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仙果,等闲神仙自然不会受其影响。
但是凡人之躯,却根本无从抵抗盏琰果的药性。
——哪怕是前世身为九重天往圣帝君的卓清潭亦无法抵抗,她此生的凡人肉体凡胎......终归是拖累了她。
“忆追思”服下后,便会情不自禁有问必答。
且答之必是真言,酒醒之后全然不会记得中间发生了什么。
其实谢予辞最初酿制“忆追思”,本只是为自己小酌之时更加畅意,不曾想居然有用到它这个用途的一天。
他静静看着已然微醺、意识昏沉的卓清潭半响。忽而上前半步,将卓清潭摇摇欲坠的头颅靠在他的肩膀上。
只是下一刻,谢予辞便已经后悔了自己先前的这一举动。
卓清潭的发丝轻轻擦在他的颈侧,她微热的呼吸和发丝的撩动,像一只极端勾人心扉的蛊虫,让他整个人当即都微微僵硬了起来。
谢予辞的呼吸沉重了几分,他在几个深呼吸后沉住心神,再次调整回那副波澜不惊的模样,然后轻声继续问话。
“是吗?那么,可以削弱你六识的法器,究竟是何物?”
卓清潭喃喃无意识的回答道:“......我的手臂上的那枚臂钏。”
谢予辞微微一顿。
他沉默片刻,终于还是探出手来,轻轻的在她的手臂上摸索了起来。
隔着厚重一些秋装,谢予辞终于摸到了一处微微坚硬的物品。
这是......女子臂钏?
谢予辞蹙眉再次问道:“这东西究竟是何物?为何会削弱人的六识,佩戴此物后除了会被削弱六识外,可还会有什么其他的副作用?”
卓清潭低声回答:“此物名为‘凃雪碧’,可助人聚气凝神,唯一副作用便只是削弱佩戴者的六识......摘掉后,便无其他影响。”
谢予辞微微沉吟。
若是如此,那倒是不妨让她继续带着。太阴幽荧此生的凡人之身,灵脉有伤并且如此羸弱,带着法器聚气凝神尚且不甚硬朗,若是摘掉恐怕更加不济。
更何况......她如今佩戴这个法器半聋半瞎行动不便。
于他而言,似乎也并没有什么不好。
第93章 病
谢予辞静静垂眸看着此时靠在他肩膀上的那张近在咫尺、如冷玉般的脸庞,半晌过后,他忽而轻声问道:
“卓清潭,你这么多年来坚守本心、除魔卫道,一刻不曾放松,当真就这般厌恶身怀妖力和凶力的异类吗?”
卓清潭的双眼紧闭,她似乎神志愈发的不清明了。
但是,她口中说出的回答却清晰可闻。
“妖有好妖,人亦有恶人。行走世间,除魔卫道,除的乃是恶妖与恶人。只要心存善举,即便身怀妖力,也绝非妖邪。”
谢予辞闻言静默一瞬,旋即意味不明的低哑轻笑几声。
片刻后,他忽而不辨悲喜的缓缓问道:“那么我呢?你又可厌恶于我?”
卓清潭轻轻摇头,没有半点迟疑。
“不曾。”
谢予辞却自嘲的笑了笑:“......是啊,你此时不讨厌我,不过是因为我是凡人而已。若我是妖而非人呢,你是否厌恶于我,恨不能处之而后快?”
卓清潭眉心微蹙,似乎是有些抗拒这个问题,几吸过后还是肯定的摇了摇头。
“绝不可能。”
谢予辞轻嗤一声:“......绝不可能?”
他语带微嘲,明显并不是十分相信这个答案。
但是,卓清潭的声音随即再次响起。
她的语调虽然极轻,却一字不落的传入他的耳中,像是一颗颗软软的钉子,稳稳扎进他心底的软肉之中。
“——因为,你是谢予辞啊。”
谢予辞闻言一怔。
他缓缓低下头去,认真凝视着怀中意识不甚清明的女子。
她的睫毛当真是长,就像两片浓密的飞羽,静静停留在她的眼睫之上。
那抹极其浅淡的唇色,为她本来略带一丝水墨山水画般清冷又略带一丝英气的五官,平添一缕温柔与顺从。
但是熟知她真实性情的谢予辞却又深知,卓清潭绝非外表这般柔顺。
她是高悬苍穹的冰凉之月,亦是独立枝头、分外扎手的花。
月光哪怕再是光辉明亮,却终归遥不可及,触之冰凉。
卓清潭,那么你的口中的话,到底哪句是真,哪句又是假呢?
此时此刻,你所言所感,又当真是你心底最为真切的想法吗?
谢予辞静默良久后,轻声喃喃自语。
“可即便是谢予辞,那又能如何呢?他亦不过是个......笑话罢了。”
卓清潭受到“忆追思”的影响,此时对旁人的话有问必答。
她听到谢予辞这句自言自语,也只当成是一个问题,于是阖目轻声答:
“谢予辞不是笑话。他赤诚单纯,本性善良,是这天底下顶好之人。”
......赤诚单纯,本性善良?
谢予辞微微一顿。
多么可笑啊,若是当年高高在上的往圣帝君太阴幽荧也是如此做想,他们又何须走到今时今日这般田地?
谢予辞神色十分复杂的垂眸看着卓清潭无甚表情的眉眼,心里的思绪犹如翻江倒海。
他多想借此机会问上一问?!
一问,她为上神之时利用他之情念,将他过往记忆尽数封存,打回原形、镇压于东海之滨时,可曾有悔?
二问,他再化穷奇,二世而生。而她却诓他、瞒他、骗他,将他之七情玩弄于股掌之上。让他一次为上神幽荧、二次为凡人虞阑、三次为往圣帝君,次次钟情,次次泥足深陷,可曾有悔?
三问,她自诩生而为苍生,最终散尽神力、自爆元神、生抽神骨、神陨道消,亦要将他力量和真身分封囚禁于凡间四大秘境数千年,又可曾有悔?
可笑的是,她一心为这苍生,但这天地造化却不亡他!
如今他复归来,而她却反而落得如此下场——也不知是不是她前世屡次三番欺骗于他,将他的真心摔入尘埃的报应?
许是太过清醒,才会无限悲怆。
谢予辞在心底默默呢喃。
......太阴幽荧,万载时光如梭,经年前尘过往,你端坐濯祗仙宫片裳不沾风雪,我奉虔诚于你座下却终而决绝。
你是天地苍生仰慕之神明,我却生而罪孽,命薄似尘埃流萤。
你多次言说,此生虽有憾有愧,但却从未有悔。
罢了......你是憾也罢,愧也罢,悔也罢。似我生来罪孽,本就不配对你这位高悬九天的明月,言及一句意难平。
从此往后,三界九州,沧海碧落,凡尘烟火。
你是你,我是我,你我之间,再无“我们”。
兴许昔年东海之滨他们的相遇,一开始便是错。
谢予辞抬起一只手,用掌心遮住了自己的眉眼,再看不见一丝一毫神色。
但他的唇角却牵起一丝若有似无,似嘲讽,又似悲茫的微弱弧度。
何其可悲,九天真神而今神陨道消,沦落为一介凡人——却要受制于人,被迫在他这面目可憎的凶神手下蛰伏度日。
但是下一瞬间,谢予辞亦忽然想起,太阴幽荧前世身死道消,而今前尘尽忘,他郁积于心多年、想知道的所有问题,也再没有了答案。
一时之间,他的心中如同被万千冷箭刺穿一般,冰冷痛楚,不能自己。
......她将自己忘了个一干二净,却徒留他在这两世苦海中沉沦徘徊。
谢予辞只觉自己心中那股愤懑之情,骤然间如蓬勃的火山一般,铺天盖地涌上心魂。
情绪翻涌之下,他放在卓清潭肩上的手,下意识的用力攥了攥。
卓清潭极轻的吸了一口气,发出一声轻微的抽气声。
谢予辞被她的吸气声惊醒,瞬间醒过神来,松开了手中对她的钳制。
他怔忪了良久,然后忽而像是着了魔一般,将他棱角分明的下颌,轻轻靠在卓清潭的发顶上。
多么神奇啊。
似太阴幽荧这般冷心冷肺之人,她的身体居然也是有血有肉的,居然也是......温热的?
她倒是好命。
投生于这样一幅孱弱的凡人之躯,让他即便是想要报复,亦是不敢做得太过,唯恐当真折腾死了她。
他曾经斩荆截铁的对晚青说,如今的卓清潭于他而言便如同玩物和猎物,可是......
九千多年过去了,原来,她依然是他破不开的劫。
卓清潭这幅身体果真是不过于太争气了。
在与谢予辞秋夜对酌的第二日,她便因为前一晚吹了冷风而感染风寒,卧病不起。
许是因为吹了晚风,外加饮多了酒之缘故,当天夜里卓清潭便开始昏昏沉沉发起热来。
但是卓清潭惯能忍耐病痛,后半夜刚刚起热时,她居然一点动静都没有流露。
因此床帐上的法器,亦没有洞察到她的异常和动静。
直到第二日一早,谢予辞命晚青唤她起来用早膳,晚青久久叫门却无人应答。
晚青一时惊疑不定,还以为卓清潭是不是跑了。于是顾不得礼数、急吼吼的破门而入,这才发现她居然是病倒了。
而此时,谢予辞坐在塌边,一张俊颜黑如焦炭一般。
但是,他替卓清潭替换额间毛巾的动作却还是十分轻柔周到。
晚青在旁低声劝道:“主上,我来吧,您且去休息。”
谢予辞微微摇头,没有说话。
晚青沉默着静静在一旁看了片刻,施了一礼道:“那主上,我先告退,去小厨房看看灵蓉熬得汤药如何了。”
“嗯。”
谢予辞轻轻颔首,他想起了什么,又蹙眉叮嘱道:“她恐怕虚不受补,不可放入太过滋补的药物,便用凡间最寻常治疗风寒的草药即可。”
晚青微微一礼,低声道:“是,我明白了。”
待晚青离去,房门轻轻闭合,谢予辞静静的看着卓清潭眉头蹙紧潮红一片的脸颊,极轻的叹了口气。
她倒是挺会病的,让他即便想做什么都无从下手。
也不知过去了多久,床上传来极其微弱的衣袖摩擦的声音。
一直单手拄着侧脸闭目养神的谢予辞听到了动静,微微一动。
他偏头向床畔看去,只见卓清潭微微蹙着眉,缓缓掀开了眉眼。
——但是她的瞳孔却还有些涣散,并未聚焦在一个点上。
果然,下一瞬,她那双失焦的双眸便又一次无力的阖上了。
谢予辞静静靠近床榻,他抬起一只手试了试她额间的温度,然后不禁微微蹙眉,怎么还是热的烫手?
这样下去,人该不会都要烧傻了吧?
正在此时,门外由远及近传来两个脚步声,原来是晚青和灵蓉带着煎煮好的治疗风寒的草药来了。
“主上,药煎好了。按您的吩咐,只是寻常伤寒草药,未加太过滋补之物。”
晚青将托盘轻轻放在床榻前的矮几上,然后拿起药碗,将药碗双手递给谢予辞。
谢予辞伸出一只手臂,轻轻将卓清潭轻轻扶起,倚靠于他左侧肩膀上。
然后用一只手环过她的后背,然后接过晚青递来的药碗,另外一只手则拿起了放置在药碗中的药匙。
谢予辞尝试着给她喂药。
但却不知为何,卓清潭哪怕是在昏睡中,唇瓣依旧抿的极紧。
即便是他用药匙将汤药强行喂进她的口里,她还是无法自主吞咽。汤药又会从她的下巴上流下来,甚至将她胸前的前襟都弄湿了一些。
谢予辞见状不禁微微一顿,手指不自觉的僵硬了一瞬。
他猛地偏移开视线,蹙眉沉声唤道:“卓姑娘,醒一醒,喝了药再睡......卓姑娘?”
他在她耳侧叫了许多声,但是都没有得到回应。
谢予辞沉默一瞬,忽然低声对晚青道:“晚青,你们先去忙吧。将门窗阖紧,免得冷风再灌进来吹了病人。”
晚青迟疑着问道:“......主上,不需要我们留下照顾往......照顾卓仙长?”
谢予辞轻轻摇了摇头。
晚青和灵蓉面面相觑,她们对视一眼,晚青见谢予辞神色坚持,便不再多言,旋即拉着还在挤眉弄眼、不甚高兴的灵蓉先退了出去。
在门外,灵蓉小声的埋怨和抱怨声渐渐远去,似乎是被晚青低声喝止住了。
待她们离开后,谢予辞静静垂头看着静静躺在床榻上那抹单薄的身形。
卓清潭的脸色惨白,白中还透着股病态嫣红。
她的唇苍白干裂,好像两片破败的、即将凋零的花瓣。
他默默看了她片刻,也不知究竟在想些什么。
片刻后,谢予辞忽而偏转过头,低头将那碗治风寒的汤药喝下一大口。
然后垂下头,对上卓清潭那双略显干燥的唇,将汤药一点一点哺喂了进去。
卓清潭的唇干裂而苍白,许是因为她此时的体温很高,所以触之温温热热的,居然意外的......十分柔软。
谢予辞在心底轻嘲的一笑。
可惜啊......这人的心,坚硬如铁、无可转移,半分不同于她唇上的温度。
就这样一口接一口,很快,那碗汤药就见了底。
他扶着卓清潭重新躺下,再将被子严丝合缝的盖在她身上。
此时房间内放了四个精致的青铜火盆,温度其实已经很暖了。
但是也许因为卓清潭太过体虚,尽管她盖着厚厚的被子,又生着这样多的火盆,却依然没有发出汗来。
谢予辞施法挥手,床榻畔又变幻出来两个青铜火盆,他又将两个以法器维持温度的极暖的汤婆子从被子下面塞进了她的脚下。
做完这些后,他轻轻触碰了一下被子中卓清潭的脚背,不禁蹙眉。
为什么明明她的体温这般灼热,但是为何却还是不曾发汗呢?
莫非是凡间寻常草药的药效有限,还未到时候?
于是,谢予辞施法传音于晚青,命她继续再煎一碗药来备用。
也不知过了多久,床榻上一动不动的卓清潭似乎终于有了一丝反应。
她开始逐渐发汗了,也开始能感觉到热了。
不仅她的额头开始微微冒出汗滴,还将一只手从厚重的被子里伸出来了。
伴随着“咕咚”一声,一只被子中的铜制汤婆子掉落于地板上。
谢予辞瞥了她一眼,然后缓缓倾下身子,抬手压住被她踢起一边的被角,淡淡道:“别动。”
卓清潭意识模糊的微微睁着眼看他,似乎还在梦中一般,分不清现实与幻象。
然后,她喃喃轻声道:“谢予辞......你怎么在这里?”
谢予辞见她终于醒了,心底也是微微松了口气。
他挑了挑眉,轻笑一声,反问她道:“怎么,卓姑娘可是病糊涂了不成?这是我的宅子,我不在此处又该在何处?”
卓清潭用疑惑的语气轻轻的“啊”了一声。
她微微一怔,散乱的思绪,也慢慢像潮水般逐渐回笼。
她缓缓转开与谢予辞对视的视线,又转眸看了看头顶的床帐,终于渐渐找回了自己的意识。
卓清潭的声音因在病中而带一丝沙哑。
“我确实是糊涂了......我这是怎么了?”
谢予辞将她放在被子的那只手再次塞进了被子里,然后语气寻常道:
“卓姑娘着了风寒,说来这是谢某的错,昨夜不该拉你饮酒。”
卓清潭被困在被子中,似乎有些不太舒服,她蹙着眉,反应慢半拍的轻声道:“好热......”
“觉得热是好事。”
他却沉着脸抬手止住她的动作。
“你方才温度虽高,却一直在打寒战。现在能知道热了,也开始发汗了,才能快点好起来。别挣开被子会闪到汗。”
卓清潭的额头已经开始慢慢发出细密的汗珠,她因为发热,呼吸间便有些急促。
不过,此时听到谢予辞这般说,她倒也不好再挣脱了。
卓清潭微微偏头,待看清房间内满满当当六个青铜火盆时,还是诧异的看了看坐在她身侧的谢予辞。
然后,她面色复杂的道:“......谢公子,你不热吗?”
谢予辞一顿。
他怎么可能不热?
先前在房间内,他便觉得自己的内衫似乎都已潮湿起来。
后来,想起自己已经找回了部分神力,于是用神力施展于己身,抵挡了部分室内的热浪,这才慢慢将燥热之感降了下来。
想来,浪费法术神力来降低周身温度的人,普天之下也便只有他了。
不过谢予辞面上却不显露分毫,反而一派云淡风轻的模样。
“不热。”
卓清潭微微一怔,旋即若有所思的打量了他片刻。
她似乎想说什么,但是又欲言又止。
谢予辞微微挑了挑眉头,不动声色的看向她。
“怎么?卓姑娘若是有话想说,但说无妨。”
卓清潭似乎觉得有些尴尬。
她瞟了谢予辞一眼,清了清嗓子,终于还是缓缓说道:“其实是这样,在下也略通岐黄之术。”
相似小说推荐
-
沙海桑桑(张怀友) [现代情感] 《沙海桑桑》全集 作者:张怀友【完结】瓣VIP2023-05-31完结言情小说现代言情救赎欢喜冤家甜宠天...
-
春山与湖(吻别热线) [现代情感] 《春山与湖》全集 作者:吻别热线【完结】豆瓣VIP2023-06-22完结言情小说现代言情家庭职场HE双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