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少知目光在她俩之间扫了一遍,心底直呼冤孽,她听说前些日子文承和御史大夫庄弘道在太极殿当着皇上的面吵了一架,火药味十足,自己显然不能待庄灵仪多亲近。
可是……
罗少知瞧着庄灵仪那张楚楚可人的小脸,实在不忍心把她干晾着,干脆找个由头退下,让她们俩自己吵去吧。
回到云宁宫,贵妃得知她要回去,意外:“你今日才待了不到一个时辰,怎么就要回去了?”
罗少知小声道:“飞飞还在跟我生闷气呢,我得回去哄哄她。”
贵妃蹙眉。
罗少知柔声道:“娘娘,飞飞在我身边跟了十年,岭南的苦她也是陪着我一起受的,这件事就交给我来处理,好不好?”
她既开了口,贵妃不好再说什么,提点了几句就让嬷嬷送她出宫。
从宫里回来,日头尚早,罗少知让下人提前准备着,她要去金灵寺为爹娘烧香祈福,不多时,贴身伺候的丫鬟来敲门,说飞飞姑娘来了。
罗少知坐在厢房里把人晾了会儿,晾到自己换了身行头,才冷冷清清地坐到外室的桌边,开口:“进来。”
七日没见,飞飞瘦了许多,下巴尖尖的,穿着一身素朴宽衣,进屋后二话没说跪地给罗少知磕了两个响头,伏地哽咽道:“小姐。”
罗少知隐忍着没去扶她,平静地问:“你有什么话要说?”
飞飞声音瑟缩,“奴婢想和小姐一起去金灵寺,为老爷夫人烧香……”
罗少知心头泛酸,“你既甘心当一辈子的奴役就该想清楚,忠心护主是好事,但为老爷夫人烧香这种事不是你该做的,你也没身份去做。”
“小姐,”飞飞惶惶抬头,“奴婢只是想替老爷夫人和您祈福……小姐当真不要奴婢了吗?”
罗少知瞧着她眼里的惊惧只觉得一根钻心的针扎进身体里,顷刻间痛到了五脏六腑,心里想着自己做得是不是太过分了,怎么就把人逼到了这副境地,这样继续下去当真是为飞飞好吗?
假若她日后过得不好,吴国公府二小姐的身份给她带来的反而是负累呢,她心里的怨憎又该和谁说?
罗少知心神恍惚地给自己倒了杯茶。
茶水是她回来后丫鬟刚备上的,还热着,罗少知放回时一个没注意,手下一抖,茶壶撞到案上,热水瞬间哗啦啦地倒出了,浇了她一手。
“嘶!”
“小姐!”
飞飞连忙爬起来冲到桌边,紧张道:“小姐,您没事吧?!”
罗少知把手抽回来,甩了两下,低声道:“没事。”
飞飞眼眶瞬时红了一圈。
罗少知抬眼,无言凝视了她许久,叹出口气,“罢了,我不想逼你,明日起,你回内苑吧。”
飞飞愣住,泪水还挂在眼角,“小、小姐?”
罗少知苦笑:“我想拿你当妹妹,你不愿意,我总不能强摁着你的头逼你改宗改姓……东西都备好了?你先去前院,我换身衣裳随后就到。”
飞飞不明白她为什么突然变了态度,呆呆地抹泪,“那、那奴婢先过去了?”
“去吧。”
飞飞走后,罗少知回身收拾桌上的狼藉。
茶水是热的但不至于烫伤,只在手上留下一片红。
擦拭手背时她不小心错了力气,又不甚弄掉下去一个杯子,砸得四分五裂,碎片飞出去老远。
罗少知拧眉把软帕放下,站在桌边仔细回想近来发生了什么,今早一起床就心神不宁,连着出差错,邪门了。
难不成是文承那儿……
罗少知命人把飞飞叫回来,让她去绛衣侯府问问,侯爷近几日怎么样。
隔着一条长街,飞飞去得快来得也快,回来道在侯府没见着福祥,是秦管事接见的她。
“秦管事说侯爷甚好,前朝事务繁忙,侯爷一直在宫里忙公务,每晚都要宫禁后才能回来。”
等到消息,罗少知心头却没松懈多少,思来想去还是觉得不成,到金灵寺也得给文承求一求。
上苍有眼,多求几柱香,免得这人总在前朝胡来,让老天爷都看不下去了。
马车稳稳行驶在京郊道上, 车内弥漫着淡淡花香。
罗少知开口打破安静,“这茶花是你准备的?”
飞飞畏生生地点头。
罗少知看着矮案上摆着的那几朵红茶,轻声道:“这花北方不多见, 你花了不少工夫才弄来的吧?”
飞飞小声说是。
“……你过来。”
飞飞摇头。
“我说了不会强迫你,你还怕我再把你撵走吗?”
“奴婢不是怕小姐, 是觉得没脸再伺候您……”
罗少知皱眉:“为何?”
飞飞吸了吸鼻子, “小姐是为了奴婢好, 可奴婢不识好歹,让小姐为难伤心。”
罗少知:“嗯。”
飞飞愣住, 眼珠子挂在眼下, 委屈更甚。
罗少知忍不住轻笑,“那你想好日后要如何了吗?”
飞飞犹豫着摇头。
罗少知叹息:“算了, 你过来吧, 一会儿陪我和爹娘上柱香。”
晚秋,金灵寺山阶下的林子黄了一片。
马车停在树下, 小厮端来马扎,罗少知在飞飞的搀扶下下了马车,在旁等候的小僧温声道:“罗施主。”
罗少知打了招呼, 在小僧指引下缓缓入寺。
秋日, 金灵寺的香客比春夏少许多, 山门下只见得一位青年在和扫地僧攀谈。
进殿后罗少知和飞飞先后上了香求愿,行毕后飞飞去捐香油, 罗少知走到殿外望着遮天的飞檐与高树,脑海深处某些记忆不知不觉地被唤醒。
正想询问小僧四年前可见过罗府旧人,忽而余光瞥见一人, 罗少知轻轻皱起眉头。
钟楼底下,她又看见了那个在山门外见着的黑衣青年。
罗少知不动声色地退回殿内。
不多时, 飞飞回来,罗少知嘱咐她在殿内候着,道自己想去后禅房看看,飞飞虽有不解,但还是听话地点头。
罗少知撇开小僧,独自走向金灵寺后山的方向。
后禅房离得远,得先后绕过正殿与偏殿,往后人影愈发稀少,隔了许久才能见着一两位扫地僧。
到了后禅房,罗少知和一位僧人提了几句,僧人领着她进入一间禅阁,进去后罗少知将门关上,在阁内仔细寻找,没寻着趁手的工具,干脆拔了头上的一根银簪藏在袖中,静守在门边。
出乎意料的,等了半天都没人闯进来。
罗少知轻步移到窗边,透过陈旧的窗纸上裂开的一条缝隙看向院落。
院里空无一人,但遥远的庭树底下有一人站着,正是跟了她一路的那个黑衣男人。
她被人跟踪了。
罗少知仔细回想,过去是否见过这张面孔,答案是无。
她常居府内不出,要么是在云宁宫,要么便是在绛衣侯府,从没见过这样一张脸。
是静安王府派来盯梢的,还是二皇子府派来取她性命的?
思索片刻,罗少知凝神将长簪重新插回发上,推门走出去。
树下的人迅速躲了下,紧靠在树后,只露出一小片衣角。
回到前殿,飞飞等得已有些着急了,罗少知及时赶回来,同小僧拜别后两人下山。
飞飞见她脸色似乎比来时凝重了些,担忧地问:“小姐怎么了?”
罗少知浅声问:“你这些日子在前院,可在府上见过什么可疑的人?”
“可疑的人?”
罗少知提示:“陌生面孔。”
飞飞回想,“……陌生面孔,倒是有几个。”
罗少知心头一跳。
飞飞道:“小姐还记孔立那群人吗?”
“记得,怎么?”
“前段日子,孔立那群人偷溜出府喝花酒,晚上不小心落进护城河里淹死了,所以马厩那边新换了一批小厮。”
罗少知步伐慢下来,“什么时候的事?”
“八月末,奴婢也是在前院做事时发现马厩那边人不是从前那批,去问齐管事才知道的。”
飞飞解释:“齐管事说死人的事太晦气,拿到小姐跟前只会给您添堵,就没告诉您。”
罗少知凝思,“回去后把新换的那批小厮领到前院来见我。”
“好。”
回去途上平安,抵达吴国公府日头已到黄昏,进府后齐管事迎上前,面盈喜色,说绛衣侯府派人来了。
“还在府上?”
“已经回去了,”齐管事笑成了眯眯眼,“侯爷说,三日后侯府送聘,请小姐放宽心!”
罗少知眼前一黑:“聘礼?!”
齐管事看她表情不对,愣愣地问:“前些日子,侯府不是派了红娘来……”
那聘礼文承居然真安排上了?
罗少知惊悚地回忆自己那天跟媒婆都说了什么。
黄金九百斤,白银八万两,绸缎一千匹,骏马八十八匹……
罗少知眼前又黑,她还有正事要干,自我消化了会儿暂先忍下来,扭头问齐管事,“齐叔,马厩那边是不是新换了一批下人?”
“是,小姐怎么知道?”
罗少知没告诉齐叔原因,只招呼他把那新换的下人叫来前厅。
没多久齐叔就把人都领过来了,都是生面孔,年纪也都不大,罗少知一一盘问他们的身家底细,好在没发现可疑处。
下人被带下去后,罗少知叮嘱:“一人给二两银子都打发了,今后吴国公府不可随意进生人,若人手不够就从内苑调些过去。”
齐管事和飞飞谨慎地应下。
“还有,飞飞,以后若无必要你别出府,从今日起晚上到内苑偏房休息,别回后罩房。”
飞飞:“是,小姐。”
因着金灵寺跟踪那人,罗少知晚膳都没吃得下,飞飞跟在她身边久了,觉察到她神经紧绷着,入夜后备了些点心端来,伺候罗少知沐浴。
内室里水声淅沥,一道屏风隔断光影,飞飞探了探水温,温度尚好,一边服侍罗少知宽衣一边问:“小姐在担心什么?”
褪了一身繁衣,罗少知迈入水中,温水包裹着身躯让她的神经终于松懈几分。
罗少知伏在湿热的软巾上,半垂眼睫,“没什么,只是我最近想起来,从前爹娘还在时,京里那么多人看罗府如眼中钉,如今我回来了,怕是也有很多看我不顺眼……总之小心些总没错的。”
飞飞将信将疑,“那小姐为何要奴婢来内苑休息?”
罗少知疲惫道:“我把你当作妹妹,你便是罗府的人,无论你认或不认,我这个当姐姐的都得护着你。今后你做事千万当心,万事多留些心眼儿,别把人想得太好了。”
热气熏得飞飞眼睛潮湿,“小姐……”
“今日我问你,你日后有什么打算,你恐怕还没想过吧,回去考虑,想好了再告诉我。”
飞飞擦着眼睛重重点头,“嗯!”
第二天,天刚亮,内苑里传来铮铮刀剑声。
飞飞在睡梦中被惊醒,跑到外头一看,微明的天光下,罗少知一身干练轻衣正在练剑。
大半年没见罗少知碰过刀剑,飞飞懵懵地在廊下站着,等到罗少知一个拧身,挽剑入鞘,飞飞小跑上前,“小姐,您怎么起得这么早?”
罗少知练了半个多时辰有些气喘,头发也乱了,小巧的鼻尖覆着薄汗,问:“饿了吗?我让厨房做了早膳,你先去前厅吧。”
“那小姐您呢?”
“我去沐浴,换身衣裳。”
半个时辰后,天色渐透,罗少知穿着柔曳长裙在桌边落座。
齐管事来报,已经将马厩那批下人打发了,缺出的人手另从府上的杂役里挑了几个过去,都是平时干事利落的。
“小姐的内苑可要多添些随从?”
“也好。”
罗少知嘴上说着没什么,可这一番调动还是让齐叔和飞飞紧张起来,下人们连带着也万分不安。
连着三日,吴国公府里的似乎压着一层无形黑云。
又一日,清晨府上仍是低气压,飞飞在内苑陪着罗少知下棋,忽而听得隐约的喧嚣声。
“小姐,外头好像是唢呐声。”
罗少知心不在焉地“嗯”了声,拿起一子,一面琢磨一边道:“下棋专心些。”
飞飞:“可是小姐,今日是绛衣侯府送聘的日子。”
罗少知一愣,手里的棋子刺溜顺着指缝滑下去了。
十里长街暄红。
齐管事两腿迅疾,满头大汗地跑回府,话都快说不齐整了,“小姐!小姐!”
罗少知在前厅里坐得人模人样,实际上心里直突突,齐叔一进来,罗少知眉心一跳,下意识问:“到了?”
“到是到了,但是……”
齐叔擦着脑门还直冒汗,“小姐,外头的阵仗闹得太大了些……”
罗少知直觉不妙,喉咙发干,“该不会,真有八十八匹骏马吧?”
齐叔无言。
两人大眼瞪小眼。
这会儿轮到罗少知冒汗了,“绛衣侯府哪来那么多马?他不会是从太仆寺借的吧……等等,八十八匹,他、他……”
罗少知舌头怎捋不直。
齐叔:“长街上挤满了,外头有许多人围观,小姐要不还是先让绛衣侯府的人进府?否则一会儿恐怕人越来越多,要动静太大惊动了宫里……”
罗少知一阵崩溃,这个文承做事怎么这么离谱,八十八匹骏马,亏得他还能搜罗来,吴国公府又不是放牧的!
“先、先让他们进来,”罗少知撑额,“聘礼放前苑,那些马暂时领到马厩里,若马厩放不下,就领去中庭……”
齐叔好心提醒,“小姐,除了马匹以外,其他东西前苑也不一定能承下。”
罗少知瞠目呆住。
是谁说的,“黄金九百斤,白银八万两,绸缎一千匹”,凡能叫得出名字,凡是绛衣侯府所有,一个不落。
吴国公府外,长街热闹,沸声滔天。
震耳的唢呐声远隔二十丈传来,罗少知转过身,脚步虚浮地走到桌边抖手给自己倒了杯茶,“他难道真把绛衣侯府给搬来了……”
清早, 太极殿吵开了。
几位言官得知昨日绛衣侯府送聘的排场从南到北贯长街,闹得京中人尽皆知,纷纷表示看不下去。
区区侯爵成婚阵仗比亲王迎妃还要奢靡, 挥金如土摆弄权威,岂可忍乎!
文承昨夜被迫和御史台那帮糟老头子唇枪舌战, 又在宫里留了一夜, 下早朝后原打算去国公府瞧瞧, 结果一大群言官闻着味儿就来了。
“皇上,朝中肃正贪赃寸步不易, 侯爷此举不但寒了诸多老臣的心, 更不利整治前朝……”
“文尚书尚在刑部收押,侯爷身为人子、身为人臣在这关头却大喜大办, 穷尽奢侈, 不孝不悌……”
一张张嘴皮子开口闭口就是大忠大义,文承耳边哄糟糟的, 连着十日没好好休息过,头疼得厉害,再后头那几个言官说了什么他已经听不进去了, 只恹恹地垂眸蹙眉, 恍若一具冷尸。
言官争先恐后地控诉完, 淳帝点了点头,看向文承:“文承, 你可有什么要说的?”
文承抬眼:“皇上恕罪,微臣头疼得厉害,没听清几位大人说了什么。”
言官们胡子一抖, 气得差点当着淳帝的面就要吵起来。
文承继续冷漠道:“大人们若想治微臣的罪,不如先商量出一个说得过去的罪名, 在太极殿这样七嘴八舌地上蹿下跳,失了自己的身份不说,还有损前朝脸面。”
头越疼,他的脾气就越不好,眼前渐渐出现斑驳的重影,文承说话的语气变得愈发凛冽,“若论不孝不悌,几位手伸的未免也太长了些,微臣奉皇上之命缉押文尚书,罪名还没清定,皇上尚未裁决,大人们倒先急着替文尚书鸣不平?”
此话一出,言官纷纷变了脸色,倒秧似地跪下直呼冤枉。
淳帝摆了摆手,示意他们先起来,一位年轻言官趁机质问:“侯爷入仕不过三四年,若按朝廷俸禄百年也不见得能凑出聘礼的十分之一,那顶天的奢侈是从哪儿来的?”
文承冰冷地回答他:“微臣虽然无才无能担不起家业,但凭明珠公主留下的遗物还不至于连个聘礼都出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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