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玥半撑着起身,有些生气,“太傅怎么不喊醒我?你背后的伤口还想不想快些好了?”
张重渡起身脱下上衣,“公主别气,此刻为臣换药可好?”
辛玥怎么会不知,张重渡是不忍心喊醒她。
“这次就原谅你,下次若再这样,就罚你不能上床睡觉。”辛玥话一出口,脸就红了,这一路逃亡,他们在外人眼中早已是夫妻,可还未有夫妻之实,说出这样的话,倒真像是夫妻间在闹小别扭。
张重渡回身看着辛玥,“好,臣都听公主的。”
辛玥下床拿过伤药和白布为张重渡换药,“昨夜太傅可睡饱了?”
张重渡道:“公主在身边,臣自然睡得好。”
辛玥有些担忧,“我也睡得很好,不如今夜我们不歇息了,赶路如何?”
张重渡也有此想法,他虽不想让辛玥太辛苦,但一日不出大晟,就一日不能安稳。
“少则十日,多则十一日,我们就能出关。裕国是距离上京最近的邻国,这条路也是臣精心挑选的,盗匪少,山村小镇多,我们有路引,走这条路最好不过。”
辛玥道:“皇兄肯定也在四处找我,我真怕再回到那个令人窒息的皇宫。”
窒息的不是皇宫,而是辛照昌对她的感情,若他们能回到最初兄妹之情该有多好。
辛玥包扎好伤口,为张重渡披上外衣,开始整理包袱,“我们这就下楼用早膳吧。”
张重渡穿好衣服,拿过辛玥手中的包袱,“臣的伤势已大好,今日不赁马车,买一辆,我们自己赶路。”他怜惜地瞧着辛玥的脸庞,“日夜兼程,委屈公主了。”
辛玥牵起张重渡的手,“一点也不委屈,只要能长长久久和太傅在一起,这点委屈算不了什么。”
张重渡也憧憬着,“会的,等出了关,我们就不用再如此担惊受怕,臣定然不会让公主再受半分委屈。”
他拉起辛玥的手,“走吧。”
辛玥买了些路上的吃食,张重渡赁了一辆宽敞的马车,又为辛玥买了些话本子和饴糖供她解闷。
辰时三刻,两人驾着马车离开了小镇。
辰时末,辛照昌赶到了小镇。
“萧清,搜查这镇子。”
巳时末,萧清询问到了两人离开的消息,辛照昌下令即刻追赶。
同样都是赶路,战马到底比张重渡买的普通马匹跑得快,可就在他们相距不过几千米时,天也暗了下来。
张重渡选择了继续赶路,姜霖却让军队停了下来。
将士们一天一夜未休息未用饭,皇帝在马车里可以吃可以躺,将士们骑马赶路一刻不停,他堂堂金吾卫统领都没了体力,就更别说其他人了。
“陛下,让将士们休息一夜再追赶吧。太傅受了伤,三公主身子又娇贵,想必他们定然也不会赶夜路。”
辛照昌沉默片刻道:“前方是哪里?”
萧清道:“清水县城。”
辛照昌道:“既然你说他们不会赶夜路,那必然也会宿在清水城,进城后通知当地县衙,只进不出,让将士们吃饱喝足,好好休息,明日一早搜查整个清水县。”
从上京出发之后,将士们便很少休息,若是今夜再连续赶夜路,恐怕许多人都会坚持不住。
萧清默默呼一口气应下。
一夜休整过后,将士们容光焕发。辛照昌下令,谁先寻到辛玥,赏白银千两。
羽林军寻人的同时,辛照昌传召了清水县县令,海捕公文七月初八就发出,这一路寻来,有小村落,有小镇,辛照昌以为是上传下达慢了些,不足为奇,可清水县是大镇,怎么也没有张贴海捕文书呢?
清水县令说并未收到海捕文书。
辛照昌知道这小小县令没胆量骗自己,不禁感叹大晟政令不通,待他回宫后定然好好整顿一番。
他怎知上行下效,他都三日才上一次朝,有时更是五六日才上一次朝,还说什么除了战事其他的是都不是急事,如此情形之下,具体办事的官员们自然作风懒散。
结果可想而知,羽林军并未在清水镇找到人。
而海捕文书,过了午时才到。
辛照昌阴着一张脸,回想这一路的追赶,让人拿来了舆图,在标出路线后,他明白了过来,这二人是要逃往裕国。
“萧统领,即日起,行军雁门关,路遇村落城镇不再停留寻人。”
萧清一听立刻道:“长公主要去裕国!”
辛照昌道:“看来张重渡早备好了通关文牒,他们这一路必要停留休息,我们先去雁门关等着。”
此后几日,羽林军白日赶超小路行军,夜晚就地安营扎寨,辛照昌不辞辛苦,也跟着羽林军们一起风餐露宿。
九日后的七月二十,辛照昌来到了雁门关。
越往东走越冷,即使是七月天,也好似四五月的天气,不冷不热,倒是好气候。
辛玥和张重渡之后的路按照计划走得十分顺利,他们每隔一日夜宿,就连七月十五,辛玥都闭口未提静嫔忌日,就是怕张重渡会因为自己停留,而去行祭祀之事,耽误了行程。
十日后的黄昏,他们来到了雁门县。
城门口,张重渡勒停了马,感叹道:“终是走到了雁门县,过了雁门关,我们就出大晟了。”
辛玥从马车上探出头来,“太好了,逃亡之路总算要结束了。”
张重渡道:“雁门关距离雁门县城还有二十公里,且这个时候恐怕关门已闭,我们在此地歇息一晚,明日一早就出关。”
他牵着马,拿着路引入了城。
一路打听到城中最大的客栈,带着辛玥住了进去。
同之前一样,让小二准备好浴桶热水,供辛玥沐浴,自己便去了混堂。
为防他后背的伤引起不必要的麻烦,他通常都是单独要一间,今日到了混堂,老板说单间满了,他只能到大池。
“行军十多日没沐浴,我这身上都馊了。”
一旁人说话的声音,引起了张重渡的注意。
“我们偷偷到混堂来,不会有事吧。”
“你把心放在肚子里,萧统领都去喝酒了,你还怕什么,而且雁门关都闭了,除非长了翅膀否则绝对出不去,我们此番是守株待兔。”
“也是,我们赶明日卯时关门大开时赶回去就行。”
两人说话乃是上京口音,且他们说萧统领,莫非是萧清?
张重渡心中一惊,还想再多听一听,谁知两人开始说黄段子,都是些无用的话。
心中实在不安,怎么想,都觉得这些人是来抓他和辛玥的。
若真是如此,想必公孙峪在他们逃跑的第二日就入宫告诉了辛照昌他们的行踪,且派出的羽林军也找到了老妇人,老妇人供出了去向,而辛照昌由这一路的去向,猜出了他们要去裕国,这才让羽林军在雁门关守株待兔。
张重渡心头一凉,历经如此多的磨难,难道要功亏一篑?
他简单沐浴后,出了混堂,急急往客栈行去。
还未到宵禁时候,他先到布坊买了一身男装和一身裋褐,又买了一顶斗笠,最后去了一家戏班,从他们手中买了一髯口。
事已至此,唯有铤而走险。
拿着东西来到客栈,轻敲房门,只听里面传来辛玥有些慵懒的声音,“是太傅回来了?”
张重渡听着语调觉得有些不对,但又怕辛玥沐浴后衣束未整,不敢擅自开门,回道:“是臣。”
里面传来脚步声,辛玥打开门,两颊发红,眼神稍显迷离。
她直直跌入张重渡怀中,“太傅怎么回来得这样晚。”
张重渡将手中的东西放在门边,横抱起辛玥进屋,用脚把门勾上,“公主饮酒了?”
辛玥挣扎两下,张重渡将她放下来,辛玥走到桌边拿起酒壶道:“沐浴完我想要壶茶解渴,那小二说他们这里的蔷薇露是老板娘亲手酿制,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我便要了一壶来尝。”
她给张重渡斟上一杯,“这蔷薇露端上来我才知,一壶的价钱抵得上红尘醉两壶,不过味道却是极好的,闻着有花香,喝着并无酒气,乃是甜的,很合我的口味。”
张重渡想,这间厢房是整间客栈最大的,小二定然认为他们银子多,才推荐如此价贵的酒。
酒杯递到张重渡手中,辛玥也为自己斟上一杯,“听这酒名,我以为不易上头,谁知喝了两杯就觉脸烧,可这样贵的酒,不喝岂不是太浪费了。”
她用手中酒杯去碰张重渡手中的酒杯,“我一直在等太傅回来,太傅今日怎么回来得这样晚。”说完先喝下杯中酒。
张重渡放下酒杯,劝阻又去拿酒壶的辛玥,“公主醉了,不能再喝了。”
他下意识看了眼门边的衣物和髯口,想说什么,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若他将混堂听到的事告诉辛玥,辛玥还不得惊得立刻便醒了酒,不但如此,还会因此担忧,揪着心整夜无法安睡,反正他已经想好了对策,不如第二日清晨再说。
“太傅,今日我本该欢喜的,但不知为何,却心生不舍,远离故土,从此之后生活在他方,一想到此生也不知还能不能回归故土,心里就有些难受……”辛玥看着张重渡,双眸起雾,“我担忧王嬷嬷和小灼,还有江禾煦和秀竹,也不知日后还有没有机会同他们相见。”
离开十多日,越远走,她就越怀念上京的人,且这次走得太突然,还未同他们好好告别。
她是想从六皇兄身边逃离,想永远和张重渡在一起,但她也想自己在乎的人都在身边,起码让她知道他们都是安好的。
如今这般离开,总觉得心有遗憾。
张重渡松了手,主动为辛玥倒上一杯酒,“公主的心情臣了解。”
他又何尝不是如此,怀念着故土的人,心生不舍。他也想要两全,可世间又有多少两全之事。
辛玥端起酒杯送到张重渡唇边,“太傅陪我喝。”
“好。”张重渡一饮而下,“公主若想喝,臣便陪公主喝。”
大醉一场也没什么不好,明日是顺利出关,还是会被抓住,无从知晓。
若被抓住,是将他们都带回上京,还是只带走辛玥杀了他,也无从知晓。
一想到同辛玥分开,张重渡便心痛不已,他痴痴地看着辛玥,“臣此生爱慕公主,若有来生,臣也会找到公主,公主可不要忘了臣。”
他已做了最坏的打算,就算他武功再高强,也只有一人,前来寻他们的羽林军定是精兵,不需要多,只需七八人,就足以让他束手就擒。
辛玥笑了,“太傅怎么突然说来生,今生我们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不用着急思考来生。”她叹一口气,“其实七月十五是母妃忌日,那日我没说,怕耽误了行程。母妃薨逝已八年,也不知是否入了轮回,希望下辈子母妃不再受困,能活得自在,和喜欢的人在一起,做想做的事。”
“会的。”张重渡轻轻揽住辛玥,“静嫔心地良善,一生未害过人,种善因结善果。明年静嫔忌日臣陪公主一同祭拜。”
辛玥再倒两杯酒,“太傅,喝。”
张重渡端起酒杯正要入口,辛玥忽然挡住他的酒杯,盯着他瞧了半晌,拉着他来到屋后的回廊上,抬头看天,“择日不如撞日,不如现下我们便拜天地吧。”
“公主……”张重渡张了嘴,又突然噤了声,他缓缓弯了眉眼,目光锁住辛玥,眼中都是情深,他也抬头看天,大声道:“苍天在上,黄土在下,我张重渡愿娶辛玥为妻,此生只爱她一人,一世疼爱,一生守护,永不辜负。”
他本想说,要三书六礼,十里红妆,八抬大轿,明媒正娶,不该是这样冷清寂寥。
可他又想,明日若是身死,就是生离死别,今日皇天后土为他们作过证,来生是不是能指引着他去寻所爱之人。
辛玥道:“我辛玥愿嫁给张重渡,从此,甘苦与共,同生共死……”
张重渡用食指挡住辛玥的嘴唇,“同生共死……”张重渡摇摇头,“不要。”
他柔柔看着辛玥,“没人能长生不死,总有一人要先走。”
张重渡眼眶湿润,他实在舍不得辛玥,就算他做好了赴死的准备,依旧留恋万分。
“公主,答应臣,到了那时,剩下的那个人一定要好好活下去,连同逝去之人的那份好好活下去。”
辛玥不明所以,“太傅深谋远虑,都考虑到几十年后的事了,既是如此我便说,愿无岁月可回头,且以深情共白首,可好?”
张重渡笑中有泪,轻轻点头,“好,我们白首不分离。”
辛玥举起酒杯,满目欢喜,对着夜空大喊道:“夫妻共饮交杯酒!”
张重渡知道她已经醉了,也不知今日的誓言,酒醒后的她还能不能记得。
配合着喝下交杯酒,张重渡心头热流汹涌,他真希望明日能顺利出关,从此以后,能和他的妻子共白首。
辛玥喝完杯中酒,酒杯再也拿不住跌落在地,脑袋放在张重渡肩头,喃喃自语道:“入洞房,入洞房……”
张重渡横抱起辛玥放在床榻上,正要为辛玥盖锦被,却被拽住了衣袖。
辛玥用一双迷离的眼睛看着他,“新婚之夜,新郎官要去哪?”
辛玥抬了身子,伸手勾住张重渡的脖颈,直接吻了上去。
蔷薇露的香甜在两人口中蔓延,张重渡手撑住辛玥的头,慢慢放在枕头上,细细吻着她的唇。
鼻尖碰鼻尖,辛玥喘|息着去解张重渡的衣带,“太傅,做我夫君可好?”
张重渡眸色深谙,他吻一下辛玥的额头,“公主乖,等我们出关,臣十里红妆,八抬大轿……”
“太傅不愿吗?”辛玥红着眼睛问,“太傅是在拒绝我吗?刚才都拜过天地了,皇天后土为我们作证。”
娇妻在怀,他可是个正常男人,如何不想?
可他明日生死未卜,不能毁了辛玥的清白,若是天不遂人愿,希望他死后,辛玥能摆脱辛照昌的桎梏,再遇见一个两情相悦之人,只要她过得好,忘记他也没关系。
“公主醉了,臣……臣也醉了,臣不能稀里糊涂要了公主。”
辛玥的泪顺着眼角流了下来,“你骗人,你根本就没醉,我也没……”
话未说完,张重渡点了辛玥穴道,辛玥昏睡了过去。
张重渡撑着身子,额角青筋暴露,他深吸两口气,缓缓起身,走到桌边,拿起酒壶,站在窗口吹着凉风,独自饮酒。
抬头望着天上点点繁星,只觉世事无常,自身渺小,可这天下之大,为何就不能给他一份安宁。
喝尽壶中酒,张重渡熄灭烛火,躺在了辛玥身边,他轻轻揽过辛玥,让她枕在自己臂弯。
许是这一路上习惯了,辛玥像小猫一样,在熟睡中向张重渡这边挪了挪,怀住了他的腰。
张重渡抚摸着辛玥的脸颊,轻吻她的额头,闭上了眼睛。
心中祈祷,但愿明日是个艳阳天。
第69章
天蒙蒙亮的时候, 张重渡醒了,他先问小二要了一碗解酒汤,又穿上了昨日买的裋褐, 在脸上涂抹黑灰, 贴上胡须。
最后戴上斗笠,挑上扁担,妥妥是个挑夫。
辛玥醒来看见张重渡这身装扮惊了一惊。
“太傅,这是……”
张重渡来到床边, “公主, 有件事公主听了千万别担忧, 臣已想到了解决的办法。”他端过解酒汤,示意辛玥喝下去。
辛玥看着解酒汤,拍了拍头, 悠悠想起了昨夜的事, 不禁有些懊恼, 真是不知羞,竟然借着酒劲要同张重渡成亲,还喝了交杯酒。
可他们喝完交杯酒之后的事……她总觉得应该是发生了些什么, 但又实在想不起来。
算了不想了,辛玥仰头喝下了解酒汤。
张重渡拿过空碗放在桌上, 看着辛玥郑重道:“公主,昨日我在混堂应是遇到羽林军了,他们许是没想过我会出现在那里,所以并未认出。”
“羽林军来了!那怎么办,他们是不是要抓我回去?”辛玥一下就慌了神, “我不想回去,我不想见六皇兄。”
她实在怕, 一想起辛照昌对她的样子,浑身都抗拒。
张重渡忙道:“不回去,我们不回去。”他指了指桌上的衣服,“今日公主是男子,臣是公主雇的挑夫和马夫,我们主仆要出雁门关去走亲戚。”
辛玥担心地问道:“这样行吗?”
张重渡往后站了站,“若不仔细看,公主可能认出臣?”
辛玥撅着嘴点点头,“太傅变成什么样子,我都认得,不过……别人嘛,单凭一张画像恐是认不出的。”
“那公主就别担心了,臣先出去,公主换衣服吧。”
张重渡带好斗笠出了门,辛玥换好男装,也往自己脸上涂了黑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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