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番话语听上去轻飘飘的,可压在常贺心里却像沉甸甸的石头。
“薛家一案背后牵动着无数朝臣的心,帝王之术再深奥,也不能罔顾民意,如果他不顾一切让薛家丫头死了,让她成为他巩固皇权的基石,那他无疑会寒了无数人的心。一旦他薄情无义的形象树立成功,离他倒台也就不远了,这么浅显的道理,他不可能不明白,公子是有壮志的人,也不应该不明白!”
说来说去,他不过就是要阻拦他罢了!
“子安——”
“抱歉,雨停了,我想出去走走。”
杨燮还想再说,常贺打断了他的话,转身走出了门槛。
雨果然停了,屋檐下滴滴答答的水珠像珠子般掉落地面,杨燮对着庭院看了会儿,也凝眉走了出去。
“请先生过来叙话。”
常贺沿着庑廊走出院子,看了一路被雨淋得湿漉漉的花木,最后在一蓬紫藤前停了下来。
他是为了避免跟杨燮起冲突才避退出来的,他清楚地知道眼下并不是跟他们产生巨大分歧的时机,毕竟他不想使自己也陷入水深火热之中。
“天晴晴,月明明,阿囡起早……”
一双丫鬟弯腰在收拾被打落的花瓣弄污的庑廊,并有说有笑地唱起了歌子。歌声把常贺烦乱的思绪给打碎了,听了几嘴,他走过去问:“这是什么歌?为什么会有南边人的词汇?”
丫鬟们起身,朝他躬腰而立:“回常爷的话,这是街头上的歌子。奴婢觉得有趣,就学了几句。”
“北方街头怎会传来南方的歌子?什么人在唱?”
“街头的孩童都在唱,包括街头的乞儿。听说,是因为苏家丢了位南边来的表小姐,悬赏了许多银子寻找,其中就包括请人传唱这些南边的歌儿。”
苏家的表小姐?!
苏家哪里有什么表小姐?还是南边来的,这不是扯么?
这十成十是在找那个姓薛的丫头!
常贺心里有数。
但脚步一顿他突然又问:“除此之外,他们还想了些什么办法寻找?”
丫鬟们对视着,然后道:“这些事奴婢们也是听出外的护卫们说的,其余不太清楚。只听说,镇国公世子这几日也带着人在街头四处搜寻苏家这位表小姐,日夜都不曾停歇。”
“日夜都呆在街头找人,不曾停歇?”
听到这里的常贺,眸光不自觉变得锐利。
第364章 让人讶异的二太太
打从常家出事,韩陌就领了圈禁常府的差事,偌大个常家让他围得密不透风,这若不是几乎所有时间精力都投放其上是不可能做到的。但他眼下却日夜守在街头替苏家找那个丫头……这岂非说明他在常家这边投入的精力就分散了?
想到这儿他再问到:“是哪个护卫说的?不可能吧?韩陌奉旨监禁常家,他怎么能随便走开呢?”
“是冯旺说的,具体奴婢们也不清楚。”
常贺点点头,继续往前踱步,到了葫芦门下,回头一看丫鬟们又在埋头清扫,便越过门坎,加快脚步去了后院。
接连两场暴雨,整个天地都湿漉漉的,天空还有雨点飘洒,苏婼没打伞,顶着水珠踏进了苏绶书房。
苏绶把手头几分卷宗交给游春儿送去大理寺,抬头见家丁进来掌灯,便摆摆手示意苏婼让开点。好容易等屋里亮了,家丁也走了,苏婼走上前:“父亲,常家那边,常贺真的会上钩吗?”
苏绶瞥了她一眼:“韩世子告诉你的?”
苏婼噎了下,没答话。
韩陌当天夜里与苏绶谈话出来,翌日刚天亮苏婼就收到了全部内容,看着他们布署了几天,街上对他们营造出来的大张旗鼓营救阿吉的假象已然信以为真,但常贺以及常家都毫无动静,苏婼纵然再沉得住气,看着周夫人的愁容和对本身对阿吉的担忧,也忍不住找了过来。她想知道苏绶这个计策到底是真的有把握,还是说他也只是硬着头皮想出来的下策。
“如果你没有更行之有效的办法,那就只能先听我的。”苏绶说道,“眼下两方博弈之时,彼此一举一动都充满了变数,没有任何一条计策可以说是一定有用的。”
理倒是这么个理儿,苏婼没法吭声。
苏绶瞅了眼窗外,再道:“去忙你的吧。”
苏婼连个反驳的余地都没有。
出了书房,下人们正在廊下点灯,暮色起来了,雨后清凉了些,但却仍有些闷,看模样是还有雨。
“去忙你的吧”,她能忙的就是和韩陌查案,可是韩陌如今被苏绶抓了壮丁,她还能干什么呢?
“姑娘,您怎么在这儿呢?”
木槿从前方快步走过来,一双鞋在灯下看来湿了截,想必是找了她许久。
“什么事?”
“该用晚饭了。”木槿拂了拂袖子上的雨粉说,“太太在逐云轩宴请周夫人,请了二太太三太太做陪,正四处寻姑娘呢。”
苏婼恍然,赶紧下了台阶:“怎么不早提醒我?我差点忘了!”
那天苏婼因为与韩陌去盯着苏绶,耽误了陪周夫人一道到进苏家,心里总有些过意不去,像是怠慢了。回来因天太晚,问了问情况也就睡下了。想着翌日徐氏定然一大早会来跟她打听来龙去脉,谁知竟没有,苏婼找上门去,她还笑呵呵地,给周夫人住处张罗送上各种摆件,不让贵客住的地方显得寒酸。对于周夫人与苏婼的渊源,她可是半个字也没提。
事过两日,徐氏又张罗起了这顿家宴,昨日她就知会了苏婼,但苏婼近日心思都在朝中这些事上,一不留神竟给忘了。想来先前苏绶所说的“去忙你的”,怕也是指这件事儿。
逐云轩是东边花园里一座敞轩,不大,里外两间屋,因为花园也小,只种了些竹子,牡丹,芍药,兰花等花草,故而一般做为家里的小型宴会场所。
苏婼到达时,园子里的石灯笼已经亮起来了,照出一小团一小团的雨线。屋里窗半开,虽只有几个人,却也热热闹闹,其乐融融。
“姑娘来了!”银杏打了帘子,另一手已搀上了苏婼。
苏婼扫眼望着屋里,笑道:“都到齐了,看来我得先自罚一杯。”
“谁说不是?这青梅酒可是去年那一窖里最好的一坛了,我是不方便,不能饮,不然啊,非得陪周夫人好好喝几盅不可!”常氏肚子已经很大了,即将临盆,面容也有些浮肿,但是整个人容光焕发,双手抱着肚子,嗓音也响亮。
“那我就替三婶多喝两盅!”
苏婼坐下来,执着壶,先替在座几位斟上,然后酒壶落在对面的黄氏面前:“二婶酒量好,这个归你来掌。”
说完她仰脖把酒喝下,惊得徐氏,黄氏,周夫人都要来抢杯子。
徐氏嗔道:“这丫头,越发没个姑娘样了。”说完又朝周夫人笑道:“我这闺女就是性子随和,夫人可别见怪。”
“怎么会呢?”周夫人微笑望着苏婼,“我素来就欣赏苏姑娘的魄力。喝酒就当尽兴,只是罚倒不必。我们也才刚到,难为苏夫人这样费心,一个下晌都没闲着。”
“我还嫌简陋了,周夫人可不要嫌弃才好。”徐氏说着,吩咐丫鬟把菜上齐,然后给各位盛汤布菜。
黄氏道:“周夫人这通身气度,让人钦佩。果然世家出身的小姐,就是不一样。”
“二嫂可不必妄自菲薄,你的才情也是一等一的,依我看,倒是与周夫人能聊到一块儿去。”
“你这嘴真快,我那点小伎俩,哪能与周夫人比?没听从前阿吉说她养花的手艺都是周夫人教的呢。”
黄氏说到这儿,又戛然止住,面露尴尬地看向周夫人:“这大好时候,倒是我失言了,本不该提到阿吉的。”
周夫人确有忧伤之色,不过也温声回应:“无妨,苏大人和韩世子正在帮忙呢,我再急就是给他们平添压力了。”
徐氏看了看她俩,点头道:“老三家的说的没错,我二弟妹才情过人,琴棋书画那是没有不精通的,周夫人又如此这般的风雅全能,你们二人,闲时倒真可以多相处相处。老二家的,你可要替我好好陪好周夫人。”
“大嫂都下命令了,我再推托可就不敬了。”黄氏笑着举杯,“我先敬周夫人一杯。”
苏婼看着她们言来语往,对徐氏这番热情更加不解,她再贤惠也不能不分三七二十一,对谁都这么全盘接纳吧?
回头倒要好好问问她才行。
“这雨下得真不是时候。”周夫人饮完一杯,对着雨幕叹息起来,“以韩世子那般的搜查力度,相信再有几日,肯定就有眉目了。偏偏下这么大,如此便要有拖延。”
“放心,下不长,”黄氏斟着酒说,“至五更之前,这场雨铁定下完。”
周夫人目露讶色:“恕我冒昧,早听苏姑娘说二太太通晓天文地理,我本以为只是二太太的日常兴趣而已。原来二太太竟能把雨势天象观测得连几更时分停止都能直接算出来?”
苏婼脑袋里某根经一抽,也跟着朝黄氏望去。
黄氏手微顿,继而道:“我哪有这样的神通?只是夏季的雨往往都下不久。方才想安慰夫人,因而就瞎说了一通。不过我内心里,是很盼着这雨早些停,让夫人与阿吉姑娘早些团聚的。”
周夫人浅笑回应,放了酒杯。
丫鬟们上了菜,又盛了汤,因为满桌子色香味俱全的菜肴,新的话题又被打开。苏祈自从知道容嫂就是阿吉的母亲周夫人,这些日子把在常家尝到的周夫人的厨艺一顿好夸,还不住扼腕叹息,当初从常家打包回来的那包花饼让他给丢了,多可惜。于是合府早就知道了周夫人的厨艺。
苏婼历来心思都不在吃喝上,她吃着饭,听她们唠着嗑,不动声色地帮徐氏张罗。
常氏月份大了,本已经不出门,此番能来,是全了体面的。
黄氏的气色反倒不如她,一向养尊处优的她原本比同龄妇人看上去都要年轻,这几日却稍显憔悴,前些日子还曾与苏缵争吵来着。
不过苏婼也知道胡姨娘怀有身孕的事已经公开了,竟没想到苏缵为了防备黄氏,一直等到怀上六七个月了,稳婆都请上了才让人知道,这到底是有多恨黄氏呢?
而黄氏在这种情况下,自然也不能心情痛快。
一个根本没拿到证据的堕胎案,又是为什么会令苏缵耿耿于怀至今?对黄氏的心狠手辣如此深信不疑呢?
“婼姐儿怎么不吃?这鱼得趁热。”常氏伸长牙箸夹了块鱼过来。
苏婼伸碗接了,然后也执壶给常氏添了茶。
席间吃吃喝喝,说说笑笑,时间很快过了。
雨还在下,黄氏提出亲自护送常氏回去,苏婼自告奋勇:“那我就送周夫人回屋吧,我们顺路。”
徐氏也要相送一程,周夫人婉谢道:“我无妨,反倒是三太太这边要紧,请夫人请关照三太太。”
徐氏正是担心这边,于是仔细嘱咐苏婼,自己带上几个健壮婆子,一道送常氏从另一边走了。
从逐月轩回绮玉院不算远,沿途皆有回廊,正好漫步消食。
周夫人望着雨幕说:“常贺要行动的话,也该有行动了,这么大的雨,也不知道阿吉呆在哪儿?有没有受虐待。原先虽然也曾把她丢了给周三夫妻,到底只是苛薄她吃穿而已,不至于要她的命,再说我也是能够暗中看见的。现在是完全使不上劲。”
苏婼停下步,伴她一道望着这湿渌渌的夜幕。苏绶交代韩陌的事她没跟任何人说,既然是要引鱼上钩,显然四处散播也不合适。
看了会儿她说道:“先前我三婶说,这场雨最多下到五更。是这样吗?”
周夫人抬头看着黑压压的天空:“我看不出来。我虽然也曾对天文地理有所涉猎,但仅仅只是皮毛。”
苏婼望着她:“精通天文,真的有这么厉害吗?能断定得了雨势走向?”
周夫人点头:“研究得透彻的,是完全可以的。我娘家的一位叔父,他就甚擅此道,经他算过的天象,极少有错。是以家中田庄总是比旁人家丰收,这大概,也可以算是读书人家更容易发家的其中一条原因吧。”
“是么。”
苏婼若有所思。
周夫人道:“可有什么问题?”
苏婼沉吟一阵,忽然问:“对了,夫人上回曾说,当时为了不动声色地抚养阿吉,曾把亲生骨肉寄养在崔家。夫人可想念他?”
周夫人瞬间黯然:“哪能不想?原本是打算与阿吉相见之后,再带她回一趟崔家的,可眼下不是又出了这事么?只能延后了。”
“夫人受苦了。”苏婼动容,“其实眼下——我觉得倒不如去信崔家,请他们把小公子带进京来会和,如此便两边都不耽误了。”
“这,我没想过!”周夫人摇头,“我在京连固定的落脚之处都没有,怎好叫他们来呢?”
“夫人是在苏家住得不适么?苏家是否有哪里不周之处?”
“这是哪里话!”周夫人忙道,“姑娘与苏夫人对我关怀备至,我所食所用,皆是这些年来最为精致之物,日常又百般礼待于我,又怎么会有不周?”
苏婼笑道:“既是这般,又有什么不好叫他们来的?但凡进了京,只管住到苏家来。我们家虽不如崔家清贵,但仗着人少,闲屋还是有几间的,便是令郎带上十来个扈从都住下也不成问题。”
周夫人显然有些被说动,不过没片刻她又道:“恕我冒昧,姑娘是不是有什么事?”
苏婼缓缓沉气:“夫人这份洞察力,让人钦佩。不瞒夫人,除去真心希望夫人与小公子早日团聚之外,我确实还有件事情想救夫人帮个忙。”
“何事,你直管说!”
苏婼匀了匀气息,说道:“我想请夫人去信崔家时,请崔家那位擅观天文的长辈一道请到苏家来作客。”
周夫人愣住:“我叔父?”
“方才,夫人不是提到这位长辈精通天文,观天像极少出错么?听了夫人的话,我极想认识认识这位长辈。”
苏婼眼眸清明,澄净得仿佛被雨水刷洗过。
周夫人定睛凝视她片刻,而后就深深点了头:“好。不管姑娘是有什么原因,我都尽快去信,促成此事。”
“那我就先谢过夫人!”苏婼笑着行了个万福,而后又道:“此事因是我个人所求,还请夫人暂时莫要对他人提及。”
周夫人轻轻“嗯”了一声:“此事,你知我知,天知地知。去的信中,我便说是我诚意邀请叔父护送毅儿来京。”
“……快去备车!老爷都在等了!”
二人这里刚谈妥,准备继续前行,隔墙忽然就传来了游春儿急促的声音。虽是夹在雨声之中,却也清晰可闻!
“怎么回事?”周夫人蓦然凝眸。
苏婼看着这刷刷下落的大雨,心下却猛然一动,她说道:“夫人且回房,我去看看!”
“哎——”
周夫人来不及多说,苏婼就已经撇下她,拔腿朝着前院走去了!
第366章 万事俱备
苏婼赶到前院,刚刚好苏绶上了马车,她连忙抓住旁边的游春儿:“下这么大的雨,老爷上哪儿去了?”
“小的不知!只是方才韩世子派人来了一趟,而后老爷就吩咐立刻备马车出去了。”
“韩陌?”
苏婼心下猛然一动,抬头看向了暴雨狂洒的夜空……
有钱能使鬼推磨,宅子里没有常贺能信任的人,但是只要有钱,想要说动几个办事的还是不难。
比如胡三。
杨燮进京未久,前后不过两三年,胡三不是他从京外带进来的人,而是本地找的。此人原先是个镖师,有武功,对本地三教九流都熟,早些年因为江湖纷争,妻儿都死于敌手之后,就干起了卖命的营生。杨燮的人找到他时,他正负伤藏在阴沟里躲避追凶。
到了杨燮身边后他吃穿不愁,只是太过安稳的日子催生了坏毛病,杨燮蛰伏的这些日子,他就沉迷起了与宅子里护卫们的赌局。当日决心劫持薛家丫头之前,胡三就因为欠下的五百两赌资头疼不已。常贺逃出来时虽也没钱,但是既然已被柆为此地主人之一,那他总会得到不少财物傍身。
常贺许了胡三二百两银子,他就立马喊了人出门把那丫头给劫了来。
这一次,常贺许了他五百两。
胡三却有些迟疑:“上回因为劫人,公子已将小的痛斥了一顿,这次还去,小的只怕要挨重惩了。”
“那怕什么?五百两银还抵不上你挨上一顿打?再重惩,眼下公子也不能轻易折损兵将,无非是施些手段警告罢了。”常贺游说他,把五百两白花花的银锭摆上了桌面,“我一不让你背叛公子,二不会让你走露消息,不过是让你帮我一个私人的忙,不可能给你带来灭顶之灾。再说,出了事不是还有我顶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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