侍人,浩浩荡荡走了出来,过来迎人。
“司大人,谢公子,二位贵客,里面请。”
这人一脸笑容,弓着腰说道。
司桓肃浑身冷然的气势,并不应答,一把捞起顾运,打横抱在身前。
那位女医使也忙跟着下来。
太监总管那双眼睛一下落在顾运身上,忙手舞足蹈,一声惊呼,“这位可是顾小姐,可怜见的!”随即朝着身后斥声吩咐,“都还愣住做什么,去抬顶小轿子过来,没见小姐晕着么,没点眼力见儿!”
他一呵斥,几个蓝衣侍人连忙去了。
太监总管又上前,笑呵呵说:“难为司桓肃了,就先让老奴来背顾小姐吧。”
司桓肃嗤地一声:“不必。”
总管脸上的表情瞬间滞了一下,又飞快恢复过来,只是笑意淡了几分,“那你们就先跟着老奴进去吧。”
行宫奢华,用来待客每一处院子,每一间屋子,都非常富丽堂皇。
而安排顾运住下的那屋子,更是摆设精妙绝伦,内置非常多古董及有价无市之物,花瓶挂画,宝物摆件,连铺在地上的地毯,都是精致之物。非是眼睛一时看得过来,嘴巴一时叫得出来的。
凡人间有的,也不过如此了,让人不免感慨中山王的奢靡。
屋内燃了香,清香袅袅,绕过屏风进入内室,床上挂了层层叠叠的纱帐,虽多,却不会闷,因都是极其轻薄柔软的上等纱。
十几个婢女在殿中伺候。脚步轻轻,走路时几乎不发出声音。
司桓肃将顾运放在床上躺好。
转身便问:“这是你们王府别院的客房?”他冷眼直视人心。
管家不紧不慢道:“司大人说笑了,顾小姐是我们府上贵客,本身又是千金之躯,原该住这样的屋子。”
“你们主子呢,何时能见?”司桓肃直接问。
“呵呵,大人莫急,等该让你们见时自然就会见到了。”
司桓肃漫不经心说:“别挑战我的耐心。”
他并不欲远离顾运,就在这内殿旁边找了间屋子下榻休息。
看得管家眼皮子跳了跳,忙说此番不合规矩,说已经另外给司桓肃准备的屋子,只被司桓肃冷冷的一句话就喝住了。
“你与我讲规矩?可问过我腰间的刀答应不答应?”
管家端着一脸几乎维持不住的笑容了,走了。
晚上,司桓肃,谢斐才知道,后日是童关行戴冠礼之日,中山王府早就广发请帖,大宴宾客。
阵仗盛势何其庞大。
谢斐凝眉:“连中山王都会过来,你说,他们到底有什么目的?”
司桓肃低眉敛目,不管是阴谋阳谋,他见招猜招就是了。
清幽宁静的主殿内,一青年站在案几前,挥毫写字,头也不抬。
他身形削瘦,面相尤为疏离冷淡,眉宇间藏着几分桀骜之气。
这人便是中山阳的义子,这座阳山别院的主人,童关。
殿中跪着一个侍人,正在回话。
只听人问:“人都安排住下了?”
“回少爷的话,都安排好了。”
“那位小姐呢,可看见了?”
“因那位小姐是昏睡着叫人抱着进去的,小的便不曾看清楚样貌。”
童关低笑一声,“蠢货,谁问你这个了。”
侍人吓得连忙磕头请罪,“奴才蠢笨,还请公子饶恕。”
“罢,你退下吧。”
那侍人又战战兢兢谢过,方起身退了下去。
童关写完一幅字,等它晾干,叫道:“清儿,拿去裱起来。”
那被叫清儿的侍童,缓缓从外屋进来,应了声:“知道了。”然后就去把刚完成的那副字收拾好。
童关咳了咳,方才坐下,饮了一口茶,压下喉见的痒意。
青儿听见他咳嗽,忙在一旁了一碗黑梨膏化了水端过来,“公子也太不知道保重了,这几日都没好好休息,后日宴会可撑得住。”
童关你瞥了他一眼,“大惊小怪,将我当成那泥捏的了不成。我问你,父王明日可能到?”
清儿点点头,“公子放心,王爷一行约摸明日一早就能到,定不会错过公子的弱冠礼的。”
童关听了,脸上却意义不明笑了笑,道:“你觉得,我是担心这个?”
清儿忙摇头说:“公子, 我不懂,不敢乱猜。”
童关喝了梨子膏水,笑:“不懂就算了。你让管家无需时刻盯着那几人。”
“好的, 公子。”
第二天, 司桓肃和谢斐就见到了童关。
他是坐着轮椅被人推进来的,如此也没掩盖他分毫气度。
童关虽然瘦弱, 脸上带着不容掩饰的病气, 身姿倒是笔直挺拔, 气质仪态出众, 天然中有一股傲然的贵气, 与一般经年久病之人不同, 不愧是金玉富贵之地养起来的。
外人都叫他一声公子,因着中山王别样的宠爱,连个姓都不敢带,似乎这样就是尊其为王爷的正经血脉似的。
司桓肃生性更冷酷桀骜, 少年持刀见血的人, 何其目高于顶,对着童关也不过轻轻一瞥。
倒是童关先称他一句:“司大人。”
司桓肃才是盯着人的眼睛,说:“我人已经来, 解药呢?”
童关哂然一笑, 招了招手, 后面清儿立刻上前一步, “公子有什么吩咐?”
“推我去看看顾小姐。”
清儿应:“是。”又看着司桓肃和谢斐, “两位公子, 请。”
几人一同到了顾运那间华贵的屋子。
床上幔帐遮挡, 司桓肃立在前面,再次说了三个字:“拿解药。”
童关眉眼狭长, 看人时里头深藏几分戾气,有时候又伪装得很好,此刻忽然笑了,“你放心,顾小姐她睡不了多久了。”
有司桓肃立在窗前,旁人哪里能多靠近一步,清儿便说:“司大人,让我掀开帐子吧,不然我家公子如何能知道晓顾小姐的情况呢。”
司桓肃皱眉,却没让开,而是自己上前,坐在床榻旁边,掀起了幔帐。
露出顾运的脸来。
床上人盖着薄被,长发散在枕头上,眼睛闭着,呼吸平缓,若不是知道她一直不醒来,这样子倒真像只是睡着了。
清儿推着童关的轮椅靠近。
童关垂下眼眸,看着顾运的脸,看了好几息,神色意味不明,不知道在想什么。
“看够了没有。”司桓肃淡漠问。
童关挑眉,说:“听说顾小姐是司大人的未婚妻?”
司桓肃:“这与公子有关?”
童关又笑起来,幽幽道:“谁知道呢。”
说罢,收回视线,从腰间荷包里面拿出一个小瓷瓶,揭开木塞,瞬间,一股独特的气味传了出来。
童关将小瓶子放在顾运鼻子底下,让她闻了闻,几息功夫,才收起瓶子。
说:“过一个时辰,大概就能醒了。”
一旁谢斐听了心神一震,立刻说:“家父家母亦中此毒,还请公子慷慨赐药。”
童关却是眯了眯眼睛,“谢公子莫急,等此事结束后,我一定会给你。”
此事是指什么事?
谢斐心中不解,可是解药在童关手里,他除了等,也没有别的办法。
虽是心中一股郁气无处抒发。只恨是强权之下,哪有说理的地方。
既然说是一个时辰,童关走后,司桓肃便守在这里,等了一个时辰。
他们带来的那个女医使也一直在床边看着。
于是就第一个看见顾运睁开了眼睛。
高兴得叫:“大人,小姐醒过来了!”
而顾运本人,迷迷糊糊,只觉得自己眼皮有千斤重,很用力很用力才能睁开。
脑子里乱七八糟,记不起来事一样,睁开眼,望着陌生的环境,好半天,才从喉咙里挤出一句话,“我在哪儿?”
那声音非常小,也非常虚弱,但司桓肃听见了,他几个大步走近,“醒了?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司桓肃?”顾运刚想抬手,却发现一点力气都没有,问,“我,我这是怎么了?”
司桓肃坐过去,在她脉上摸了一会儿,说:“没事,中毒了。”
“???”顾运脑袋虽然觉得有点沉,听到这话也免露出点不可置信的神色,中毒?她什么时候中毒了?中毒咋还说没事,司桓肃哄她呢吧。
“别激动,躺好。”司桓肃都没说她是因为贪吃才把自己吃晕倒过去,摸了一下人的额头。
顾运也大动不了,她没劲,没力气,浑身都没力气。
这样子并不像已经完全解毒了的样子,司桓肃坐在旁边,细细问顾运的身体感受,果然得到的回答并不是一个好转的人还有的情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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