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已经想好了,明晚必须逃跑,不能再等。
可他也清楚自己的身体,他跑不远的,自己不能成为辛玥的累赘,包袱里的伤药他要尽量留给辛玥,逃亡的路上若是只剩辛玥一个人,这些她都需要。
辛玥忙扶着张重渡回到床上,妥协道:“好,我只给你最重的伤口用药。不过太傅,我们晚两日再逃可好?”
她略有所感,张重渡是想拼上自己的性命将她送走。
张重渡紧紧抓住辛玥的手,“不可,只要我的伤势好转到能下床,公孙峪必然会加强守卫,包袱里的迷药有限,迷不倒那么多人的。
公主放心,臣内力深厚,且包袱里有能让人四肢麻痹,暂时失去痛感的药物,明晚,臣一定会带着公主离开这里。”
辛玥涌上泪,“要不是因为你带我走,你大可回肃城,你还可以……”
还可以起兵反叛。
她看着张重渡虚弱的身体,真的很害怕,她怕因为自己的缘故改变了张重渡原本的命运。
“非也。”张重渡心疼地擦去辛玥眼角的泪,“陛下不会放过臣的,没有公主,臣依然要去他国。”
辛玥终于明白了,张重渡为何会起兵反板。
从他出身开始,就注定了这样的命运,作为罪臣之后,他只有两个选择,永远隐瞒身份,效忠大晟,或是为玄甲军正名,暴露身份,被皇帝忌惮。
他选择了第二种,也导致了两个结果。
出逃他国,隐姓埋名不被发现,或是被逼无奈走投无路起兵造反。
如今张重渡带着她,走的是出逃他国之路,辛玥有种预感,这条路极有可能行不通。
辛玥对未来有莫名的担忧,张重渡这样一个只想和她过普通日子的人,究竟是如何被逼到,起兵造反的地步?
她觉得,从黄梁寺入梦开始,好似有一只命运的大手,在一步步拉着她往前走。
这双命运的手究竟要把她带去何处,又会给她如何的结局,她是一点也猜不透。
张重渡为辛玥拢去耳鬓的发丝,“没有公主,臣这辈子便是无趣苍白的,为玄甲军正名,为百姓谋福,这些也只是臣认为应该做的事,必须做的事,带给臣的是内心的安稳。可有了公主,臣的心总是荡漾澎湃,甚至是冲动难耐,只要想到公主,臣便有了很多期待,很多奢望,想要拥有,想要占有,想今生今世都陪在公主身旁。”
他深深瞧着辛玥,“公主千万别觉得是臣的累赘,人一生可漫长无趣,也可短暂美好,公主的到来对我来说已经足够美好,臣很知足。”
辛玥眸中莹光闪烁,感动落泪,她紧紧抱住张重渡,“我相信,我们都会好好活着。”
天意不可违,未来不可知,与其担忧日后,不如尽力把握当下。
“好,我听太傅的,明日入夜后我们便离开。”
翌日用过晚膳后,辛玥将空碗碟给门口守着的黑衣人时,十分礼貌道:“这天闷热得紧,可否给两把蒲扇?”
黑衣人不搭理她,她继续道:“那可否给屋里多加两个冰盆?”
黑衣人还是不搭理。
辛玥干脆大敞房门,又把对应的窗户开大,“那就只好吹吹过堂风了。”
黑衣人看了一眼屋内,没有异常,继续注视着前方。
辛玥见此,干脆把房间内的窗户都打开了,在开窗户的时候,她观察着屋前屋后黑衣人的数量。
门口两人,屋后两人,小院门内还有三人。
辛玥又来到门口问道:“我要见公孙峪,我有话要对他说。”
黑衣人道:“大人不在。”
“他何时来?”
“不知。”
辛玥故作失望地站在窗边看向天边胭脂红的夕阳,对张重渡道:“云这样厚,一会恐是要下雨了,太傅,今夜会是个凉爽的夜晚。”
张重渡道:“今夜臣陪公主听雨。”
辛玥欢喜地道:“太傅还未同我听过雨,等到了冬日,太傅还要陪我赏雪。”
张重渡道:“好,臣都听公主的。”
两人有一句没一句说着,黑衣人只当是两人闲谈,其实这段对话,早已在不知不觉中印在他们心中,认为今夜两人必定会在屋内听雨,心中也不自觉放松了警惕。
今日一起床,张重渡就见天空有着如同棉絮一样的云,预料到夜晚可能会有雨,只是不知这雨何时会来,他只希望来得稍晚一些。
天色很快暗了下来,眼看着风渐起,辛玥靠在窗口,把早就藏在袖口的迷药撒了出来,然后自己屏住了呼吸。
这迷药无色无味,刚开始并不会有感觉,而是过个一盏茶功夫才会起效。
她口中说着起风了,要关窗户,先关了顺风的窗户和房门,顺便撒出袖口内的药粉,而屋后逆风的窗户,她就没办法了。
好在屋后的黑衣人不经常到屋前来。
将所有的门窗都关上后,张重渡服下暂时失去痛楚的药物,穿好衣服,辛玥则抱好包袱,静静等待着天黑,等待着迷药起作用。
“轰隆——”一声惊雷,天空下起雨来。
屋前的黑衣人皆感觉到头昏,一个个相继倒地,因着雷声雨声的缘故,屋后的两名黑衣人听不见屋前黑衣人倒地的声音。
张重渡先走出房门,拿走门口两名黑衣人手中长剑,然后顺着墙边来到墙角处,在他身影出现的同时,手中长剑皆扔出,直直插进屋后两名黑衣人的胸膛。
“公主,我们走。”
他拉着辛玥冲进雨中,顺手拿了院内黑衣人的长剑。
打开院门,竟然还有一匹马,张重渡喜不自禁,他将辛玥扶上马,自己再跳上马,缰绳一拉,马匹向远处奔去。
张重渡不敢停留,他拉着缰绳,迎着大雨,一路往前。
雨水浇透他们的衣衫,雷声在他们耳边轰鸣,闪电在他们头顶闪动,可他们既不觉得湿透的衣衫难受,也不觉得雷雨闪电害怕,只觉心中痛快。
离开上京,离开所有的束缚,天大地大,只要他们两人在一起,不论多大风雨都无所谓。
大雨中,辛玥头一次体会到了自由,大喊道:“太傅,谢谢你!”
感谢张重渡带她逃出上京,感谢张重渡让他体会到这份酣畅自由。
张重渡喊道:“公主欢喜便好!”
后半夜雨停了,张重渡却不敢停,辛玥担心他的伤势,不断问他能不能坚持住,要不要稍作歇息。
麻痹痛楚的药劲早就过了,张重渡浑身都疼,雨水混着伤口,让他越发疼痛,可他还是笑着说无事。
他要将辛玥送到安全的地方,送到公孙峪和辛照昌都找不到的地方,他恨不能一夜就到裕国。
在路过一远处有亮灯屋子的时候,辛玥提议先换上干衣服再继续赶路,张重渡拒绝了,这里还是近了一些,他怕公孙峪会找过来。
强撑着身体继续赶路,马儿也越跑越慢,但这匹马显然是匹好马,应是特意为公孙峪备的,能够一夜奔跑,要是普通马匹早就跑不动了。
在张重渡体力快要耗尽的时候,两人又来到了一处小村落,此时,天已蒙蒙亮。
张重渡勒停了马,忍住疼痛用尽力气下马,险些站立不稳,辛玥忙扶住他,然后自己跳下马,从包袱里取出写有补血益气的药瓶,倒出一颗喂给他。
两人来到一户人家门前,院墙很低,年久失修,有些地方都塌了,木门也磨损厉害。
一看就不是富裕人家。
辛玥叩响了房门。
一老妇人打开了门,看起来慈眉善目的。
老妇人见两人十分狼狈,衣服半湿半干,应是前半夜淋了雨,后半夜湿着赶路未来得及换,她想将人让进屋,可看到男子手中长剑,有些迟疑,生怕给自己惹上祸端。
张重渡道:“在下同内人从西北肃城而来,要去上京投奔亲戚,迷了路,又遇到劫匪,淋了一夜的雨,还请大娘让我们休息一日再赶路。”
他如此说,是料定公孙峪寻他,会说他是上京人士,他干脆反其道而行之。
辛玥忙从包袱里拿出一锭银子递过去,妇人还未开口,一眼窝深陷精神萎靡的男子,一把将银子拿过去,“娘,还不快请他们进屋。”
妇人显得有些不自然,然后温和地对他们道:“这是我儿大柱。快进屋吧,你们先换衣服,我去给你们熬姜汤。”
辛玥刚要喊太傅,意识到不可,毫不犹豫喊道:“夫君,我们进去吧。”
张重渡心头一颤, 侧目看向辛玥,眼中满是欢喜激动,这声夫君, 真真喊到他心坎上了。
他紧紧握住辛玥的手, 喊了一声“娘子。”
这是个简陋的小院子,对着院门的是正堂,两边各有两间小房。西边两间,一间堂屋一间柴房, 东边两间, 一间堂屋, 一间厨房。
妇人将他们带到厨房旁边的堂屋前,“这间房为亲戚走动所备,你们可在这里暂住。”
张重渡和辛玥走进去, 妇人道:“少侠和小娘子先换衣服, 我去给你们熬姜汤。”
辛玥看着包袱, 很不好意思道:“装有衣物的包袱在躲避匪徒时丢了,大娘可否给我们两身衣服?”
妇人将两人打量一番,“这里只有我和我儿大柱的衣裳, 怕是不太合身。”
辛玥忙道:“无妨,能穿就好, 等我们衣服干了再换。”
妇人道:“少侠和小娘子稍等。”
见老妇人离开,辛玥连忙打开包袱,开始翻找药瓶。
张重渡看见金疮药瓶,拿起来递给辛玥,“臣最重的伤在后背, 一会还劳烦公主为臣换药。”
辛玥将药瓶放在桌上,再重新将包袱系好, 然后一把抱住张重渡,呜呜哭了起来,“我们终于逃出来了,你还在我身边,真好。”
张重渡拥住辛玥,“一切都过去了,从今往后,我们会过上平静安宁的日子。”
老妇人拿着衣服,推门瞧见两人拥抱,正预退出去,张重渡松开辛玥,说道:“大娘,有劳了。”
“你们小夫妻感情真好。”老妇人说着把衣服放在炕头,“你们先换,把换下来的衣服给我去河边洗。”
辛玥道:“不劳烦大娘,我自己去洗。”
老妇人看着辛玥,“瞧姑娘细皮嫩肉的,应是大户人家出身,没干过这些粗活。”
辛玥道:“我虽然没干过,但我可以学,一会我同大娘一起去河边。”
张重渡将辛玥拉到她身后,“我娘子的确没干过粗活,那就有劳大娘了。”说着要从包袱里拿银子。
他带辛玥走,可不是让她做这些粗活的,她的那双手,只能用来弹奏琵琶和作画。
老妇人按住了张重渡的小臂,“方才小娘子给的已经够多了。”
张重渡作揖,“今日得了大娘恩惠,日后定当报答。”
老妇人笑看着两人,感叹道:“真是一对壁人。”她再一仔细看张重渡,见他衣服隐隐有血渗出,问道,“少侠可是受伤了?”
张重渡道:“同劫匪打斗时受了些伤,无碍。”
老妇人道:“两位将这里当做自己家,多住几日都没关系。”
张重渡和辛玥同时道:“多谢大娘。”
老妇人离开,张重渡先拿起衣服递给辛玥,“公主先换,臣去窗边。”
辛玥轻轻点头。
张重渡站在窗边,背对着床榻听着窸窸窣窣换衣服的声音,脸越来越红,心跳也越来越快。
辛玥低着头换衣服,觉得很不好意思,尽量发出小的声响。
换好衣服,她从身后牵住了张重渡的手。
张重渡转身看向辛玥,女子一身麻布衣服,哪怕腰间的细带已经系到了最里,也还是宽大,越发显得女子娇小。
“公主真好看。”
辛玥摸了摸顺手盘起来的头发,那里毫无发饰,只剩一块蓝布包裹:“你就会哄我开心。”
她转身拿起屋里的铜盆,“我去打水给你清洗伤口。”
张重渡从她手里拿过铜盆,“我去吧,还需问大娘要一些干净的布条。”
辛玥正要阻拦说自己去,张重渡已经端着铜盆出了门。
不一会,张重渡端着干净水和布条进来,辛玥接过他手里的东西,将他按坐在凳子上,“你受着伤,我好手好脚的,这些事我也是举手之劳,你同我争什么。”
张重渡转身抓住辛玥的手,“臣觉得很抱歉,公主金枝玉叶,臣带公主走,是要给公主物质上的富庶和精神上的自由,不是让公主陪着我受苦的。”
辛玥笑道:“这怎么能是受苦,我不觉得苦,便不是苦。”她看着小小的堂屋和破旧的桌椅,“能和心爱的人在一起,哪怕是住在这样的小屋中,我也觉得心满意足。”
她拢了拢张重渡散乱的头发,“我先给太傅上药吧。”
说着便脱去了张重渡的上衣。
当满身伤痕映入辛玥眼中,她忍不住落泪了,伤口有深有浅,后背的伤最重,血肉模糊,周围渗着血和脓,也不知道有没有伤及筋骨,伤得深不深,有没有伤到肺。
辛玥十分担心,“还是让大娘请郎中吧。”
张重渡阻止道:“不可,公孙峪知道我受了重伤,若是找到这里,定会先找郎中询问。”
昨日张重渡还躺在床上,虚弱得无法下床,经过一路奔袭,还能这样同她说话,一半是药物吊着,还有一半是强撑着,不想让她担心。
辛玥为他上药包扎,心疼地抚摸着他每一道伤口,在心里默默祈祷,希望张重渡的伤并无大碍。
可辛玥的祈祷没有起到任何作用,半夜张重渡发起高烧,辛玥顾不得许多,就算是公孙峪找来,也得先救命!
她喊醒老妇人,请来了小村上唯一的郎中。
郎中诊脉后道:“其余的伤都无碍,只是后背的伤口溃烂,邪风侵脉,凶险至极。”
瞬间,辛玥的泪大滴大滴落下来,“郎中,我求你了,你一定要救活他。”
郎中道:“姑娘莫急,老夫先开一剂药方,能不能熬过今夜,就看这位公子自己的造化了。”
辛玥忙将包袱拿过来,将药瓶一股脑倒在桌上,“郎中你看,这里可有能救他命的?”
十多瓶用上好陶瓷烧制的小药瓶摆在眼前,老郎中抬头看了一眼辛玥,再拿起药瓶一一查看,先看瓶上的字,再打开闻过,最后拿起一个药瓶,“这里的药丸应是用灵芝人参黑枸杞等名贵药材制成,可护五脏,补全身之气。”
他又拿起一瓶药道:“这是上好的金疮药,一日三次上药包扎,再配合老夫的汤药,这位公子应是能从鬼门关拉回来。”
放下手中药瓶,郎中道:“这位公子是不是武林中人?受这么重的伤,可是遇到了仇家追杀?”说完看向老妇人,“我劝你尽快让他们离开,以免招致杀身之祸。”
辛玥抓住老妇人的手,“大娘,先别赶我们走,等我夫君伤好一些,我们马上就离开。”
老妇人道:“老妇我丈夫早逝,儿子又是个赌鬼,一把年纪了还讨不到媳妇,就算是死了也没啥好留恋的,如今遇到你们这对生死不离的小夫妻,很是感动,就好人做到底,留在我这里养伤,也算是积功德了。”
辛玥热泪盈眶,“多谢大娘,大娘今日的恩德,我铭记于心,来日定当报答。”
老郎中摇摇头,写好一个药方,“谁随我去抓药?”
老妇人道:“小娘子你守着少侠,我去抓药。”
说完跟着老郎中出了门。
辛玥擦一把眼泪,倒出一粒用灵芝人参等制成的药丸,将张重渡扶起来,把药丸放入他口中,拿过一旁的半碗水,“太傅,把药咽下去。”
张重渡烧得迷迷糊糊,他听见辛玥的声音睁开眼睛,“公主……别管臣了,快,快往裕国去。”
辛玥的泪滴在碗中,“没有你,我又该去向何处?先把这药吃了吧。”
碗送至张重渡唇边,他喝下一口水将药丸咽下,转身握住辛玥的手,虚弱地道:“我这身伤,没有十天半月怕是好不了,若公孙峪找来就糟了,公主先去裕国等臣。”
辛玥哭着摇头,“路引和通关文牒只有一份,你让我走,其实根本没想过自己能活是不是?”
张重渡擦去辛玥的泪,“臣是怕公孙峪将我们的行踪告知陛下。臣不想陛下困住公主,不想公主委身于陛下,若真是那样,臣会生不如死。”
“可我不能扔下你不管,你若有个三长两短,我也会生不如死!”辛玥的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落个不停。
“公主,别哭。”张重渡眼眶湿润,为辛玥擦去泪,“都是臣不好……”
辛玥紧紧抱住张重渡,“我哪里也不去,太傅在哪里,我就在哪里,太傅不能赶我走……”
张重渡心疼地拥抱辛玥,他知道以辛玥的性子是绝不会抛弃他独自走的,他闭上眼睛,泪滑过脸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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