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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海桑桑(张怀友)


“别挑剔了,快上来吧。”虽然有些心虚,但储怡禾还是故作一副游刃有余的样子。
“这个大红垫子是......?”唐博彦迟疑了一下,还是开口询问。
“哦,”储怡禾笑得见牙不见眼,“我们特意为你定制的 vip 专座。”
“你不是在开玩笑吧......我坐哪儿?”
“是的,你没搞错。”储怡禾仍然对他报以无懈可击的微笑,“你坐我后面,我载你。”
也许是女孩笑起来很好看。储怡禾一笑的时候一双杏眼就弯得看不见,像两只弯弯的小月牙,又像是被人咬了两大口的点心,露在面纱外面,很可爱。
唐博彦可能是受了蛊惑,他愣愣地“哦”了一声,然后慢吞吞地走到储怡禾身后,真的准备跨上电动车,和女孩共享同一辆电动车。
然后他试了两下,均已半个屁股腾空的结果告终。
那辆单人电动车本来就很小,一个红色的棉花垫子就占据了大量的空间,思索再三,唐博彦还是把它揪了出来,重新塞进储怡禾身前的篮子里。
女孩也意识到唐博彦的姿势并不方便,她又往前挪了挪,这才给唐博彦腾出一个可以坐下的空间。
起先,唐博彦的手向前搭在电动车的把手上,但是储怡禾嫌他碍事——那种感觉有点儿像她被唐博彦包在怀里,男人的呼吸离她极近,姿势过于暧昧。
于是储怡禾昂了昂脖子,叫唐博彦把手放到别处去。
“你让我放哪儿?”唐博彦冷笑一声,反问道。
“......抱着我的腰,或者是拽着我的衣服之类的。”储怡禾咬了咬牙,告诉他,“先说好,咱们两个就是正常骑车,我对你这个有未婚妻的人绝无非分之想。”
“什么未婚妻?”唐博彦的声音听起来懵懵的,“你有未婚妻?”
“不,我当然没有......算了。”储怡禾声音一顿,她突然意识到,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唐博彦并不承认他和在依的关系——或者说,正如在依所说,唐博彦是她“儿时”的未婚夫。
唐博彦却把储怡禾的重点放在她想要划清界限上,他一双大手放在女孩的腰间,却没有直接扶住储怡禾的腰,而是攥住了储怡禾的衣角。
“哼,知道你看不上我了。”他瓷声瓷气地说。
然而得知了唐博彦还是单身之后,储怡禾的心情莫名变得畅快,她起步都变得更加顺畅,电动车猛地冲了出去,差点把后座的男人颠到下面去。
“你慢点开!”唐博彦吓得抓紧了储怡禾的腰。
“抱歉,抱歉。”男人的手掌热热的,让储怡禾的眼皮微微跳了跳,她一边道着歉,一边强迫自己把全部注意力放在眼前的公路上。
即使是不需要驾驶执照的电动车,储怡禾的开车技术还是一样的烂,女孩骑着绿色小车在马路上做着变速运动,唐博彦看着眼前时而静止,时而流动的景色,他一时也无法判断自己上了储怡禾这条贼船,究竟是不是一个昏头的决定。
但好在,正值中午,公路上的车不是很多,路也笔直平整,储怡禾开的还算不错。
有凉爽的风迎面吹拂着两人的脸庞,把女孩的青丝吹到了男人的脸上,带来淡淡的馨香。
——本来一切还挺美好的。
直到储怡禾看到了跟在后面二十米左右的警车。
她不是从后视镜里看到的,确切地说,储怡禾是直接回头看到的。
唐博彦就在她的身后,看着骑着车的女孩转了过来,他惊恐地瞪大了眼睛,帮她盯着前方。
“看前面,看前面!”男人在储怡禾耳边喝道。
储怡禾连忙答应了一声,重新回过头把持着方向。刚才那一下她看得清楚,在他们身后确实跟着一辆警车没错。
“唐博彦,”储怡禾叫道,“你帮我看看,后面怎么跟着一辆警车呢?好奇怪。”
“奇怪什么。”唐博彦咬牙切齿地说,“咱们两个都没有带头盔,而且你这是辆单人电动车,咱俩超载了。”
“啊。”储怡禾发出恍然大悟的一声。
在他们俩窃窃私语的时候,那辆警车已经超了上来,挡在非机动车道上。
——完了,要被抓了。
唐博彦皱紧了眉头,有些头疼地扶住了额头。
谁知储怡禾不仅没有如愿停下车,反而骑得更快了。她甚至扭转车头,想要从警车的左边直接绕过去。
“喂,停车。”唐博彦在她耳边提醒道,“这是逼停你的意思,别逃逸了。”
“哦。”储怡禾这才反应过来,眼看着距离警车越来越近,她猛地拉紧了刹车。
强大的惯性带着两人向前冲去,储怡禾本就不太会刹车,眼下也来不及用脚撑地,车直接脱了手,向前方溜去。
她和唐博彦两人双双侧翻,向一旁栽去。
在落地的瞬间,储怡禾紧紧闭上了双眼,但是想象中的剧痛并没有传来,取而代之的是一声闷哼。
她感觉自己摔在了一个什么软软的东西上。
储怡禾睁开眼睛,发现在摔车的瞬间,唐博彦伸手垫在了她的下面。
而现在,男人的胳膊正可怜地摊开在地上,唐博彦从喉咙中发出痛苦地哀嚎。
储怡禾慌了,她连忙爬了起来,欲哭无泪地蹲在受了伤的唐博彦身边,看着警察从车上走了下来。
事情的经过就是这样。
虽然唐博彦的胳膊骨折了。
但他如愿地不用去参加桑皮纸展会了。
储怡禾用写有唐博彦联系方式的纸币交了罚款。
但她得到了一个在未来几个月内,需要她照顾饮食起居的“残废”男人。
唐博彦被送去了医院,他穿着病号服,骨折的胳膊被包成一个粽子,吊在脖子上,一直恶狠狠地瞪着储怡禾,看起来得咬上女孩几口才能解气。
储怡禾小心翼翼地坐在唐博彦的床边,为了不碍床上这位爷的眼,她甚至只敢坐半边屁股。
“那个......我,我会负责的。”储怡禾瘪着嘴巴,快要流出真诚的面条眼泪。
“......”此时唐博彦已经躺下了,他眼神空洞地看向天花板,随即想到了什么,腰腹发力坐了起来,用另一只手把手机扔给了储怡禾。
“帮我和在依娜甫解释。”他说。
然后唐博彦顿了顿。
“你当然得负责,在我养好手之前你都得给我随叫随到。”

“好的,在你彻底康复之前,我都守在你的身边寸步不离。”
听了唐博彦提出的补偿措施,储怡禾的头点得像拨浪鼓似的,她确实对唐博彦心有愧疚。
明明是唐博彦英雄似的在翻车的瞬间,主动伸手垫在储怡禾偏向一边的脑袋。
储怡禾没敢说,在她美丽聪慧的脑袋砸向男人胳膊的瞬间,她听到了一声清脆的“咔嚓”声。
——所以,其实可以说是她用脑袋把唐博彦的胳膊撞骨折的。
幸运的是,唐博彦受伤的胳膊只是轻微的骨折,并不需要做手术,只需要经过ᴶˢᴳ医生的妙手回春之术,进行手法整复,然后使用夹板固定即可。
作为罪魁祸首,储怡禾神色紧张地陪同了全过程,自然将身高马大的男人在医生手下疼得嗷嗷叫唤的一幕,见证了个彻底。
唐博彦常年混迹在沙漠之中,一副有着一身漂亮肌肉线条的硬汉模样,结果意外的很敏感。
咳,这个敏感指的是他似乎很怕疼。
起先唐博彦还能紧咬着牙关、强忍着疼痛坐在警车和警察同志谈笑风生——主要是向逮住他们的警察保证,他和储怡禾不会再犯——十几分钟之后,男人一脸扭曲地摊开在医生手下,痛苦地凑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叫声,有点像受到虐待的大型犬。
储怡禾蹲在一旁,在医生撤走的瞬间,迅速体贴地递上手帕,擦去唐博彦额角的冷汗。
躺在病床上、刚刚被医生把身上的零件安装回去的唐博彦看起来眼神有些迷离,他眨了眨那双桃花眼,在聚焦在储怡禾的瞬间,瞳孔猛地缩紧,然后他似乎挣扎着想要坐起来,却被拿着笔记录的护士眼疾手快地按了回去。
唐博彦的身体撞到单架床,发出“哐当”一声。
“祖宗,别乱动了,你的骨头刚刚固定好。”储怡禾缩了缩脖子,小心翼翼地看着护士小姐的脸色,她继续用手帕给唐博彦擦汗,“你看看你,头发都湿了。”
“闭嘴,我那是热的,不是疼的。”唐博彦嘴硬道。
“对对,这里好热啊。这里是不能开窗吗?对,哈哈,开窗对病人不好。”储怡禾连忙配合地伸出手在自己的脸边扇了扇,边表演边自言自语了一大串。
干练的护士疑惑地抬起头,看了看像在表演独角戏的女孩,又看了一眼显示为 22℃的空调,抿了抿嘴,看起来懒得和他们废话。
不过后来唐博彦再也装不下去了,他在被医生戳来戳去检查移位情况的时候哑着嗓子大吼道,“——储怡禾,我恨你的大脑袋!”
“......胡说,你是脆骨!人家的头很小好吗!”感觉被屋里多道视线集中在身上,被揭短的储怡禾先是怔了怔,随即在一旁破防跳脚。
等到储怡禾陪着唐博彦给胳膊固定好夹板,太阳已经跑到西边去了。
早在唐博彦被穿着白大褂的医生按着嚎叫的时候,储怡禾就拿着手机、哭着给在会场的在依发送了任务失败的消息。
流着面条泪的女孩给举办方好友认真的道了歉,还举着手机想给正在挣扎的唐博彦拍张照,却被男人近乎哀求的眼神制止。
储怡禾叹了口气,最终还是唐博彦小狗一样的眼神勾得心软,她改用打字,好心好意地帮他和在依解释。
没想到在依见了唐博彦的病例之后,并没有过多的苛责他们俩人,只是甩下一句,“算了,就知道不能指望他,你让他好好休息。今天辛苦你了,小禾。”便又去忙了。
储怡禾苦着脸,心想,我不辛苦,这一切都是我害的。
一旁靠着床头坐着的唐博彦此时此刻已经习惯了伤口传来的坠痛,他被呵斥不许乱晃受伤的胳膊,于是一动不动地僵硬在床上,好奇地看着皱成苦瓜脸的储怡禾。
“唉。”女孩叹了口气。
一连几天都不是很顺利,甚至不是自己遇到麻烦,就是给别人添麻烦,这让储怡禾感到十分挫败。
她伸出手揉了揉脸,储怡禾觉得自己表现得非常愚蠢,但并不是说她智商有问题——也许真的是因为她自过去二十三年被家里保护得太好了,并且她本人的社会经验太过单薄,对于大多事情都束手无策。
不过她还是有信心一步一步挽回,让事情重回正轨的,储怡禾暗暗在心中给自己打气。她想着,悄悄抬眼打量了坐在病床上的唐博彦一眼。
却不想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唐博彦用那只好的手撑着下巴,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看。
“怎么了?”储怡禾吓了一跳。
“怎么叹气?心情不好?”男人用手指了指床头柜子上的水杯,示意储怡禾他想喝水。
“没什么......”储怡禾连忙站起来,把温热的水从暖瓶里倒进被子里,然后递到男人手边,看着唐博彦仰头“咕嘟咕嘟”把水尽数喝下。
“我就是感觉,我好像把事情搞砸了。”
起初唐博彦还自己扶着水杯,后来他嫌弃那样手疼,于是干脆储怡禾把他的多功能水杯上的吸管拉开,让女孩帮他把杯子递到嘴边,然后他叼着吸管。
他懒洋洋地喝完了最后一口水,抬头对储怡禾道,“你没有把事情搞砸啊。”
“我的目的就是不去参加桑皮纸展会,然后你出现了,‘咔嚓’一下把我的胳膊弄断了,不管怎么样我都如愿以偿了。”
说着,唐博彦摊了摊手,“谢谢你,女侠。”
储怡禾嘴角僵硬地扯了扯,一时无法分辨唐博彦这是在讽刺她,还是在安慰她,但是她还是皱着眉头决定道谢,鼓起的脸颊像个小苦瓜。
“......谢谢你?”
唐博彦摇了摇头,他突然伸出还好的那只手轻轻拍了拍女孩的发顶,“没关系的,这是不可抗力。”
“什么是不可抗力?”感觉到了唐博彦的温柔安慰,储怡禾瘪了瘪嘴巴,“我们不去参加展会是因为不可抗力吗?”
“不,我是说你是我不能去参加展会的不可抗力。”
“这不还是说都是我的错吗。”储怡禾转身把水杯重重放在床头柜上,脸颊泛起悲伤。
“.....而且我其实很想参加展会的——我就是为了桑皮纸来的,听说今天还有简单的造纸环节,因为我自己的问题,全都给错过了。”
储怡禾越想越伤心,她一口气倾诉完,又长长地叹了口气。
唐博彦偏着头打量着她,也学着她的样子拖长了尾音叹气。
“你别闹了,我在认真地伤心呢。”储怡禾恼道。
“好吧,我认真地给你读一段吧。”唐博彦却道。
“什么?”
男人示意储怡禾站起来跑腿,“我手机里在依娜甫发给我的演讲稿,你不是想听桑皮纸讲解吗?我给你念一遍。”
“只讲给你一个人听。”

第十五章 三角病房
储怡禾趴在床边听唐博彦讲桑皮纸的事,制作一张桑皮纸需要经过几个繁琐的过程,匠人们先要去茂密的山坡上挑选桑树,然后将桑树皮剥削、锤捣、入模,最后风干成一张张纸。
唐博彦的嗓音低沉,普通话说得也很好,每念一段还会停下来听听储怡禾的感想,歪着头的样子格外的温柔。
“......从上个世纪五十年代开始,桑皮纸因为不符合时代的需求,已经渐渐淡出人们的生活。你又是从哪儿知道这种纸的?”
唐博彦说着,自然地伸出还好的那只手,指尖勾住了储怡禾散落在床上的发丝,看起来有点儿像青春学校里手脚不老实的小男孩。
“我?”储怡禾是个在任何环境里都能够放松下来的大条生物,此时此刻她正毫无形象地趴在床边,半边脸蛋被挤压得走形。
闻言,女孩微微直起身体,“我家有包茶叶用的是桑皮纸......摸着感觉挺好的。”
她还是没说自己对普通纸过敏的事。
储怡禾垂下了眼睛,她的睫毛其实很长,但不同于唐博彦的浓密,所以只有垂下眼帘的时候才看起来极其明显。
这个理由一般人很难理解——但事实确实如此,储怡禾永远也无法形容她第一次真实地触摸到一张纸的感觉。
桑皮纸的表面是粗糙的,微微剌过她的指肚,带来一点儿明显的感触。那是可以写字的纸——她也可以在那上面写字,并且完全不用担心,那张纸会让她的喉咙痒痒的、然后肿起来。
那天,储怡禾摸了又摸,按了又按,她把桑皮纸包裹的名贵茶叶尽数倒在地上,反而抱着外面一层桑皮纸爱不释手,有点儿像第一次摸到大象的瞎子,像被明令禁止不让触摸纺车的睡美人公主。
人人都有自己的私心,就像储怡禾坚持桑皮纸不能消失,其实女孩是有私心的,她现在因为过敏而活得辛苦,即使是在炎热的气候下,也不敢轻易摘下手套。即使是不写字,她也要小心生活中常用的卫生纸。
她小时候曾经和小伙伴们一起在纸上画画,她刚刚跳了一支橘色的蜡笔在空中画了太阳,紧接着画上的太阳就照进了她的眼里。
储怡禾的眼前花白一片,炙热的阳光把她烤得额头直冒冷汗,她听到自己的喉咙里发出“呼呲呼呲”的抽气声,整个像个吹起来的气球,肿起来无法说话,最后直直地栽倒在地。
她对纸过敏,小时候医院也没查出来个所以然来,于是不能像个正常小孩一样去学校,好不容易坚持到了大学毕业,结果也因此被一ᴶˢᴳ切想要去的工作拒绝。
而这桑皮纸就是储怡禾最后的曙光——也许有一种可能,在储怡禾明确了桑皮纸的制作过程,也许就能造出自己能用的纸,或者是找到治疗自己过敏症状的办法。
女孩皱巴着脸,想得出神,那边唐博彦已经把整个故事都讲完了,见储怡禾少见地萎靡起来,他顿了顿继续道。
“原来你们家用桑皮纸包茶叶吗?我倒是常常见人们用桑皮纸封红酒。”
“这种事要是被我爷爷那个老古板听到了,他要气死。他一直把桑皮纸当成用来传承名画书籍的神圣纸。”
这个时候太阳已经落到西边的山头,透过窗子照进病房里,洒下一地薄薄的、红色的光影,倒真的像是半瓶醇香的酒。
储怡禾眨了眨眼睛,她已经被唐博彦口中和老匠人爷爷斗智斗勇的故事勾走了注意力,自然从自己的心事中挣脱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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