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海桑桑(张怀友)

“同伙？”警察看起来更迟疑了，他顺着储怡禾手指的方向，看向唐博彦。
闻言，唐博彦闭了闭眼睛，看起来像在努力平复心情，却失败了。
他恨得直咬牙，还得强忍着手臂传来的剧痛。男人瞪着储怡禾，忍不住出面挡在储怡禾面前，叽里咕噜地自己和警察解释。
——但是这有什么好解释的！
“哦，你们没有零钱......不对啊，这位女同志身上不是有零钱吗？”
唐博彦终于受不了了，他转过来看向储怡禾，“快把二十块的纸币给他。”
“我等下单独给你联系方式。”
储怡禾心想，这和你的联系方式有什么关系呢？我只是想单纯地想为这段旅程刚开始发生的事留一个纪念。
但是她觉得还是不要继续刺激男人为好。
想着，储怡禾闷闷不乐地把原来那张纸币递给了警察。
她看着唐博彦和警察笑笑，然后唐博彦“咻”的一下，弯腰钻进了警车里。
储怡禾有点儿急了，“我刚刚不是交过罚款了吗？你这是要去哪儿啊？他们要把你抓起来吗？”
“什么乱七八糟的。”唐博彦往里坐了坐，给储怡禾留出了位置，“我刚刚拜托了警察大哥送我去医院。”
“其实我也可以送你...”
“快点儿上来，他们说等会儿会过来把你的电动车拉走。”唐博彦眯起眼睛，晃了晃眼前挂着汗珠的刘海，储怡禾连忙上道地凑上前，用手帕帮唐博彦擦了擦脸。
唐博彦这个时候终于看起来像个小孩，他固执地瞪着眼睛，脸上写满了“别想再让我坐你那辆该死的电动车”。
眼看着执勤的警察也坐上了驾驶位，储怡禾只好抛下她借来的那辆电动车，在唐博彦的旁边坐好。
最好真的会还给我，而不是把车扣押了。储怡禾双手合十，在心里祈祷。
男人的手臂断了，刚刚经过警察的简单包扎和固定，现在正靠着椅背，承受着莫大的痛苦。
储怡禾坐在唐博彦的旁边，盯着男人直抽气的侧脸，心里很是内疚，她小声地道歉，“那个，那对不起...”
唐博彦也不和她客气，他对女孩露出一个冷笑，“我认为你确实应该反思一下。”
她要反思什么呢？
事情一切还要从一天前说起。
告别了沙漠边缘的小店，和储怡禾在沙漠中偶遇的帅男人，储怡禾在旅馆里歇了一晚，终于在第二天中午的时候，顺利地到达了墨玉县。
作为桑皮纸发源地的墨玉县，是个风景如画般的小镇，整齐的道路两旁是暖黄的墙体，方方正正的楼房生长在路边，看起来极具异域风情。
在这里，储怡禾碰到了活动的发起人之一，也就是过去和她在网上交谈甚欢的那位博主。
博主是位典型的维吾尔族美女，在网上的 ID 叫做在依娜甫，见到内陆来的储怡禾小小一只，她兴奋地迎了上来，热情的拥抱差点儿让储怡禾双脚离地。
......好吧，这个形容有一点点夸张。
总之，两个性格合拍的女孩线下见面，一见如故，一拍即合。
这位被储怡禾亲切称作“在依”的女孩，和储怡禾是同龄人。她今年刚刚从首都大学毕业，她的爸爸在当地的文化宣传部门工作，于是在依也理所当然地回到乡镇，此次桑皮纸文化宣传展会，就是她第一个策划的大型活动。
作为受邀来参加的外地网友，储怡禾当然是特别的。
——特别之处在于，活动当天，储怡禾的脖子上被套上了员工工作证。
极具异域风情的美人在依身着民族服饰，眼睛亮亮地看着储怡禾，双手合十拜了拜，“没想到今天来了这么多阿达西（朋友），实在忙不开了，小禾你来帮忙当场控好吗？”
在公开场合总是严防死守过敏源的储怡禾带着口罩和手套，只留下一双圆溜溜的眼睛在外面，被美女请求，她的脸有些红。
朋友为难，储怡禾当然不会推辞。女孩心想，做场控也不过是在会场里走来走去，她总有机会看到简易桑皮纸的制作过程，所以并没有什么大碍。
但是她想错了。
“太好了，谢谢你，小禾！”见储怡禾答应了，在依高兴地从口袋里摸出手机，“为了这次活动，我还动用了私人关系，为我们请到了现在和田桑皮纸制造技艺的传人，努斯热提·扎克尔。”
“哦？哦哦。”储怡禾很快反应过来，在依最后说的是一个人的名字。
“最后的造纸环节，由他现场为客人们讲解......他人真的超帅的，我敢说，这个活动一定会很赞！”
在依说话的时候似乎兴奋过了头，她的双手自然地比划着，脸蛋也染上绯红。
储怡禾敏锐的八卦嗅觉动了动，她皱了皱鼻子，“什么情况，你看起来很喜欢他？”
她这句话其实说的很模棱两可，毕竟喜欢也分为很多种含义，如果是一位十分优秀的人，储怡禾也会仰慕对方的。
然而只是一句轻轻浅浅的试探，在依就全都招了，她红着脸，低头在手机上划了两下，把一张男人的照片递到储怡禾眼前，“真讨厌，这都瞒不过你......也不算啦。”
“他是我小时候的未婚夫啦。”
储怡禾笑着轻轻锤了她一下，然后顺势向手机屏幕看去。照片看起来是偷拍的，只有半张男人的侧脸，卷翘而浓密的头发，发达的肌肉线条，让人有安全感的宽阔肩膀，还有极具西域风情的外貌。
对方很明显也是维吾尔族人，线条凌厉而英俊。
而且看起来很眼熟。
储怡禾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等等，这......不是唐博彦吗！

第十二章 翻车实录
储怡禾怔怔地就着女孩的手，盯着她手机屏幕里的人看，“你......你刚刚说他是你什么人？”
“喔？努斯热提，我的未婚夫啊。”在依笑眯眯地说道。
不！你刚刚说的明明是“儿时”的未婚夫！
储怡禾张了ᴶˢᴳ张嘴巴，想了想又合上了，她有点儿不自然地绞紧了手指。照片上男人凌厉的下颚线条，还有那双漂亮的桃花眼透露出来的漫不经心——那分明是唐博彦没错！
甚至是男人穿着运动裤，还要在腰间别着的奎牙小刀都一模一样！
难道唐博彦还有一个双胞胎兄弟？
但是很快，储怡禾就摇了摇头，打消了自己的这个推测。原因无他，虽然“唐博彦”这个名字听起来是个汉族人的名字，甚至在一定程度上十分古色古香，但他确确实实长相带有明显的西域人特征，有一个维吾尔族名字再正常不过。
想着，储怡禾不由地收敛了脚，在在依面前毕恭毕敬地站得笔直——她的脑中飞快地闪过她前几天和唐博彦朝夕相处的点点细节，包括但不限于：借宿、共度一夜（唐博彦睡床，她睡地板）、去镇上见母亲（唐博彦卸货，她买电池）、一起出去玩（路过）。
储怡禾瞳孔地震，想着自己似乎还意犹未尽地看了人家未婚夫赤裸的上半身，恨不得穿越回去自剜双眼。
虽然唐博彦和她之间没什么，可是这并不代表储怡禾并不想发生什么，毕竟唐博彦长着一张英俊非凡的脸，再加上表面傲娇实则又很温柔的性格，很难让人不想继续发生点儿什么。
至少，储怡禾离开的时候不也问唐博彦要了联系方式了吗？
储怡禾有些后悔地回忆起今早她还将写着纸币后面的电话号码输入进了手机，成功搜索到了男人的微信号，然后在添加上好友之后，储怡禾还非常老土地给唐博彦发了一句。
——嗨，在干嘛。
唐博彦的对话框很快就显示对方正在输入，然后对面很快回了她一条。
——在沙漠喂狼。
然后就没了下文。
储怡禾猜测唐博彦可能又骑着他的骆驼去沙漠里当游贩了。
扯远了......总之，孤男寡女尘世间姻缘邂逅，勇敢发展下一步是好的。但是想和别人未婚夫发生点儿什么就是另一回事了。
虽然她是一个受教育的、思想开放的、崇尚自由的新时代女性，可也不是这种自由法儿。
更别提储怡禾很喜欢在依，并不想让在依受到伤害来着。
短短几秒钟，储怡禾盯着唐博彦的照片脑海中闪过了很多伦理电视剧，她本人已经快进剧情到，她和唐博彦东窗事发，然后在依双眼噙泪地看着自己，她抱着在依的大腿痛哭流涕。
然后大荧幕定格在她的丑脸上，开始滚动谢幕名单。
见储怡禾长久地盯着手机里的照片没有回神，在依贱兮兮地笑着，问她：“帅吗？”
“帅。”储怡禾下意识地说了实话，紧接着她很快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尖，“......诶，确实是个大帅哥，但是你别误会，我没有别的意思。”
“喔，”在依却自动忽略了储怡禾的后半段解释，她笑盈盈地挥了挥手中的照片，“当然啦，我说过他超帅。他家里还有好几座山头和一座大宅院呢！是真正的富家公子哥。”
哦，搞错了吧。那应该不是唐博彦。储怡禾面无表情地想。
毕竟唐博彦是个奸商，在钱财方面斤斤计较地要死，曾经挡在储怡禾面前和修车厂卖电池的店家大杀四方，而且什么人才能做出灌玉龙喀什河喝水卖出天价的事。
“但是，在依你也不错啊。”储怡禾诚心实意地说，“你爸爸是个官儿呢，你们两家算是门当户对。”
“小禾，我好喜欢你！我觉得你说的太有道理了！”这句话说的投其所好，在依笑得合不拢嘴，她眯着眼睛狠狠地抱住储怡禾，“我现在要立刻把这句话发给努斯热提。”
她说着，开始在手机上打起字来。
储怡禾悄咪咪地踮起脚看了一眼，生怕在女孩的手机上看到熟悉的微信头像。
唐博彦的微信头像是那种叫福宝的狗，作为一个爱狗人士，虽然他的朋友圈干干净净，找不到一丝儿生活的气息，可是朋友圈的封面和头像都是可可爱爱的福犬。
然而现实是残酷的，储怡禾飞快地抬起头瞄了一眼，之间正在和在依讲话的账号，正是一直暖色的小狗头像——不是唐博彦，又是哪位。
储怡禾瘪了瘪嘴巴，这下心里有点儿五味杂陈。很难细说是什么感觉，有点儿不甘心，更多的是尴尬，还有懊恼。
然后她就看见在依的手机里弹出来一条语音，高挑的维族女孩把手机放在耳边，直接点了公放。
只听话筒里传来那个好听的男声，低沉的嗓音带着一丝慵懒，却和背景音中呼啸的大风格格不入，有点儿像龙卷风到来时悠哉的小羊，就快要泯灭在风声中。
尽管断断续续，但是女孩们还是听清了唐博彦说了什么。
他说，“这位姐姐，不要再搞我了，好恶心啊。”
在依一脸遗憾地抬起头，正巧撞上储怡禾探寻的视线。
储怡禾僵硬地呲牙露出一个假笑，装作自己在数晴天半空的云朵。
尽管在自己的新朋友面前被下了面子，但是在依看起来并不在乎。她脸色如常地打开语音，冲着男人大喊，“快点儿过来，不准时来你就死定了！”
她和唐博彦说话的时候嗓音异常粗犷浑厚，放下话筒面向储怡禾的时候又是温声细语的，形成了强烈反差。
储怡禾目瞪口呆地看着女孩已经换上了维语和唐博彦打起了电话，两人语气激烈地说了什么。
唐博彦听起来不情不愿的，而在依非常坚持。
最后在依恶狠狠地发出一声咆哮，放下了手机，然后笑眯眯地转向储怡禾。
只是那眼神怎么看起来有点儿像是老狼盯着锅里的羊羔。
储怡禾被她看得发毛，她慢吞吞地问道，“怎、怎么了？”
“好小禾，我现在走不开，你能帮我去接个人吗？”
“接唐......”储怡禾很快收住了话头，“接努斯热提？”
在依点了点头，揽着女孩的肩膀往车库走。
原来唐博彦和在依两个人家里是世交，算是从小一直长大的青梅竹马。
不同于对家乡建设很感兴趣的在依，唐博彦更偏爱自由，于是刚上大学就迫不及待地从家里独立了出去，常年漂在外面。
......这个“外面”指的是距离家数十公里的另一座小镇上。
这次的活动，在依本来是策划邀请唐博彦的老爹扎克尔先生这位有头有脸的人物做宣传，不巧这位先生临时公事缠身，来不了了。在依一拍脑袋，突然想起还有一个可以撑场子的唐博彦。
当然了，一向对于家里的桑皮纸一点儿兴趣都没有的唐博彦恨不得从来没有收到在依的联系，但是在这个女人的威逼利诱下，他还是不情不愿地答应在活动当天接替父亲的工作。
但是天有不测风云，或者事在人为，总之唐博彦本来打算骑着骆驼出发——但是骆驼在唐博彦最后一次横跨沙漠的晚上被锋利的砂石割破了腿。
可怜的骆驼受伤了，于是没了代步工具的唐博彦就没法来了。
“你放屁。”在依在电话里无情地揭穿了他，“你当你是去西域取经的唐僧啊，还骑着骆驼。你不是还有一辆车？”
“唐僧骑得是马。”唐博彦答非所问地纠正她。
“好的，”在依咬牙切齿地回答她，女人也意识到自己的声音太过低沉粗鲁，她看了面露惊讶的储怡禾一眼，不动声色地放缓了语调，背过身去。
“很好，我现在派人去接你，我看你还有什么借口。”
她说着，恶狠狠地挂断了电话。
实际上唐博彦除了优越的外形，对于桑皮纸文化知道的还不如百度百科知道得多，对于整场活动的帮助还不如门口的桑皮纸展板大，所以也算是下下策了。
然而储怡禾不知道这些，她本来此次新疆之行就是为了拯救桑皮纸，对于男人这个刚刚到手的线索，自然是打起了十二分精神，想要好好把握。
在依要她去接人，她就爽快地应下，要去停车场开出自己那辆刚刚修好的宝马小车。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得知要去接唐博彦，而对方并不知道要去接他的人是自己，唐博彦一定会吓一跳吧——这也太巧了！
储怡禾的脚步都莫名有些轻快。
可是当她们来到车库的时候，却先一步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跳。
活动已经开始了，外面陆陆续续来了人，其中不少人是外地开长途自驾来的，小小的车库车位不够，于是又有很多量车停在外面，把储怡禾的车围了个水泄不通，完全堵在了车库里。
“啊.....这要怎么办？”储怡禾冲在依无奈地摊了摊手。
在依挠了挠头，又打开手里的对讲机，和对面说了什么。随即女孩拍了拍储怡禾的肩膀，示意她往左手边看。ᴶˢᴳ
只见那里，停着一辆青绿色的单人电动车。
储怡禾迟疑了一下，比对了一下那车的大小，回头问在依，“这.....看起来好像不是载人的大小啊。”
“是啊，条件有限，将就一下吧。”在依说着，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一个大红色的垫子，上面还坠着一圈金黄色的流苏，她想把垫子绑在储怡禾的屁股后面，但是找了半天找不到固定的地方，只好作罢。
“等下把这个垫子给贵宾坐。”在依嘱咐道。
那“贵宾专座”被塞进了储怡禾前面的车筐里，女孩冲在依做了个进发的手势，便歪歪扭扭地骑着电动车上了路。

总之就是这样。
站在路边一脸暴躁的英俊男人，看着骑着电动车歪歪扭扭驶向自己的储怡禾，脸上写满了震惊。
女孩一路跟着导航，手机在她的衣服兜里，机械女声大声播报着“前方直行，距离目的地三十米”。
“嗨，好巧啊，我们又见面了。”女孩腾不出手退出导航，于是只能喊得更大声，让她和唐博彦的打招呼声盖过了导航声。
储怡禾不会停车，女孩在看到唐博彦之后，连忙一边左手猛拉刹车，右脚着地增加摩擦力，又蹬出了好远，才堪堪停下。
然后储怡禾自信地回头看着愣住的男人。
“在依让我来接你。”她做出了一个简短的解释。
“在依娜甫？”唐博彦确认道。
他抿了抿嘴，他待储怡禾还是客气的，即使有怨气也不好发作。
可是当唐博彦看到储怡禾把大红垫子摆在屁股后面，又扬起小巧的下巴冲他邪魅一笑的时候，他完美的心态差点儿裂开了。
——女孩那张脸上仿佛写着：想不想让爸爸的电动车载你？
这一切多么荒谬啊。
尽管唐博彦的嘴巴始终死死地抿成一条直线，但是储怡禾还是从他表情的细枝末节判断出他在想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