甚至连百里外九晟山一派之长,亦下山来访,虔诚拜会。
卓清潭欲言又止的看着他,蹙眉叮嘱道:“就算是他们误会在先,毕竟你也参与了蒙蔽旁人的行径。稍后你言谈举止不要过了,小心将来不好收场。”
谢予辞听闻此言却忽而想起了什么。
他忽而抱着双臂,居高而下定定看着卓清潭,漫不经心道:
“哦......你若不说,我还险些忘记了。说起‘蒙蔽旁人’这几个字,我倒是有一事不明了。”
卓清潭闻言微微怔忪。
只听他继续道:“之前你昏迷时人事不知,我不知你伤到了什么程度,所以不得不探视一番你的身体。谁料,居然让我又发现了什么有意思的东西......”
卓清潭眉心微微一顿,她似乎已经知道谢予辞要说什么了。
果然,谢予辞眉头深锁,沉声问道:“寻常凡人身负八脉,而凡间修仙之人身负九脉,分别为心脉、命脉、乾脉、坤脉、督脉、任脉、冲脉、带脉、情脉。为何除了心脉外,你周身其余八脉都各自埋入一根......”
他似乎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形容“镇骨钉”。
于是他想了又想,才继续道:
“......埋入那种奇怪的法器?”
卓清潭纤长的睫毛微微一颤。
第114章 蒙混过关
端虚宫建立至今不过八千余年,而谢予辞被封印于四大秘境已有昏睡了九千余年。
镇骨钉是端虚宫掌戒堂研制而成,他醒来不久,自然不认得此物。
但是他却能感受到,那些刁钻的钉子里暗含一些奇怪的法阵。
不过,也正是因为他感受到了其间有法阵流转,所以在不知此物贸然取出是否会对卓清潭身体有碍时,始终未敢妄动取出。
卓清潭轻声回答:“那不是法器,只是我端虚宫掌戒堂中的一种刑戒之物。”
“什么?”
谢予辞蹙眉问:“这是刑具?”
卓清潭轻轻点头。
她早就猜出,她师父之所以用镇骨钉镇住她灵脉和神魂,其真正用意是怕她接近四大秘境会再次引起秘境动荡,并非是为了惩戒她。
但她却绝对不能让谢予辞知道镇骨钉的这一用途,否则届时谢予辞根本无须再与她虚与委蛇,哄骗她与他一同进入秘境阵王。
到时他只需用凶神之神力强行取出她体内镇骨钉,再将她挟持带至秘境附近,秘境便有可能再次出现问题。
虽然......
也许谢予辞志不在此,也许提前取回神力并非他心中迫在眉睫之事,但是她不能冒这个险。
既然她已经令他吃了这九千多年的神骨封印之苦,那么这苦,便不能白吃!
半途而废,亦不是她行事风格。
谁知谢予辞听闻此言,反应却甚大。
他霍然起身,冷冷道:“既如此,那还等什么?我这便将它们取出来。”
“不可!”
卓清潭轻喝道。
谢予辞一愣,下一刻脸上一片沉怒。
他强忍怒气,目光沉沉的看着她:“为何不可?你若敢说是因为什么端虚宫宫规、师门之命之类的废话,我便立刻杀上端虚宫去!
谢某倒是想看看,若是下了这荒谬命令的人死了,你还会不会遵守这个劳什子的规矩?”
“——你!”
卓清潭蹙眉,她想要坐起身来却又无能为力。
不行,绝对不能任由他胡来!
谢予辞如今已经拿回自己鼎盛时期四分之一的神力,他若是发起疯来,普天之下除非圣神帝尊亲至,否则何人还能与他一对一战出个胜负?
卓清潭急切之下猛地咳嗽起来,这一咳嗽便一发不可收拾!
她仰躺在床上咳的天昏地暗,血液倒流呛进气管,她难受的险些昏死过去,一口淤血更是直接卡在了嗓子中。
谢予辞当下一步上前,迅速将她半扶起来。
他蹙眉施力,不断轻拍她那单薄消瘦到脊椎中间微微凸起的后背。
“吐出来!把血吐出来,不要憋回去!”
“——咳咳!......咳咳咳!......”
卓清潭借着他的力道,终于将卡在嗓子里的那口血吐了出来。
由于方才用力过度,她只觉眼前金星乱窜。
她缓缓呼出一口气,闭着眼睛盲抓身旁之人的衣袖,费力道:“并......并非如此。”
“什么?”
谢予辞此时慌张之下,脑子里的思绪一时之间没能接上卓清潭的话题。
卓清潭喘匀了气,轻声道:“我说,镇骨钉不能取出,与端虚宫宫规和家师的命令无关,此为我自己的意愿。”
谢予辞冷冷看着她,凉凉道:
“哦?你自己的意愿?若是如此,那依谢某看来,卓仙长想必是当初投胎时一不小心头朝下落地,摔伤了脑子吧?”
卓清潭一时怔忪。
说来,他们此生在无暇镇相遇至今,他从未对她说过如此重的话。
谢予辞此时早已被那股莫名的愤怒冲昏了头脑,哪里还能找得到与她说话的分寸?
他目光灼灼,恍若有团烈火,继续咄咄逼人道:“怎么?莫非是卓掌宫此生过得太过顺遂了,所以自己给自己找些不自在不成?”
卓清潭定定看着他片刻,忽然淡淡道:“谢予辞,你当真觉得,因我牵扯其中,致使关乎三界存亡安危的凡间四大秘境之一钧天崖被破......我师父仅仅封住我的灵脉便足矣小惩大诫、平息仙门百家的众说纷纭吗?”
谢予辞一顿,他怔怔看着她干裂的开合着的唇瓣,一时思绪纷飞。
当日钧天崖附近,弱水寒潭倒灌,地心焱火喷涌而出。卓清潭为了驰援掩护当场的弟子们撤离,独自留下断后。
苦苦支撑下,地心焱火重伤了她的灵脉,导致她命悬一线时激发了神魂之力。
而钧天崖秘境本就是她前世的神骨所化,亦在当时感应到了她神魂遇险,于是秘境突生动荡,更是惊醒了沉睡数千年的他。
随后他破界而出,导致钧天崖秘境结界被毁,她百口莫辩,成为众矢之的。
如此说来......原来她后来所受到的师门刑罚惩戒,以及仙门百家的微词责备,皆是因为他的缘故。
谢予辞一时沉默,忽然不知如何开口。
片刻后,他低声道:“......我自有办法取出你体内的刑具,亦不让旁人察觉,我这便帮你先将它们取出,你不用担心。”
卓清潭却冷冷道:“取出来,然后呢?难道家师会一辈子不管我吗?我是师父的首徒,更是端虚宫八千多年来唯一一个还未及登上宫主之位,便被授予宫主指环信物的弟子。
你可知他老人家何其爱重于我?待他出关,必然第一时间来寻我,为我拔出镇骨钉。届时,我该如何解释,自己已经私自取出镇骨钉之事?”
谢予辞“啧”了一声,有些烦躁的道:“若是他当真爱重你,如何会用如此......”
他本想说“如此阴险歹毒的刑具”,但是想到卓清潭本是孤儿,与端虚宫主情同父女,便又吞回了那半句话。
他复又补全了后半句,道:“......如何会用如此伤身的刑具在你身上?”
卓清潭摇了摇头,看向他轻轻道:“虽然如此说来,许是有些许自夸自傲的嫌疑在。但是,我的修为确实是当下仙门百家中的第一人。
所以,若我灵脉温养得当,不再惧体内灵力冲撞,便可以解开灵脉上限制灵力运转的封印。届时区区镇骨钉,这点伤势不算什么。”
其实,她知道这样蒙骗谢予辞不好,但是她实在想不出更好的方式了。
也多亏了他刚刚复苏,对仙门百家不甚了解,更是对他们端虚宫的镇骨钉一无所知。
谢予辞神色有些犹豫,他直直看着卓清潭,沉声问:“当真?”
卓清潭神色十分自然的点了点头:“这是自然。”
第115章 望断秋水探空镜,雅到极致最风情
她笑了笑,又补充道:“我何必骗你?你知道的,我未来是要继承家师衣钵,做端虚宫宫主的人。我比你更加宝贝自己的身体和修为,断然不会拿自己的前程开玩笑。
亦是因此,我的德行不能有亏,这镇骨钉是断断不能提前私自取出。否则,将来必然引人诟病。”
谁料谢予辞闻此,却忽然嗤笑了一声,他道:“你前面说的那些我姑且就信了,但是,你后面说的那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胡话?”
卓清潭微微挑眉看他,似乎不解他这是何意。
只听,谢予辞已轻笑着继续说道:“卓清潭,你不过是怕我迁怒你师父和端虚宫罢了,又何必说出这些自污之语?
别说是区区端虚宫宫主之位,就算是凡间的帝皇冕座让给你坐,你怕是也不会多上看一眼吧?
什么为了前程,什么怕引人诟病,不过是借口罢了,你拿我当三岁孩子哄骗?”
卓清潭眉心一跳,刚要说些什么,谢予辞却已经一摆手阻止了她。
“行了行了,你那点力气还是不必拿来推搪我了,且自己留着用吧。既然你已把话说到这个份儿上了,我便不妨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揭过此事。”
卓清潭不动声色的看了他一眼。
她那双泼墨山水画般的眉眼,病中更显一股柔弱温婉的风情,她忽而郑重的轻轻道:“多谢你。”
多谢你......
明明知道所我说未见得都是实话,但也纵容着我不再追问。
谢予辞听了却丝毫不领情,反而挑了挑眉道:“你先别急着谢。”
卓清潭微微一愣。
旋即就听谢予辞“嗤”了一声,曼声道:“我揭过此事,不理会你们这劳什子的镇骨钉,只是因为你此时伤情已渐渐平稳下来,我懒得跟你做无谓的争吵。
但是若有一日,你再像上次那般莽撞,不把自己的安危当回事,置自己于重伤的险境......那这八枚天杀的钉子,我必亲手取之,绝无虚言。”
卓清潭在一室静谧中,抬起如画的眉眼默默看了他一瞬,然后忽而展颜一笑。
“好。”
别院长廊中,谢予辞一边扶着卓清潭的手臂,一边迟疑着问:
“你到底行不行啊?从幽都鬼门关逛了一圈刚刚才能睁开眼,晚上便要出来胡乱走动,若是因此伤势恶化,你这一个月可便别想再出门了。”
卓清潭闻言轻笑着摇了摇头,道:“没事的,我下午便已服下宫中研制的极品丹药,此药有蓄力聚气之奇效,现在下床行走已经没有问题,人也总不能在房间里闷着。”
谢予辞“嗤”了一声,忍不住揭穿她道:
“......得了吧,你不就是担心我待会儿乱说话,得罪了你的那些什么世叔师叔之类的吗?”
卓清潭此时唇上,本没有半分血色。
但是当她微微含笑,轻翘起唇角看向旁人时,那唇瓣却像极了两片腊月里傲雪寒霜的梅花。
——望断秋水探空镜,雅到极致最风情。
她浅笑着轻轻摇头:“非也,我并不担心你会得罪安世叔。”
谢予辞闻言挑了挑眉,皮笑肉不笑的道:“哦?不担心这个,那你还能担心什么?总不至于是在担心我吧?”
卓清潭脚步微顿,她忽而偏过头,静静看着他问:“嗯?为什么就不能呢?”
谢予辞一愣:“......什么?”
卓清潭为了轻便,出门前只用一根白玉发簪简单束住部分墨发,剩余的乌发则随意披散于背后。
此时,傍晚的晚风轻轻从她身后吹拂而来,将她散于背后的发吹到前面脸颊处。
她那张清绝至极的容颜,和一双泼墨山水画般的眉眼,在散落的发丝下半遮半掩。
卓清潭定定的看着谢予辞的眼睛,再次发问:
“为什么我便不可能是在担心你呢?”
谢予辞愣了一瞬。
他动作极慢的缓缓抬起头来,与卓清潭那双如同东海泉眼一般让人无限沉溺的眼眸对视片刻。
然后,他猛地转过头去,语气十分冷静的淡淡道:“......看路。”
他却不知,此时这般仓皇转首,旁人虽然一时半刻无法看清他此时脸上的表情和神态,但此时他那只通红的右耳却陡然暴露于人前。
卓清潭看着看着,忽然轻轻的笑了。
这么多年过去,他真的没怎么变。
——难为情时便会红了耳朵,心情好时便会歪着头翘起一侧唇角,一双凤眼亮晶晶的看着旁人轻笑。
两人之间的气氛忽然有些古怪,一时之间谁也不曾再开口说话。
谢予辞此时虽然异常安静,但他手上的动作却依旧体贴细致。
他的一只手十分守礼的保持着距离、虚虚护在卓清潭背后,而另一只手臂则隔着厚重的衣袖稳稳扶住她的手臂。
他的分寸感拿捏的刚刚好,既让人觉得十分可靠有力,但又不会让人觉得过分亲密或是被桎梏住了。
就这样,两人难得一路无言,相伴而行,很快便到了“朝晖堂”门口。
堂内灯火恢弘,早已高堂满座。
但上首的一席座位却始终空着,为即将到来的贵客虚位以待。
此时,朝晖堂中众多仙门中人业已注意到了谢予辞与卓清潭,于是纷纷起身向谢予辞结印行叩拜大礼,齐齐跪覆于地。
“——拜见仙君!”
在一片人声鼎沸的行礼拜见的轰鸣声中,谢予辞一袭玄衣金线大氅,气势如虹。
他旁若无人的扶着卓清潭的手臂,神色淡然的穿行于朝晖堂中道两侧匍匐了一地人群。
那一刻,没有任何人会怀疑他的身份。
当他顶着那张俊秀容颜,无悲无喜的沉默着行走于人群中时,便是天生的神明之姿。
谢予辞生而身负神骨,是为半神之躯。
——其实,他本来也应算是半个天生神明。
但是,偏偏命运使然,因为造就孕育他的那股力量是混沌初开天地凶煞之力和鸿蒙紫气,还令他在诞生之初,便先天失去了神格......
......于是,便生生世世被世人冠上凶神之名。
此时,无数仙门中人伏低身体,虔诚的三跪九叩,带着无上崇敬的神态,惊喜若狂的跪倒于他脚下。
见此情状,卓清潭亦是微微沉默。
凡人终此一生,未必得见仙颜,修仙之人亦是如此。
多少人苦修经年,便是为了有朝一日大道得证,证明天地间当真是有天神之途的。
但数千年来不知为何,不论是仙神们的踪迹,亦或是什么奇异天降神迹异象,都渐渐难得一见了。
因此,也就难怪如今仙门百家弟子们见到谢予辞这个活生生的“仙君”,反应会如此之大。
所以,自她死后......天界究竟发生了什么?
九重天上的仙君们,为何这些年来渐渐极少临凡?
莫非在圣神帝尊闭天地死关之前,曾经下过什么神谕?
在众多将头颅深深埋在地下虔诚跪拜的人群中,有一张格外年轻的朝气蓬勃的脸,此时十分突兀的抬了起来,正笑盈盈的看着卓清潭。
是安罗浮。
卓清潭一怔,然后对着他笑了笑,轻轻推开了谢予辞扶着她的手臂。
谢予辞挑了挑眉,看着她步子极稳的从容走向安罗浮的方向,最后在他身边站定。
安罗浮被安排在了朝晖堂正座高台之下的第一个席位,此处亦是除了上方那张空着的首座席位外、排序第二的席位。
——甚至比他的父亲,九晟山一派之掌安品晗的座次更加尊贵靠前。
只因他此时代表的是四大仙门之首端虚宫,因此,便坐在了端虚宫的席位上。
若是平时寻常仙门大典或集会,上首高台上第一尊贵的席位,必然是属于端虚宫的。
只是此次情况又不相同,“仙神”临凡,凡人自然便只能坐在下首了。
安罗浮见卓清潭过来了,当即喜出望外。
他顾不上附近不远处冷着脸蹙眉向他使了一个眼色的父亲,当即利落的站起身来,一步便跑到卓清潭跟前,他眼中的光芒温暖而欢快。
“师姐!可算见到你了,你那日可吓死我了,现在身子如何了?”
卓清潭十分自然的将手搭在他伸来的手臂上,借力任由他扶着,含笑点头:“无须担心,早便没事了。”
谢予辞耳清目明,在不远处听得真切。
他极轻的“嗤”了一声......就装吧。
然后,他越过重重人群走向厅堂正前方的九层台阶,不再看向他们。
最终,谢予辞站定在上首高台上唯一的坐席前,挥袖轻摆,衣摆翩跹,飒然列坐于高台。
他淡淡道:“诸位不必多礼,请起。”
朝晖堂下阖目叩首行礼的众多仙门中人这才相继起身,结印一礼后,纷纷落座于自己的席位上。
卓清潭与安罗浮也跟着众人同时落了座。
场上秩序稍定,彭观海便笑吟吟的拱手道:“仙君愿意赏脸赴宴,实在是我等之荣幸。老朽已提前请来兖州府中席面做的最好的师傅提前准备,马上便可开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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