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哄哄我?”她问。
文承歪了下头,“凭我现在这副模样?”
寒气森森,半死不活,阴差索命一样。
罗少知快憋屈死,“我真想挑个月黑风高的晚上把你用绳捆了,绑到山上去,让你谁也见不着,让你再这样折磨自己。”
她只是随口一说,文承想象了下那幅场景,意外地觉得不错,淡淡地问:“你看上哪座山头了?”
罗少知抓起他的手腕,恨恨地在他手背上一咬,留下一弯浅浅的齿痕。
泄完火气,终于都能静下来谈论正事。
罗少知郁郁地问:“福祥说你每次癔症发作都要把自己关上几天,这次呢,你又打算将自己关多久?”
文承还是那副空无森寒的脸色,“一两日,前朝还在等着。”
罗少知冷笑,“你什么时候这么关心前朝了?”
实在是她心里有气,说话才会和文承平时一样夹枪带棒的。不过文承不觉得有什么,如实道:“文及堂还在收押,不可久拖。”
“你逼得越紧,二皇子那边便会越按捺不住,万一他狗急跳墙对绛衣侯府不利,如何招架?”
文承平静道:“清肃前朝又不是我的意思,他要跳墙还是咬人,碍的都是皇上的眼,就看皇上对这所谓的父子情谊到底能忍到何种地步了。”
罗少知语气梆硬,“那你试探那吕太医,试探出什么了?”
“胆小鼠辈,成不了大事,”文承冷淡道,“朱鉴押错人了,他想拿捏太极殿,至少该找个可靠点的。”
罗少知:“那吕太医没看出你身体里有金石毒?”
文承默了下,没出声。
罗少知觉得他眼神不对,一皱眉头,“你的癔症是怎么发作的?”
文承:“我身体里的积毒年头久远,寻常太医假若没些真本事轻易诊断不出病灶。”
“所以?”
他停了停,平静道:“昨夜我服了些金石药。”
“啪”的一声,厢房的门打开。
福祥迎上去,就见罗少知站在屋内脸色铁青,表情难看到了极点,“去宫里请秦太医。”
福祥以为罗少知还不知道太医已经来过了,忙解释:“晨时侯府已请了太医署的吕太医过来,替侯爷扎过针也开过药了。”
“我知道,”罗少知的手扶在门沿边上,差点将指甲掐进去,“再去请秦太医来一趟。”
福祥下意识朝房内看了一眼,不出意外什么都没看见,但他还是立刻领命,“是,小的,这就去。”
一个时辰后,秦太医来了。
替文承诊完脉,秦太医的脸色也变得极难看,“侯爷体内的积毒怎么会有加重的迹象?”
文承面无表情道:“许是吃错了东西。”
“侯爷平日膳食都经过什么人的手?”
罗少知站在外室里,隔着屏风听两人的对话,唇瓣紧抿。
福祥在她身侧劝慰:“小姐,您还好吧?”
罗少知攥紧手掌,“没事。”
不,有事,很不好。
她连把文承生吞了的心都有了。
“侯爷这回发作病症似乎轻了许多,还能认出小姐来……”
“福祥,”罗少知打断他,“侯爷从前犯病都是毫无征兆的吗?”
福祥回想,“也并不全是,秦太医说侯爷的病不能轻易受刺激,也不能大喜大悲,往日大多是文府那边闹出事来侯爷才会失控。”
罗少知点头。
如今陈夫人和大公子已死,二公子疯疯癫癫,文府离没落只差最后一步,文承没了发作的契机,竟开始主动找死了。
“你好好照顾侯爷,我还有些事。”
“小姐要走?”
罗少知撂下一句:“再待下去我恐怕会把绛衣侯府给拆了。”
秦太医看完诊,新开了几张方子。
文承靠榻,问:“大人昨晚去了二皇子府上。”
秦太医不疑有他,“是,二殿下忧心操劳,身子不适,入夜急召了太医署。”
“二殿下是什么病?”
“只是劳累过度,殿下一边领持修缮公主陵,一边还要操心前朝的事……今早老臣替皇上请脉时碰见二殿下请安,看上去已好了许多。”
“侯爷,”秦太医忍不住道,“老臣听闻前朝事多,侯爷您半个多月都没好好休息……”
文承三心二意地听着,以为他要跟往日一样念叨些“静养”“早歇”之类的车轱辘话,正打算左耳进右耳出,听得秦太医沉重道:“都到了这种地步,侯爷房事上切记要节制些啊!”
文承:“……”
文承怀疑自己耳朵又坏了,“房事?”
秦太医朝外室瞥了一眼,压低声音:“侯爷尚未到而立之年,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偶尔情不自禁也是可以理解的……但您的身子毕竟与常人不同,若太过纵情声色百害而无一利。”
文承眼神冷飕飕的。
本来没什么的,他这会儿忽地有些想砍人。
秦太医被他看得背后发冷,但有些话硬编也得说,能劝一句是一句,“侯爷这回身体里的积毒有加重的迹象,不能再这么继续下去了,若再重下去伤到了根本,怕会影响到未来的侯夫人……”
“影响到她?”文承皱眉,“什么意思?”
秦太医:“侯爷可还记得,自己身子的积毒是从何而来?”
文承静静道:“出自娘胎,还有金石毒。”
秦太医点头,“侯爷体有沉毒,若未来侯夫人怀了身孕,腹中胎儿也有极大的可能身积沉毒,一出生便受尽折磨。”
文承眼神陡然一变。
秦太医苦口婆心道:“侯爷日后千万小心,至少也要等身子毒清才能……”
“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秦太医话还没说完。
文承抬眸:“福祥,送秦大人回去!”
福祥连忙道:“是,侯爷。”
送走秦太医,福祥回来复命,敲了敲门,屋里没有动静。
半天才有一声传出来,“她呢?”
“罗小姐已经回去了。”
福祥犹豫道:“侯爷,罗小姐回去时似乎不太高兴,可要小的去吴国公府看看?”
“……不必。”
“那,尚衣局那边还在等侯府的消息……”
“把婚服退回去。”
福祥愣住:“什么?”
文承的声音再度传来,“告诉吴国公府,婚事推延。”
福祥急了,“侯爷,这婚事哪是说延就能延的?这吉时是皇上和皇后娘娘挑的,擅自推延可是抗旨的大罪!”
内室的文承清衣散发,赤脚站在案边,用带伤的那只手将安神香掐断,沾了满手的香灰。
文承捻着指间的香灰,兀自喃喃道,“抗旨又如何,我死了,才是喜事一场。”
“侯爷?”
得不到回应,福祥焦声道:“侯爷就算不顾及皇上也得顾及吴国公府,您这……这不是要让罗小姐活活伤心死吗!”
福祥还要敲门,远处前院的下人匆匆跑过来,“福管事!”
福祥连忙竖指“嘘”了一声,“什么事?”
下人忙道:“吴国公府的罗小姐又回来了!”
福祥面上一喜,“当真?!”
“真的真的,不只罗小姐,静安王妃也来了!”
福祥脑子一嗡:“什么?”
半天没来人。
厅堂里,罗少知朝易雪衣歉意道:“王妃稍等,侯爷兴许是有些事耽误了。”
易雪衣失笑,“小姐莫急,本宫答应你替侯爷看脉,不会言而无信地跑了的。”
罗少知笑了下。
易雪衣瞧着罗少知看起来对绛衣侯府无比熟悉,侯府里的下人也见怪不怪的样子,主动道:“小姐不如亲自去看看侯爷?”
罗少知想了想,惦记着文承癔症还没消退,就应承了易雪衣的话,亲自往内院去。
走在庭道上,罗少知心情通明。
什么皇室纷争、借刀杀人,全都见鬼去吧,再这样下去文承这个疯子迟早有一天会把自己活活作死。
她不干了。
管他是谁,管他静安王府图谋什么,能救文承就行,把他身体里的疯毒都给剜干净,他要是不同意,她就拿根绳把他捆到山上去,由不得他说一个“不”字……
远远地过来一人。
罗少知停下,“福祥?侯爷呢?”
福祥气喘着跑过来,“小姐,小的正找您呢……一会儿见了侯爷,他说什么您都千万别信。侯爷他、他癔症犯了脑子不清醒,您别跟他一般见识!”
罗少知听得糊涂,“什么别信和一般见识……秦太医不是来过了吗?”
“是,是来过了……”福祥欲哭无泪。
罗少知听半天也没听出个名堂,心里着急,猛地再在肩上拍了一巴掌,一下子就把福祥震清醒了。
“你去前院招呼静安王妃,我去看看侯爷。”
“那、那小姐当心!”
当心个什么东西,文承还能吃了她不成。
罗少知一阵无语。
到了内苑,罗少知驾轻就熟地敲门,“文承?”
里头却没动静。
罗少知思索了下,轻手轻脚地推门,门刚打开就被里头的景象震住了。
后午的光铺落进门,文承墨发凌乱,浑身上下血淋淋的,正赤脚靠坐在外室靠内的矮交椅上,手里倒拿着一把沾血的匕首。
一连浠沥沥的血线从他掌中滑出,渗落到脚边,血色铺了一地。
罗少知放在门沿上的手迟钝地松开。
眼中倒映着这幅腥红的场景,罗少知脑海中蓦地闪过一丝念头。
文承终于和明珠公主一样,彻底疯了。
罗少知试探着唤了一声:“文承?”
“铛”的, 匕首坠地,文承抬起头来,一双漆黑的眸子凝望着她。
罗少知压下颤意, 合上门,边迈步过来边温声问:“我才离开两个时辰, 你怎么把自己弄成这副模样?”
文承坐在椅子里没动。
罗少知无视满屋子的狼藉, 定定朝着文承的方向走过去。
走到靠暗的角落, 脚下踩着斑斑的血污,离文承不过半身的距离时, 罗少知停下来, 微微俯身,对上文承的双眸。
她的身子把光都挡住了, 文承被她的影子所笼罩。
罗少知抬手, 用指腹将文承眼尾不知道从哪儿沾上的几点血渍抹掉,轻柔地问:“谁欺负你了?”
文承生疏地抬起眼睫, 似乎想认出她是谁。
罗少知把手背到了身后。
她手抖得厉害。
“文三?”
文承:“嗯。”
“……你疼吗?”
文承垂眸看向自己刀痕密密的手掌,伤口还在不断渗血,他把手抬到唇边闻了闻, 过了片刻安静地回答:“不疼。”
罗少知顺势在他身前蹲下身来, 以熟稔的语气问:“都要入冬了, 你怎么还赤着脚,不回榻上吗?”
文承就又看向自己的赤着但沾了血的双足。
罗少知朝他探出手, “我带你回榻上?”
她已经努力不让自己情绪流露得太厉害,但本能不是她能控制得了的,手一伸出来, 不断颤动的指尖就出卖了她内心的汹涌。
好在,文承没有发现, 他的目光落在罗少知脸庞上,充斥着审视和打量的意味,仿佛在看一具和自己无关、不具备生命的器物。
罗少知视线一凝,忽地将手搭到文承的肩上,仰头凑过去在文承冰冷的唇上轻轻碰了一下。
文承一怔,眉头蹙起,罗少知退回去,小声道:“就要成婚了,你怎么还用这种眼神看着我?”
文承捕捉到二字,确认了下,“成婚?”
“怎么,你要翻脸不认人吗?”罗少知嘀咕着埋怨,“亲也亲了,抱也抱了,你要反悔?”
匕首就在脚边,罗少知余光触及一点寒光,若无其事地将身子前倾,用裙摆把匕首遮住。
随后她趴在文承膝上念叨:“昨日尚衣局把婚服送来了,我这阵子又瘦了点,衣服不太合身,还得再改一改。或者我再努力多吃些,但还剩十多天,恐怕来不及……你觉得我是胖些好看还是瘦些好看?”
从文承的角度,能看见她纤脖的背脊和柔软的脖颈,衣料像一片银杏软叶一样贴合着她娇小的身躯。
罗少知勾起一缕落在文承胸前的黑发,绕在指尖磋磨,仍旧自己说自己的,“习武之人身子不能太重,吃太多也不合适,烦人……”
“罗少知。”
罗少知抖了下,感到眼睛一热,但很快她就将泪水压了回去,飞快地扬首,“怎么了?”
文承垂视着她,视线是滚烫的,说出口的字句却十分凉薄,“我这副模样,你不害怕吗?”
罗少知眉心一抽,眼眶顿时变得通红,“你醒了?”
“你脚下踩着的匕首我随时就能夺过来,”文承用血涔涔的手抬起她的下巴,指尖点在她哽咽的喉间,轻轻用力,“顷刻间便能要了你的命。”
罗少知咬唇,忍着泪问:“你刚才是故意的?”
文承见不得她落泪,快速移开目光,口吻冷淡道:“在你说翻脸不认人时醒的。”
罗少知猝然起身,“你怎么回事?我才离开多久,你怎么把自己折腾成这副模样?”
她一脚将匕首踢得远远的,眼泪珠玉似的簌簌往下掉,委屈隐忍,“就因为我没打一声招呼走了,你就要这样吓唬我?”
罗少知恨恨道:“你怎么这么小心眼儿!”
不痛不痒的一顿骂,没有半点威力,文承知道她是故意这么说的,冷冷清清地用衣袖把两只手上的血擦了擦,不置一词。
罗少知拦他,“你这样擦血只会越来越多,我请了静安王妃过来,先替你把伤口处理包扎好。”
文承:“你请了静安王妃?”
“嗯。”
“为什么?”
罗少知冷静下来,平静道:“我不想管什么储位之争、权衡之计了。这世上除了静安王妃外没人能治好你身体里的金石毒,静安王府想要什么,我给他就是。日后是被发配流落也好,依附静安王府苟延残喘也罢,只要你活着,我都无所谓。”
文承眸光渐沉。
罗少知:“你若是愿意,我现在就让王妃过来替你看诊。你觉得我做错了,就开口让我滚出去,我劈手将你打晕,再去请王妃过来。”
“听起来是不是很不讲道理?”罗少知问。
她颔首,“没错,是不讲理。我故意的,因为我发现和你讲道理没有用,你依旧不听,依旧不拿自己的性命当回事,该发的疯也还是没少过。”
“与其时刻提心吊胆,担心你闯出祸来,不如我直接把你从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里摘出来,彻底断了你的念头……”
罗少知抹了抹脸,把文承沾在她下颌处的血污擦干净,轻声道:“反正从前在公主府,我也是这样缠着你的,你要是嫌我烦也没办法,婚事已定,你甩不脱我的。”
明明是卑微到尘埃里的一番话,却被她说得霸道凶狠,不可反驳。
文承静了许久,在罗少知又一次倔强抹泪时,他眼神烁了烁,忽然叹出口气,低笑道:“拿你没办法。”
文承弯唇,抬眼示意,“少知,过来。”
罗少知抿唇,十分抗拒。
文承知道自己现在的模样太骇人,她不肯过来一是因为生气,二是怕他这血淋淋的样子,否则就不会抖得那么可怜了。
文承便道:“我答应你,等会儿去见静安王妃……”
罗少知愣了下,没料到他突然变得这么好说话。
文承继续说:“也不去管二皇子府,等朝中肃正案一结束,我就安心静养,再不插手前朝的事。”
罗少知对他态度的转变表示惊疑,堪堪近了半步,迟疑道:“真的?”
文承:“我本来就对皇室权贵不感兴趣,你不是很清楚吗?”
是,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吴国公府,若不是为了四殿下、为了罗氏一族,他哪会这般作贱自己。
罗少知鼻间一酸,急促地扭头,免得自己哭得太现眼。
可惜没用,心酸到极点眼泪是止不住的,不一会儿她就低着头发出几声微弱的抽泣,愈发觉得自己要站不稳。
文承赤着脚,走路无声,罗少知身子将斜时被他稳稳接进怀里。
罗少知伏在他肩前抽噎,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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