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法再多打入一颗,并非是出于仁慈,而是因为八颗镇骨钉已然是上限!
若是最后一脉心脉也被打入一枚镇骨钉,那么不论是人是妖还是仙,恐怕都是必死无疑的。
卓清潭听她发问,微微一怔。
旋即她沉默一瞬,轻轻摇了摇头:
“我亦不知。”
“你也不知?”
林苒之皱紧眉头。
宫主莫非当真是要废了她不成吗?
废了这个由他一手培养出来的高徒?
不是说卓清潭是整个端虚宫千百年来,最适宜将沧海毋情决练就大成的天才吗?
不是说楌桪宫主和仙门百家,都在等着这个天才后辈有朝一日修成正果、得道飞升吗?
这便真的要弃了她吗?
林苒之眉头皱的死紧。
“我师父走之前,并没有留下什么话,宫主之前当真也没有发话吗?”
卓清潭语气平静:“不曾。”
“什么?”
林苒之气结:“你这身镇骨钉已经打进八日了,据我所知掌戒堂受戒的人中还从没有人被罚受刑如此之久的。
若是再久一些,便是你修为深厚性命保得住,这身修为怕是也要难保!”
“修为既是师父传授,便是师父收回我这身修为,那也无妨。”
卓清潭轻轻摇头,似乎是不想再说这个话题了。
“什么?你如今是仙门百家四大门派年轻弟子中的第一人,你有什么想不开的要拼掉一身修为?
难道,你真的勾结了恶妖残害仙家同门不成?”
林苒之上上下下打量她,她这浑身上下哪点也不像那种恶徒啊!
卓清潭沉默。
不是她不愿坦白,而是她其实也实在不知。
八日前,她收到宫中同门弟子琅琊玉上的求救讯号,立刻御剑赶往无妄海,试图营救被困于无妄海钧天崖下的四大派同门。
弱水寒潭倒灌导致钧天崖结界破碎,地心焱火喷涌而出。
她只能下令让修为不够的各大仙门师弟妹们先行撤走,独自留下支撑结界,可惜,最后连她也未能守住。
随着钧天崖结界彻底破裂和地心焱火涌出的煞气冲击,她在最后一刻失去了意识。
等她醒来时,却发现自己已经身在历代守护钧天崖结界的仙门四大派之一——无妄海了。
在那之后,她的师父端虚宫楌桪宫主亦随后赶到了无妄海。
师父说,无妄海守护的钧天崖结界彻底被破,似乎与她有关。
崖中残存了大凶大恶的妖元之力,与她当时被救出时灵脉中残存的气息相仿,当时钧天崖秘境附近有绝世大妖在场。
因而经四大派掌门共同商定,为避免再节外生枝,加上她的灵脉被地心焱火灼伤出现了裂痕,需得结印封住她全身灵脉才可。
至于这八根镇骨钉......则是她师父的意思。
不过,世人只知镇骨钉是端虚宫最残酷的刑法,用以惩戒大凶大恶的宫内逆徒。
但却只有历代端虚宫宫主才知道,镇骨钉还有一个不为人知的作用......
那就是它可以镇住妖魔凶兽体内的妖力凶力,让妖物和凶兽无法释放力量;
亦或是镇住宿主的魂魄之力,阻断前世的印记。
恰巧,卓清潭便是极少数知晓这个秘密的人。
因为,她本就是楌桪宫主所属意的下一任宫主继承人。
卓清潭微微蹙眉。
所以.....师父为何执意要在她身上用上八根镇骨钉呢?
即便是各派掌门真的怀疑她勾结妖物,但是在真相未明前,将她封住灵脉关禁闭也就罢了。
若非情非得已,师父是不至于在她身体中打进八根镇骨钉的。
退一万步讲,哪怕她勾结妖物残害同门的罪名成立,最多被废除修为或者处死。
更何况身为下一任端虚宫少宫主,八根镇骨钉入体这种重刑,于死而言,也好不到哪里去,师父是断断用如此残酷之法对她。
除非......师父此举,莫非是为了镇住绝世大妖或者凶兽的妖骨妖元凶煞之力?
卓清潭眉心微蹙,其实她长到这么大,还是第一次如这几日般,从心底深处萌生出这种苍茫无措之感。
这八日来,她其实并非外表展现的那般冷静镇定。
寝食难安,亦不单单是因为身体伤痛难忍,更是因为心绪难安。
卓清潭无意识的轻轻用手指敲击石桌。
难道......她真的是只恶妖或凶兽吗?
这……可能吗?
而师父为了维护她,于是不想让她再暴妖元暴露身份?这才被迫在她八脉中打入镇骨钉,镇她妖骨?
可是,她明明是人啊。
关于这一点,她是绝对不会看错的。
若她当真是妖物,师父当年又如何会将她抱回端虚宫亲自教养?
她绝不会是妖邪!
......一定是哪里出了错。
一股深深的无力感从心底清晰浮现。
自从无妄海钧天崖秘境出事的那日开始,卓清潭周围的一切一切,似乎都显得那么扑朔迷离,甚至颠覆了她之前二十年的认知。
没有人能给她解惑。
包括,她自己。
“喂!卓师姐,你倒是说话呀!
这可不是闹着玩的,你不要仗着自己灵力高,天赋好,便觉得自己必能耐得住那镇骨钉的磋磨!
镇骨钉入体久了,是会伤及根本的。届时就算你恢复清白之身,又还有什么用呢?
若是因为这一遭伤及灵根变成了废人,不仅此生无法修仙,甚至可能还要终身缠绵于病塌。
难道,你想后半辈子都如同这些天一般,走几步路都要别人搀扶吗?”
卓清潭被她吵得实在头痛,正不知如何应付过去时,突然整个断戒峰上一阵震荡。
受戒堂老旧的木质墙壁,同时都随之发出一声哀吟一般。
两人齐齐变色。
林苒之皱眉看向窗外:
“这是......断戒峰的结界开了?是师父和宫主他们出关,打开了断戒峰封印?”
“不是。”
卓清潭轻轻摇头,她神色微凝:
“这股波动有些异常......结界并非是被它的主人主动打开的,而是因宿主灵力不济,无以为继,被迫裂开。”
林苒之闻言大惊,慌忙掏出腰间自己佩戴的那块琅琊玉。
端虚宫弟子人人都有一块琅琊玉牌,若是运转灵力注入琅琊玉,便可以联络宫内的同门。
但是由于断戒峰之内有结界阻隔,所以之前进入断戒峰受戒堂中,卓清潭和林苒之腰间的琅琊玉都黯淡无光,无法使用了。
而此时,她们二人腰间的两块琅琊玉,却发出微微白色的荧光。
——果然,断戒峰结界已然荡然无存,她们的琅琊玉才会恢复功效。
两人还没来得及消化掉这一系列事态,就听两声御剑声“唰”的由远及近,瞬间抵达峰顶。
“师姐!”
“师姐!我来了!!”
人未到声先至,居然是安罗浮和安羽浓兄妹二人到了。
林苒之柳眉倒立,叱道:“罗浮师兄,羽浓师姐,你们好生大胆!居然无令擅闯断戒峰禁地。”
罗浮好脾气的说道:“苒之师妹,我们正好在山脚下还未走远,见断戒峰封印结界消失,不知出了什么情况,担心有什么变故,因此上来一探。”
安罗浮于安羽浓今日本就早早等在断戒峰底,想等林苒之到了央求她能将他们命私厨仆从炮制的人参鸡汤夹带进断戒峰。
不曾想今天的林苒之甚是好说话,似乎很赶时间,拿着东西就走了。
他们兄妹二人一时之间也摸不清头脑,之后没未离开,想等她出来再询问一下师姐的近况。
不成想,没一会儿功夫便见断戒峰山体一震,旋即发现结界居然荡然无存。
他们一时情急,便直接御剑飞上来了。
林苒之听了他的解释,虽然还有些不满,但倒是没再说什么了。
不料安羽浓这时却突然一声暴喝,打断了兄长和她的对话。
“——好啊!林苒之,原来你果真居心叵测!你就是这样照看我师姐的!”
安羽浓一进门,就立刻用眼睛搜寻卓清潭。
于是,也就一眼看到,那如同一杆青竹般端正坐于门口石桌旁的单薄身影。
曾经她眼中如擎天之木般强大的掌宫师姐,如今却消瘦异常,
她的脸色居然与八日前回宫那日相比,更加不好看了。
卓清潭原本身上那件还算合身的云白色端虚宫宫服,此时松松垮垮的披在身上,一眼望去,居然像是一身骨头已经撑不起来这套衣服一般。
她的脸上也是毫无血色,往日里一头乌黑的青丝,此时都恍若没有光泽般枯燥。
卓清潭微微蹙眉,不慎赞同的轻声道:“羽浓,你太无礼了。”
“师姐!”
安羽浓震惊的睁大眼睛,眼底红彤彤一片,十分的委屈。
她气呼呼的小声说:“林苒之居然敢以下犯上,这般苛待于你,你怎么还帮她说话呢。”
安罗浮却不动声色的看了眼石桌上精致的菜色,然后拉住妹妹,摇头劝阻道:
“羽浓,师姐可没说错你,你这般实在是没有道理,冤枉了苒之师妹。
你瞧,师妹就连给师姐准备的饭菜,都如此精致用心,又怎么会薄待清潭师姐。”
安羽浓一愣,她顺着安罗浮的手指方向,定眼往石桌上一看,登时脸上青红交加。
半响她回过神来,嗫嚅道歉道:
“……苒之师妹,是我莽撞了,原来你居然是个如此嘴硬心软的好人。”
林苒之:“......”
讲真的,她其实听到这话,多少还是有点脸红心虚。
今日这一顿,其实是卓清潭被关断戒峰八日来,她唯一一次精心准备饮食。
偏巧就被人家的师弟师妹撞了个正着,这顿称赞她可不敢领受。
于是,林苒之不甚自在的清了清嗓子,正准备老实坦白,毕竟无功不受禄。
卓清潭却已经轻声开口:
“林师妹这几日,确实对我很是照顾。”
林苒之一顿,她下意识转头看向她。
却见卓清潭也正含笑看着她,几不可见的对她微微摇了摇头。
这是......让她不要说吗?
是怕安羽浓他们找她麻烦吧。
“再者说......”
卓清潭声音音量虽弱,说出的话却不容轻视:
“便是掌戒堂中领了差事的师弟师妹们没有丝毫关照,那也更加是理所当然的。
我是来受戒受罚,不是来享受的。你等既是宫主亲传弟子,便更加不得将端虚宫宫规视若无物。”
“可是......”
安羽浓还待说什么,抬头对上卓清潭一潭清池般清冽的眼眸,顿时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只好把话憋在自己心里。
可是......她师姐便如那天上的皎皎明月,克己复礼,品行高洁,持身甚端,凭什么要受这种磋磨苦难啊?
安罗浮拉了她一把,示意她不要再顶嘴。
然后,他率先施礼应道:“是,师姐,罗浮必当谨遵教诲,恪守宫规。”
安羽浓也只得紧随其后低声应道:
“......是,师姐。”
卓清潭撑着石桌,吃力的直起身。
膝盖上两大灵脉处的镇骨钉,却突然仿佛有生命般震动了一下。
她猛地一晃,险些站立不住。
安羽浓和安罗浮吓了一跳,齐齐便要上前扶住她,却被林苒之抢先了一步。
“啊!师姐!”
“师姐您小心!”
卓清潭已经不动声色的就着林苒之扶着她的手站稳了身,抬手止住他们围上来的动作:
“无妨。”
她面上一派云淡风轻,但扶着她的林苒之却深知,卓清潭云袖遮盖下的手臂微微颤抖。
其实林苒之早就发现,她一直是强撑罢了。
便是方才用膳时,卓清潭虽然一直竭力维持右手的平稳,但是她藏在衣袖下未持箸的那只左手,其实一直都在极微弱的颤抖。
只是林苒之见她忍得实在辛苦,佯装不知,没有拆穿她罢了。
眼下卓清潭既然不想让她的师弟师妹们担心,那她便再帮上她一把好了。
全当是回报她之前指点她修习混元诀功法的情分了。
林苒之清了清嗓子,准备赶人了。
“你们俩如今人也看到了,是不是该走了?我就当发发善心,权当今日没见过你们,快走吧!”
等把他们赶走,她也该扶卓清潭回床上去休息片刻了。
哪怕她端端正正坐在床上也是受罪,也总好过在这门口吹着冷风跟他们说话要强上许多。
安羽浓闻言诧异的看向她。
“什么呀?如今断戒峰的封印已经消失了啊,这说明......这说明师姐可以出去了!
怎么是我们该走了呢?应该是我们大家一起走才对!”
“胡扯!”
林苒之眉头紧的能夹死苍蝇了。
“刚刚卓师姐已经说过了,这结界并非我师父主动打开的。”
安羽浓一顿,旋即眼睛咕噜一转,大声道:
“我师父确实说要师姐在断戒峰受八根镇骨钉之刑,师姐她也受了。
长檍师叔确实在断戒峰布下结界让师姐待在结界之中思过,结界在的时候师姐也一步不曾离开。
但是、但是现在结界它是自己不见了的,这与我师姐无关。
师姐受过了刑,也关过了禁闭,不曾丝毫违抗宫主和掌戒长老的命令。
现在既然结界已然消失,便是我们将她带回去清越峰自行反省,与继续呆在此处也无甚区别吧。”
“这......”林苒之迟疑了。
若是一日之前,她必然不会松口,恨不得卓清潭在断戒峰上受寒受冻,缺衣少食,多受些零零碎碎的罪才好。
但此时......
林苒之微微一顿,要不借此机会,让他们将卓清潭带回去算了。
卓清潭略带不赞同的将视线淡淡扫向安羽浓。
安羽浓脸上明朗的笑瞬间凝固,她默默低下头,回避开卓清潭的视线,却难得倔强的不肯改口。
安罗浮想了想,忍不住也跟着劝。
“师姐,羽浓说的也不无道理。既然断戒峰的封印结界破了,想必是师父和长老们在太虚秘境中遇到的麻烦比较棘手,以至于长檍师叔灵力衰竭,导致无力继续维持结界。
若是他们一时半刻出不来,这端虚宫中的大小事务还需师姐决断,弟子们除祟除妖的任务也需有人指派。
若是你自封断戒峰上,于端虚宫而言并无益处。”
卓清潭眉心微动。
是的,结界无故散开,必然和太虚秘境中的事有关。
她如今无法使用灵力,自然进不去太虚秘境给师长们帮忙,但是宫中绝不能乱了。
如此,便打定了主意,她点了点头:
“好,我们先行回清越峰。
罗浮,传讯宣召各峰长老座下的掌事弟子入清越峰复命,汇报如今派出在外的弟子名册和除妖任务名录。
至于剩下的封印禁闭之罚......”
她略一沉吟。
“便待师父师叔出关,我自会上禀,再行领受。”
“对对对!就是这样!”
安羽浓喜不自胜的连连点头。
就连一贯沉稳的安罗浮也难得挂着一脸笑意,他拱手道:“是。”
安罗浮立刻拿出自己的琅琊玉,注入灵力,按照卓清潭刚刚口述的掌宫令口诀,施法将指令传讯给其他六峰。
林苒之点头:“也好。即便你身上的镇骨钉无法取出,但在清越峰有你师弟师妹和宫仆们照顾,总是要好过一些的。”
她犹豫片刻,从腰间法器中拿出一支精美的臂钏。
此臂钏白玉为主,由金丝盘绕其间,上面还镶嵌着几块色泽极通透的碧玉色的上等灵石。
“喏,给你的。”
林苒之将臂钏向前一递。
卓清潭一顿,目光平静的微凝在臂钏之上。
安罗浮与安羽浓也立刻被这极尽精致奢华的臂钏吸引了视线。
“这是什么啊?”
安羽浓蹙眉:“师姐除了宫中大典、祭祀、四派同聚之类的重要场合才会依礼穿戴隆重些,平日里从不喜欢带这种奢华累赘之物。”
安罗浮却看出了什么,他神色诧异:
“不,这不是寻常装饰之物,这是......一件十分难得的聚气法器。”
卓清潭比安罗浮更早认出此物是什么,但她却缓缓摇头拒绝了。
“这是长檍师叔的法器,凃雪碧。”
安罗浮兄妹面带异色。
安羽浓惊呼出声。
“啊?这便是凃雪碧吗?”
卓清潭微微点头。
她曾在宫主记载端虚宫几大极品仙器的图册中见过此物,结合这臂钏独特的灵气,故而一眼便认出来了。
凃雪碧是端虚宫几大法器之一,若干年前被前一任端虚宫宫主赐给了他的徒弟长檍。
此物形如女子臂钏,实际却是一个具有聚气凝神作用的极品法器,于仙门之人大有裨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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