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少知眨眨眼,慢吞吞地问:“你觉得小姐我给你丢人了?”
“小姐!”
罗少知无奈,只能收起逗弄她的心思,叹气道:“我开玩笑的……”
别说外人怎么看,贵妃娘娘知道怕是要第一个把她的腿打断。
飞飞心惊未定,“那你跟那红娘说的一两银子,是为什么呀?”
罗少知看着铜镜里飞飞圆润的脸蛋儿,欲言又止:“……算了,你还小。”
不能带坏小孩子。
飞飞狐疑。
罗少知换了话题,“昨日贵妃找我入宫,聊起吴国公府,我想起一件事来。”
“什么事?”
“待我出嫁,偌大吴国公府日后没个主人该怎么办。”
飞飞思索,“齐管事做事尽力尽力,有他在应该能将国公府上下管得有条有理吧。”
罗少知看向铜镜,“可如此国公府不就成了一座无主的空庄子了吗?”
“所以我和贵妃商量着,把你收作吴国公府的义女,让你冠罗姓、入罗氏宗族,我走后,你就是国公府的当家主子。”
飞飞愣住。
两秒后,飞飞松开手,忽而跪下,“我不要!我就想待在小姐身边,小姐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罗少知转过身来,直视着她,问:“你就甘心一辈子为奴为婢吗?”
“给小姐为奴为婢我心甘情愿!”
飞飞跪在地上,分明低着头,语气却倔强不肯服输,罗少知静了片刻,清冷道:“我竟分不清,到底你是主子还是我是主子了。”
飞飞震然,眼眶顿时红了一圈,豆大的泪水齐齐滚落。
她在罗少知身边待了十年,从没受过重话,外头的丫鬟小厮都说主子难伺候,飞飞只觉得自家小姐纯善温柔……今日罗少知为绛衣侯而要抛下她,飞飞心里竟隐隐生出些憎怨来。
“小姐突然不要我了,是为侯爷吗?”飞飞委屈地问。
罗少知一静。
“从前小姐分明不是这样的……”
罗少知打断她,“出去。”
“从明日起,你不必来我房里伺候了,我会让齐叔重新安排个贴身丫鬟,”罗少知冷静道,“你去前院也好,马厩也罢,当个烧火丫头,都随你心意。”
“小姐……”
“等你什么时候想通了,再来内苑禀报。”
飞飞下去时哭得厉害。
罗少知坐在镜台前,瞧着台上一堆翠饰,沉默了许久。
飞飞跟了她太久,一门心思全扑到她身上,这不是件好事。
在吴国公府,罗少知可以把她当作亲妹妹看待,但去绛衣侯府,她就成了真正的奴才,罗少知有把握从文承那儿保住她,却无法保证旁人不会拿她如何。
倘若他日,皇上一声令下,又或是储位之争波及绛衣侯府,罗少知连自己的性命都不一定能守得住,何况飞飞一个普通丫鬟……
罗少知头疼地按揉眉心,良久,兀自失笑。
大概多年前爹娘也是这么操心自己的吧。
翌日午后,静安王妃来访。
丫鬟端来茶水点心,易雪衣侧目,等丫鬟退下后浅声道:“小姐换了贴身丫鬟?”
“之前的丫头做事太没规矩,遣去了前院。”
易雪衣了然,“先前本宫看小姐和那丫鬟关系甚为亲密,不像主仆更像姐妹,可惜了。”
罗少知笑了下,“王妃今日怎么有空来国公府,”
易雪衣正色道:“本宫来是想向小姐确认一件事。”
“何事?”
易雪衣直言不讳:“有关二殿下的身世。”
“……”
罗少知第一反应是,文承是不是又干了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否则静安王府怎么会直接挑明来意,二殿下的身世之谜可是杀头的死罪。
易雪衣:“今日早朝,绛衣侯检举吏部尚书文大人殆除赃滥、招权纳贿,陛下震怒,责令三司共审此事,二殿下因当廷替文尚书辩驳而被罚了十日禁足。”
罗少知惊然,“今日早朝的事?!”
“事发突然,本宫也不知侯爷为何要这么做,”易雪衣颦眉,“衣冠枭獍、不肖子孙,侯爷不怕因此而背上千古骂名吗?”
罗少知稳住心神,“王妃觉得侯爷此举和二殿下有关?”
“玉妍夫人身怀有孕,文府原是二殿下背后的最大助力,就算侯爷本意并非针对二殿下,但二殿下必定不会轻易看着文府倒台,与侯府争锋相对是必然的结果。届时侯爷外负骂名,内与二皇子府和文府敌对,深陷泥沼,静安王府也帮不了他。”
罗少知捏紧了玉口杯。
一番天人交战的挣扎后,罗少知下定决心似的,抬眼道:“我确实听说过一些有关二殿下身世的传闻。”
易雪衣凝神。
“昔日,李氏翻案后时任大理寺卿的太子殿下被罚禁足东宫,东宫里曾有流言传出,称二殿下并非圣上血脉,王妃可知此事?”
易雪衣默然。
既是在京里的事,身为王妃易雪衣不可能不清楚,罗少知低低地补充:“王妃若想问我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我便说实话。李氏冒赈案罗府被牵连,我心中亦有余恨,也曾想有朝一日能替罗府翻案,便有意托人打听京中的消息……程师兄如今在替静安王府做事,我所知道的,王妃尽可从他口中得知。”
说到程之怀,罗少知的语调缓下来,抿唇道:“可二殿下的身世事关先帝,那已是几十年前的旧事,师兄想顺之查下去毫无线索。因而二殿下身世之论,我和他都只当作是太子为了提防二殿下谋夺东宫而故意放出来的假消息。”
易雪衣面色渐渐变得凝重。
罗少知眼神微沉,“如今想来确实蹊跷,对付二殿下的法子有那么多,太子偏偏选了这一条,或许二殿下的身世真存疑点。”
“眼下唯一的办法就是大皇子归京,重揭二殿下身世,”罗少知轻声道,“想扳倒二皇子府,唯有此法可行。”
前朝不宁,静安王妃不便久留,待了没多久就打道回府了。
罗少知生平第一次给人下这么大的套子,回内苑后才发现自己出了一身的冷汗。
她原想叫飞飞去绛衣侯府打听消息,后想起来飞飞已经不在内苑伺候了。好在傍晚侯府那边派福祥过来报平安,说是侯爷没事,好的很。
只不过近些日子三司要共审文尚书招权纳贿一事,前朝都快忙成陀螺了,侯爷分身乏术,才不得不让罗少知受些苦。
“受苦?”罗少知纳闷,“我受什么苦?”
“呃……”
福祥小声道:“侯爷说,相思之苦。”
罗少知:“……”
淳帝翻着龙案上的一本本册薄, 脸色越来越沉。
终于,抵达某个临界点时, 淳帝猛地挥臂, 满案册籍一通滚落, “这些年你们干的好事!”
殿内鸦雀无声。
“庄弘道!文及堂在前朝招权纳赇、肆行无忌,御史台是干什么吃的?你这个御史大夫的脑袋还想不想要了!”
御史大夫庄弘道跪在地上大汗淋漓, “是御史台失察, 还、还望陛下息怒!”
此话一出,其余人纷纷响应, 一时间太极殿内全是此起彼伏的“陛下息怒”。
淳帝气得站不稳, 正要再宣怒火,内监推开门小跑进来, 战战兢兢地跪下,伏地道:“皇上,二皇子府上又派人来了, 说是二殿下急火攻心病倒, 昏了过去。”
淳帝脸色一变, 顾不上底下还有诸多大臣,“可派太医去看了?”
“二殿下被罚在皇府禁足, 没有陛下的命令谁都不敢去探看,太医……太医,还没来得及去。”
“混账!”淳帝震手拍案, 怒火中烧,“朕只是罚他禁闭, 何时不允太医去看他了!若二殿下有什么好歹,朕第一个砍了你的脑袋!”
内监大惊:“奴才这就去请太医,皇上息怒!”
殿下,文承听着淳帝和内监之间的对话,百无聊赖地闭上眼。
已快到宫禁时间,照目前的形势看下去,今晚是别想出宫了,不如打会儿盹。
内监领完命马迅速滚了。
淳帝一扭头,跪地的一干大臣都伏在地上哆哆嗦嗦,唯有中间绯服的那位刑部侍郎身子歪瘫着、浑不着调,拿太极殿当是自家后苑。
“咳!”淳帝重重咳了一声。
大臣们纷纷一惊。
文承抬抬眼皮子,把腰停直了些。
淳帝:“……”
首当其冲的御史大夫缓过劲儿来,冒着胆子小心翼翼地开口:“陛下,微臣失职,有一事不明,那梁云辞官已久,就木之年本该在家中颐养天年,怎么会突然谏信告发文尚书,其中怕是有什么蹊跷……”
后头的文承平淡接话:“庄大人有所不知,梁云在朝为官时仕途不顺,晚年辞官后也不太平,几对儿女先后因故离世,四年前梁云与文府暗通款曲,想替他的小儿子在吏部某一职位,结果没等到开春梁小公子就得马上风死了,焉知这不是行恶太多得来的现世报?”
庄弘道遭他拿现世报堵了一嘴,骂的不知是谁,气得胡子直抖,梗着脖子道:“即便如此,纠察百官乃是御史台之职,梁云为何要将那密信送到刑部。皇上,此事可疑!”
文承冷笑:“庄大人倒是好意思开口,御史台这么多年正事不干,张嘴闭嘴可疑,您倒是说说,那梁氏的一本本账册里,有没有御史台的一笔?”
庄弘道气急:“你!”
“别吵了!”
皇帝开口,所有人都闭上了嘴。
淳帝阴沉沉地盯着眼前的一众人,“朕知道,朕登基晚,你们这些前朝老臣都不把朕放在眼里,才敢在朕眼皮子干这些勾当和买卖……”
庄弘道背后发冷,连忙汗涔涔地低下头,不敢再多言。
“太子被废后前朝表面看上去波澜不惊,实际背地里一个个都巴不得朕早死,尽早扶持储位……”
“皇、皇上!”
淳帝牙关紧咬,愠怒道:“文却庭!”
文承:“臣在。”
“吏部尚书贪赃一案全权交由刑部查处,朕许你先斩后奏之权,凡遇阻挠,一应杀之!半年内把前朝上下这些蛀虫都给朕一一扫除干净了!”
文承垂眸叩首:“微臣领命。”
次日巳时。
下了早朝,群臣出宫。
三两朝官落在后头低声交谈,“听说昨晚三司聚在太极殿议事,一夜都没回去。刚才看皇上的脸色更比昨日还差,难道又翻出了什么了不得的事?”
“不能吧?要真有什么,皇上早朝就该提了……嘶,文尚书今日没来早朝……”
“这绛衣侯真是个六亲不认的疯子,连自己的亲生父亲都能狠下毒手,着实可怕!”
“谁说不是,我听说文府的大公子和夫人死得古怪,二公子还疯着,恐怕跟他脱不了干系……”
“……嘘!绛衣侯在后头!”
几人连忙噤声。
片刻,文承一身绯服,抱着冠帽从后头跟上来,笑眯眯地落到他们身侧,“几位大人,别来无恙啊。”
几日硬着头皮假笑,“侯爷吉祥。”
“大人们可用过早膳了?”
“没、没呢。”
“本侯知道宫外有一家食肆,早点做得甚好,不如几位一同去尝尝?”
“多谢侯爷,不过朝中事务繁忙,怕是赶不上早膳……”
文承笑容一收,冷冰冰地看着说话那人,面无表情。
“大人是不给本侯这个面子了?”
绛衣侯在前朝横行霸道,借由早膳借机发挥,将过去与他有所结怨的几位朝臣吓破胆的消息不胫而走。
罗少知听说这则轶闻是在三五日后,贵妃召她入宫商议成婚事宜,提起前朝最近人心惶惶,后宫也人人自危。
“这个文承,做事一贯轻率随意,眼下有了这先斩后奏的特权,就更没人能管得了他了。”
贵妃愁的直叹气,“眼看你们俩的婚事不足一月,这节骨眼儿上他跳出来检举文尚书,怎么说文大人也是他的父亲,你二人还得拜高堂,真是不像话。”
罗少知明着偏心,“我记得侯爷从前分明鲜少上早朝,那几位朝臣是怎么和侯爷结的怨?”
“前几年,你还没回京的时候,那几人和文府走得颇近。文承一贯和文府闹不和,兴许早就盯上那几位了。”
“若侯爷早就记恨上了何必等到今日才发作,”罗少知不咸不淡地说,“定是他们在侯爷面前又说了不该说的,也是活该。”
贵妃失语。
好半天,贵妃无奈道:“你这还没嫁去侯府就这么袒护文承?”
“姑母可太冤枉我了,我哪里是偏袒侯爷,我是在偏袒咱们吴国公府。从前罗府上下都没脾气,才会让人小看搓揉,今后在京里霸道些也好,免得再让人欺负……”
无论什么话,她总能从中挑出一堆歪理,贵妃听了几句就示意她打住,吩咐婢女过来。
婢女上前,端来一方红案,红案上放着一本描金折册。
贵妃:“少知,打开来看看。”
罗少知疑惑地将折册接过来,打开一看,入目数列小字:点翠嵌珠钿全分、双喜字银边钿全分、白玉玲珑长簪成对……
“这是?”
贵妃在婢女搀扶下坐到她身侧,“本宫想你虽然聪明、通晓礼节,对这些身外之物却总是不上心,就亲自拟了一份你出嫁时的嫁妆。前册是寻常的金银首饰和华衣布匹,中册是摆设家具和一些古董字画,至于田产铺子和其他零碎的都在下册,你回去仔细看看,千万不可有漏缺。”
罗少知翻到折册的后页,瞧见几竖列:田产八十顷,铺子十六间,三进宅院六套,别庄五个……
吴国公府名下的田产和铺子罗少知是清楚的,其余的则听都没听说过,“娘娘,这宅子和庄子是哪儿来的,也要跟着我做嫁妆?”
“宅子和庄子都是为你以后备的,”贵妃娓娓道,“你和文承都还年轻,自然想不到这些,等以后你们有了一儿半女,儿女也到成家的时候,宅子和庄子自会派上用场。”
罗少知噎然。
贵妃自得,“嫁妆好些,嫁过去才不会被夫家小瞧了。万一日后你在绛衣侯府受了委屈,也不必怕有后顾之忧。”
“……哈哈,娘娘说得有道理,”罗少知干笑两声,低头把折册翻了又翻,不一会儿指着册上的几列问,“这明月珠是什么,我似乎没在吴国公府的库子里见过?”
贵妃颔首:“这是云宁宫另备下的,本宫既是你的姑母,你作为罗府唯一的女儿出嫁,自然要风风光光。”
罗少知一愣,立马把折子往后翻,果然一列列物项全是她没见过的名字。
贵妃在她身侧温柔浅笑,“这么多年,本宫心心念念的便是有这么一天,能亲眼看着你择一良婿风光出嫁,下半辈子无忧,也算了却兄长嫂嫂的夙愿了。”
“姑母……”
“本宫瞧着,你最近又瘦了些?”
罗少知摸了摸自己的脸颊,“有吗?”
“你是不是也操心文承在前朝的事?”
罗少知想了想,只能默认。
“你啊,打小就这样,看上去整日没心没肺,实际想的比谁都多,半大点孩子也不知道哪儿来那么多心事……你要再这么瘦下去,尚衣局备的婚服又得改尺寸了。”
贵妃叮嘱:“回去好好休息,不许再操心有的没的。实在坐不住就到宫里来,你要是觉得和本宫没话说,本宫就找几个世家小姐来陪你。”
前一句罗少知听进去了,后一句全没当真,因而三日后罗少知再进宫,碰上御史大夫家的庄小姐和程少傅府上的程小姐,猝不及防、毫无准备。
三人在御花园里你看我、我看你,各自别扭得似有一百只蚂蚁在脚下爬。
罗少知的年岁比这两位小姐都要大些,不好装聋作哑,就主动开口询问:“两位小姐上回落水,身子可恢复了?”
“多谢罗小姐关心,已好全了。”程明怜和庄灵仪一齐开口。
听见对方说的话和自己一模一样,两人表情都有一瞬的僵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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