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是这番劝说太过有道理,还是摆在眼前的银子过于诱惑,胡三沉下一口气,拍起了大腿:“常爷,这可是最后一次了!下回您给的再多,小的可都不干了。公子可是小的的衣食父母,真被公子踹了,小的后半生也就完了!说不定连小命都危险。”
“放心,自然就这一次!”
常贺言之凿凿。
只要他要接过来的人都接到了,还用得着他么?
他亲眼见识过常蔚身边的那些人的身手,那可不是胡三这身功夫能够及得上的。
“什么时候行动?”胡三火速收了银子。
“择时不如撞时,就今夜。”
这雨已经下了一天一夜,再晚到明后日估计就停了。月黑风高夜,不正是杀人放火时么?他一刻都等不及了。昨日他撇开了杨燮从屋里出来后,杨燮又让人接了谁进院子来了,是谁他还不知道,因为杨燮这个身份本身就透着神秘,但是看那阵仗,他也能猜出不是一般人,也许——就是他们所说的“先生”。
他眼下还不想去挖掘“先生”的身份,只知道他该趁着韩陌一门心思寻人的时候先把常夫人他们接到身边来。只有有了常夫人,那些暗卫才能被召唤到身边。
“这雨夜好是好,只是,韩陌他们会不会有防备?”胡三蹙眉看了会儿雨幕,又生出些犹疑。
“怎么可能?”常贺道,“他们又不是神仙,怎知我要做什么?”
“可是一般都知这种夜里最容易出事,朝廷案子未结,有防备也不奇怪。”
常贺微哼,哂道:“你要是不放心,那咱们就来招‘声东击西’不就成了?”
胡三迅速地看了他一眼。
……大雨时断时续,入夜后就稳定在倾泄状态,苏绶乘马车到了大理寺,韩陌已经在这里等了。
“先前出了点小问题,已经解决了。”
“什么问题?”苏绶提着濡湿的袍角进屋。
韩陌跟随进内:“在已经罗列好的常家在外的那些家奴中,发现一个叫常青的。那是常家曾经的家生子,前几年蒙恩放了藉,一直都在常家庄住着,但是前几日这家人突然迁走了,而且不知去向。”
苏绶在帘栊下停步,眉头皱起:“左邻右舍怎么说?”
“对常青一家消失之事什么消息都无法提供。但是,却说昨日也曾有人在村里打听过他们。去的人是两个普通装束的汉子,严格说起来像是某户人家的家丁和护卫。因为村里头有人是在大户人家当差的,从细节上分辨有经验。”
“家丁——”苏绶若有所思,然后看向他:“你有什么看法?”
韩陌沉吟:“这个时候除去我们之外,应该只有常贺会去寻找像常青这样的人了。虽然不知道常青被谁弄走了,但起码,弄走他的人和事后去打听的人,必有一批是属于常贺派去的。而既然像家丁和护卫,那就说明,常贺如今所呆之处,应该是个环境还不错的地方,比如说,某座容纳得下许多下人的宅院。”
苏绶缓声:“你所猜测的,正好是那天夜里我们所见的朱袍人所能够拥有的。”
韩陌听到这里放下捏下巴的手:“大人可对这朱袍人的身份猜出些眉目?”
苏绶转过身来,没有回答这话,却说道:“你那边准备得如何?”
韩陌推窗望着雨幕:“万事俱备。”
宅子里其实并不限制大家行动自由,只要没有特别交代过的,一般只要报备后就可以正常出入。因为这里所有人走在路上都不会有人认识,自然也就失去了刻意藏匿的必要。
只有常贺例外。从进了这宅子,他还一次都没有出门过,杨燮也认真叮嘱过他不要出门露面。
入夜后胡三冒雨归来:“常家和天牢那边都已经打探过,其灯火数量及守卫人数确比往日增加了三成,不过却是正常的,以往每逢这样的日子,监守之地都会增加这么多人数。”
常贺问:“那你要带的人都准备好了吗?”
胡三望着他:“一切就绪。”
常贺扶在窗棱上的手蜷了蜷,而后道:“那就行动吧,去备好车!”
没有人比他对常家更熟悉,此时此刻为了达成目的,他也不能不跨出这道护身之门了!
第367章 得手了!
雨夜里的车轱辘声并不明显,宅子里的马车都是精打细造的大马车,十分平稳。像这样的车行走在路上,也很少会遇到麻烦,因为这不是一般人家能用得起的。在天子脚下,谁知道上前盘问,会不会惹恼到某个达官显贵呢?
可即使如此,常贺的右手还是紧紧地扶住了车壁上的铜把手。
他急需招揽人手的心情是如此急切,即将回到熟悉的常家的心情是如此激动,可他作为“丧家之犬”,作为钦犯,要前往官兵严守之地冒险,这份心情也是无比紧张。
当初从水井里逃出来的情景还历历在目,后来在城中如同过街老鼠一般东躲西藏,如果孙雄没有出现,他对于自己还能不能活过三天都毫无把握。前后仅仅几日,这番经历却已经烙刻进了他的骨子里,那种从云端直接坠入深渊的感觉能把人逼疯!
即使是成了“常爷”,他也时不时会从梦中惊醒,带着满头汗和抚着砰砰跳的心脏回顾梦里的惊险。天天听着下人带回来的街头的关于常家的消息,纵然心如刀绞,又无能为力,还要匀出大部份精力思谋如何在宅子里立足。
没有人知道他这些日子私下是怎么过来的,他知道,此番一出去,其实有一半的机率会重坠地狱。一门心思想办成事的时候,半点后果不顾,可真迈出了门,所有的害怕便都涌出来了。
一旦失手,等待他的就是万劫不复。
他不敢深想那个万一。
因为他已经收不回双脚了。
薛家那丫头此刻就被绑在车里,今日不管事成不成,这丫头都不能带回去了。杨燮不会再任凭他拖延下去,而他也不可能白白地放了她,怎么着也要让她发挥出应有的价值。
耳边哗啦啦地,一会儿马车就停了下来。
胡三隔着门说:“常爷,后门到了。”
常贺撩开帘子,只见雨幕那头,果然是熟悉的门头。
门头下每隔三五步都站着士兵,严阵以待的样子。他戴上斗笠:“试探试探他们!”
胡三点头,随后就朝半空里吹了几声口哨。随后,十来步外就腾空了一颗石头,正击在街畔的大樟树上。
墙下士兵闻声而动,立刻举着长矛聚在一起冲向了声响处。
墙内庑廊下坐着的头领探首:“怎么回首?”
门下的士兵连忙前来禀报:“头儿,估摸着雨势太大,把对面房顶的瓦片给冲下来了。”
“是么。”头领严肃地瞅过去,“仔细着点儿!”
“是!”
士兵拱手退下。
头领喝完手上半杯茶,指着桌上剩余的一大壶热茶站起来:“叫兄弟们都过来润润嗓子,我先去转转!”
“多谢头儿!”
士兵目送走了头领,立刻招来门下众人前来饮茶。
墙外的士兵本就去了些查看动静,又走了几个进内去,未免有了空档。但常贺一行按兵不动。
没一会儿,街头忽有快马奔驰之声传来,在前门方向止住,再接着,这边后门开了,有人大步出来,大力地挥着手,吆喝着什么,驻守在墙下的士兵就立刻聚集成队,原地起步,朝着街口冒雨离去了!
方才还围得严严实实的墙下,立刻就只有稀稀拉拉几个人守着,胡三冲常贺一点头:“是时候了!”说完便朝黑夜里挥了挥手,几个箭步上了墙头。
常家四处黑戚戚,虽然不是完全没灯光,跟原先灯火通明的模样相比,却是彻头彻尾两个模样。
常贺远远地望了一眼就回了车上。
看一眼瞪着自己的阿吉,他眼神变得阴冷。“瞪我也没用!你最多还有两个时辰的活着,来世投个好胎吧!”
说完他把阿吉拎了起来,挟她在胳膊内,拽着她下车到了巷子里的一处隐蔽地。
按照他的计划,他们到达此地的时候,作为“声东击西”的“东”,大理寺天牢那里应该有人开始“劫狱”了,这么大雨的夜,朝廷要增加兵防逮捕劫狱者,根本来不及再去兵部或者进宫禀报,他们只能就近调人。
负责大理寺防卫的是镇国公,而常家这边则是韩陌。
镇国公想要人,必定首当其冲寻找韩陌要人。
方才的变故已经证明了他的预测,大理寺那边已经在按计划实施了,他们当然不会是真要冒险劫狱,目的只是缠斗,是调虎离山,以便胡三这边能够最快速度地把常夫人母子仨接出来,再不济,至少也要把常夫人成功救出!
常贺不会武功,没必要羊入虎口冒险,他就押着阿吉在此处等待,以防胡三他们被韩陌的人追踪而无法脱困。
屋檐下的雨就像从前他屋里垂下的一串串珠子,又像是常蔚如今呆着的牢狱之中一条条冰冷的铁链。
纵然早已成竹在胸,常贺心里也没有一刻是安宁的。
偏偏夜空里除了雨声,很长时间都没有任何别的声音。
等待是煎熬的。常家那么大,围墙那么高,里面有没有变故,胡三是不是得手,压根就没有声音传出来供人分辩。
他觉得有些疯狂,他什么也没有,只有手上这丫头作为筹码,如今竟敢在敌人眼皮底下呆着,还思谋劫人。
是所有穷徒末路的人都会这么不顾一切么?
杨燮也是么?
对于常蔚和杨燮他们的“大计”,常贺的态度其实是模糊的,他并没有很强的意愿要为自己挣什么从龙之功,他只是被逼到了这条路上。
“嚓啦——”
思绪正在如乱絮飞舞,前方墙头就突然亮起了一道闪电。
而随着闪电照亮的刹那,两道人影先后掠出了墙来!
常贺心口一阵紧缩,扼住阿吉腰腹的胳膊不由更加收紧。
“常爷!”
是胡三!
他回到了马车边。
常贺赶紧现身:“我在这儿!”
胡三奔过来,气喘吁吁道:“得手了!”
常贺一时没能承接得住这份狂喜:“什么?!”
“后院里都没什么人,刚刚兄弟们得手了!我耍了个花招,让他们带着令堂和令弟令妹从西边后门出了!咱们过去正好赶得上和他们会合!”
常贺猛然手抖:“西边后门其实有两道门——”
“小的知道!来之前您不是都说了么?小的让他们走的极少人知道的那道小门!”
常贺悬着的心顿时如石头般咚地落了地。
他催道:“那还等什么?赶紧过去,夜长梦多!”
马车迎着雨,又驶向了常府西边后门。
雨势相较之前已经小了很多,因为走得急促,车轱辘声在雨声里也难以掩饰了,在空荡的大街上响亮得似乎有回音。
时下虽说已然夜深,也正下着雨,但如此空旷清寂还是少见。
他目光从雨幕里收回:“你怎么会这么快得手?”
胡三愣住:“后院里人少,连灯都没点几盏,我们前后一照应,就进去了。”
“我问你怎么得的手?!你们去二房带走我母亲和弟妹,从头至尾就没有什么阻碍吗?”
“镇守的人不是调走大半了吗?而且,我们去到二房的时候,令堂屋里的窗户是打开的。她正与令弟令妹在一起。这都省得我四处去找了,一齐就带了出来!”
“……他们在一起?”常贺声音忽然喑哑。
胡三怔了一下,似乎也意识到了什么,脸色一整说道:“对,他们在一起,窗户是开的,他们就在窗下坐着,我很容易就看到了他们。观察一阵我确定屋里没有别的人,也没有异状,庑廊下只有负责看守的几个官兵,于是就上前迷晕了那些看守的人,一人挟住一个带他们出来了。”
常贺望着他半日没做声,直到马车拐了弯,倏地一个颠簸,他才陡然间一声喝道:“停车!快点走!”
“常爷!——”
胡三还没有来得及说完,常贺已经猛地打开车马去抢夺缰绳了!
“常爷您这是干什么!”
缰绳在暂充车夫的护卫手上,常贺突然的动作引起了他的惯性反应,胳膊下意识一挡,常贺一个踉蹡后退跌坐在坐榻上。胡三见状连忙将他扶住:“天雨路滑,常爷这样是很危险的!”
“咱们上当了!”
常贺咬牙低吼,“常家那边一定是个圈套,我母亲他们正在被圈禁,无人之时根本就不可能给他们开窗,还有大晚上的,我弟妹也不可能还呆在母亲房里!这都是陷阱,大理寺那边咱们的计谋,肯定让韩陌给识破了!”
他是养尊处优的公子哥儿不假,却不表示他不了解朝廷对待犯事官员的作派,一旦成为阶下囚,哪有什么尊严可言?被圈禁的常家人,尤其是他们二房的人,能有口吃喝就不错了,怎么可能还会给你放风的机会?这样的雨夜,他们都事先增加了护卫,难道反而还会在大理寺那边出现情况时犯这样的错误?
胡三显然也明白了。他怔怔地望着他,但嘴上却仍嗫嚅着:“不可能的,韩陌怎么可能会有这么神通?他怎么可能算得到我们使的是声东击西之计?而且我们明明打探到他最近放在常家的精力减少了,您自己也说他们不会算到咱们会出手的……”
他已经出手了,就不能接受这样的意外!
这是五百两银子的差事,在杨燮身边,最多也就吃穿不愁,想日子过得安逸,是不可能的,因为他身边多的是比他厉害的下属,油水大的活儿轮不到他!过了眼前这个村儿,可就没这个店了!眼看着银子到手了,他怎么甘心成为泡影?
“常爷,前面就是西门了,令堂就在那儿等着了,只差几十步您就能如愿以偿!”
他劝说起常贺来。
常贺瞪大的双眼看着撩开的车窗外,此时雨几乎已经停了,可以清楚看到几步开外就是常家的府墙,他太熟悉了,的确再往前走不远就是目的地,可是不祥的预感已经像这浓重的夜色一样环绕在他的周身,他甩也甩不脱……
“嗒嗒!”
已然安静的四周忽然响起一阵异样的声响,车里俩人包括一直坐在角落的阿吉俱都直起了腰背,竖起双耳听将起来。
“什么声音?”常贺颤声。
胡三闪身藏在车窗后,警惕地朝外张望,窗外三丈以外就黑黝黝地看不见了,但先前的声响也紧跟着消失了!
车厢里陷入地狱一般的死寂。
阿吉按捺不住,挣扎着要站起来!
常贺一把扭住她胳膊,双眼里迸发出灼人的戾光,他咬牙道:“如果那真是个圈套,那我们不管在哪里,都注定让他们给盯上了!而我有她在手,就有全身而退的机会!——走!去西后门!横竖是死,我为何不去搏一搏!”
胡三听闻,立刻敲着车壁:“快,赶车,去西后门!”
马车又飞快地向前,车上每个人都不由自主地拔出了刀剑在手。
常贺扼住阿吉手臂的手掌,像铁钳一样紧,他整个人绷成了一根弦,藉着车帘撩开后露出的视野,伸长脖颈看向前方。
拐进来的这是一条可容两辆马车并行的胡同,马车疾驶的声音在胡同里发出了震耳的回音。
从拐弯处进来只有十来丈距离就到了西后门,渐渐地能看到些许门框轮廓了,渐渐地门下的人影也显露了!
“常爷,他们在那儿!”
胡三指着前方欢呼。
常贺已忍不住站了起来!看来是他想多了,其实根本没有什么圈套陷阱!等马车停下,他已经忍不住把阿吉推给胡三,飞奔了下去:“母亲!”
“……贺,贺儿!”
并不大的后门下站着五六个人,其中就有三人是常夫人母子!
“母亲!”
常贺望着形容枯稿的常夫人,一阵哽咽,再看向旁侧的弟妹,也是一身潦倒,不管怎么使劲,便都已说不出话来。
“常爷,快走吧!夜长梦多啊!”
胡三频频顾盼,催促起来。
常贺抬袖抹了把眼泪,搀住常夫人就要上车。
常夫人前脚刚上车前板,几束光亮就从四面八方照了起来,将原本昏黑的胡同照得雪亮!
“常公子,好久不见呀!”
清朗的少年嗓音就像这光束一样穿透夜空传来,直击人的耳膜!
常贺扶在常夫人臂上的手一抖,转头望向逆光行来的那一行人。
“韩陌?……苏绶?!”
“是我们。等了常公子好几天了,没想到你真的选择今夜才来。”
说话的仍是韩陌,他与苏绶并肩而立,身侧是手扶长剑的杨佑等护卫,而身后则有数不清的东林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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