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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海桑桑(张怀友)


“因为我长了眼睛。”唐博彦有些无奈地回答她,“你没发现吗?车的前照灯光越来越暗。”
“所以你的车第一次抛锚的时候,我们在你的电池上浇了热水。但那不是长久之计,如果不想再停在半路上的话,你的车该换电池了。”
“哦。”储怡禾为他敏锐的洞察力发出惊叹,“所以你承认是你跟着我了?”她露出一脸坏笑。
“......”唐博彦觉得她的重点不太对。
于是,唐博彦干脆直接承认了,“当然了,我怕你开着一辆快要散架的车报废在沙漠里,人被晒成干了也没有人发现。”
“呸呸呸,你才晒成干呢。”储怡禾连忙打断男人不吉利的话,“你别诅咒我呀。”
“这是陈述事实。”唐博彦抬眼看她,桃花眼里含着的说不上是笑意,却也称不上是宠溺,带着点儿刻薄,“沙漠里很危险。”
“尤其像你这种极度缺乏常识的小妞,更不应该独自来晃荡。”男人环抱着手臂,口里说出的话一副教训人的模样。
储怡禾不服气地瞪着他,本想反驳,但又不知如何下手。毕竟眼下被骗钱的人是她,车子抛锚的人是她,打碎了别人店里的东西没法赔偿的人是她,走错路的人也是她。
储怡禾轻轻在心底叹了口气,她伸出手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脸颊,暗暗鼓舞自己不要气馁,然后用亮晶晶的眼睛看向男人,试图转移话题。
“所以我们接下来要去镇子上玩了是吗?”
唐博彦听到她说“玩”这个字眼,调高了眉毛,似乎很是惊讶女孩的好心态,“是啊......是去玩。”他重重地咬字。
储怡禾耸了耸肩,老实说,她看得很开,反正自己也对修车一窍不通,到了镇子上也是找来帮手或者直接到汽修店去,自然是老板说什么她就信什么,然后乖乖掏钱。
想太多,不过是平添烦恼罢了。
不然计划一下,去玉龙喀什镇一趟可以玩点儿什么。
或许时间有点短呢......
储怡禾慢慢蹲下,继续归拢着地上的灰尘,灵魂却完全沉浸在自己世界里,脸上也露出一副期待的模样。唐博彦则是皱着眉头看着她。
“啊,”储怡禾突然想到了什么,她猛地丢开手里的扫帚,“去镇子上玩需要带一些道具,我应该去车上把我的挎包和墨镜拿下来!”
说着她就要跳起来、跑出去,却被男人伸手扯住衣角,拽了回来。
储怡禾堪堪站定,误会唐博彦抱怨她工作不专注,“别那么小气啊,你放心,我会在我们出发之前打扫好的。”
坐在椅子上的男人则是慢斯条理地收回手去,“不是这个,”说着,他指了指储怡禾的脚,“你需要的是换一双鞋,你有带鞋来吗?”
“我有带啊,怎么了?”储怡禾疑惑地低下头,顺着唐博彦手指的方向看去。
她脚上穿着一双粗带凉鞋。储怡禾过去不常走路,皮肤也很娇嫩,因为这些天在沙漠里摔跤,又走过坑坑洼洼的破路,脚一侧被擦破了一小块皮肤。
她白皙的皮肤上突兀地挂着一块暗红。伤口已经不再流血,看起来弄破有一段时间了。
储怡禾昨天睡觉ᴶˢᴳ之前还拿凉水草草冲过一遍脚,也许是灯光太暗、她的神经又很累,并没有发现脚破了皮。
现在她在男人的提醒下,注意到了自己脚上的伤口,疼痛也想被打开闸门一样汹涌而出。
储怡禾登时变成了苦瓜脸,她的两条腿像钉在地板上一样,一动也不敢动。
尖锐地疼痛从她的脚下一路踩着她的神经,她只觉得疼,具体哪里疼她又说不太清。
储怡禾磕磕巴巴地和男人说,“都怪你提醒我,我的脑子本来没发现的,现在好了,我疼得不敢走路了。”
“行了,别装了。”唐博彦伸出一只手扶额,无奈地看着泫然欲泣的女孩,“你刚才都没感觉,没道理现在感觉痛不欲生啊。”
“可是真的很疼.....”
唐博彦叹了口气,他站了起来,曲起手臂放到储怡禾面前。
在储怡禾不解的眼神中,他解释道,“扶着我,然后用好的那条腿往后跳。”
储怡禾还是云里雾里,但是还是听了他的话,她抓着男人的手臂单脚往后跳了两步,腿弯靠到了床沿。
唐博彦示意她坐下。
女孩坐在床上,看着男人拉开床头的抽屉,在里面翻找着。
抽屉里的东西杂乱,里面还放着本书,吓得储怡禾连忙用袖子捂住口鼻,一边口里叫着,“等下等下。”
唐博彦的身体一顿,回头看着储怡禾手忙脚乱地带上口罩和手套。
“你对木头过敏?”他歪头看她的动作。
储怡禾摇了摇头。
见女孩并不想说,男人转身继续在抽屉里翻找着,那本书也被他随手丢在床上。
储怡禾小心翼翼地向后望去,发现那书本摊开,书页泛着黄色,甚至可以看清纤维的脉络。
她忍不住放低了身体,让自己看得更清楚。
那纸储怡禾再熟悉不过,正是她从小到大摸了无数次的纸、唯一通过筛选留在她身边的纸。
那是一本由桑皮纸印的书。
用桑皮纸印制的书多为老书,其实并不常见,储怡禾心下它出现在唐博彦的抽屉里很让人稀奇。
她思索家,唐博彦已经找到了他想要的东西,他递到女孩面前,储怡禾看清了那条小小的方形,正是几张创可贴。
“谢谢。”她连忙道谢,伸手接过。
唐博彦没说话,转身又从柜子上拿了什么。
储怡禾曲起一条腿支在床边,正低头看着自己露出血肉的脚侧。这时,男人走到她面前蹲下,他拧开手里拿着的碘伏,用棉签沾了沾,就要往女孩的脚上送。
储怡禾吓了一跳,这个节骨眼上挣扎了起来。
“我.....我自己来吧。”她从俯视的角度看着蹲在自己面前的唐博彦,脸上感觉在燃烧。尽管经过几天的相处,她知道男人是个狂放不羁的人,他没有什么别的意思——但她还是害羞得要命。
唐博彦疑惑地抬头看了突然闹起别扭的女孩一眼,“你能别乱动吗?不要把碘伏洒在我的床单上。”
储怡禾不动了,透过自己膝头偷偷打量着男人。
唐博彦嘴上似乎是嫌麻烦,但是手上的动作却很轻,但娇气的储怡禾还是用贝齿咬住了自己的嘴唇才没有疼叫出声。
她咬着牙坚持到男人给伤口消完毒,当下感觉自己像个一声不吭扛过酷刑的英雄,又膨胀得不行。
唐博彦抬头时,被女孩眼底的惊涛骇浪吓了一跳,他用那种看神经病的眼神看她。
“创可贴给我。”他不容置喙地命令,像是照顾一个麻烦极了的小孩子。
储怡禾乖乖地把他先前交给自己的创可贴重新递给了他。
唐博彦撕开创可贴的动作很利落,帮她贴在皮肤上的时候,男人的手指不可避免地触碰到女孩的脚。
惹得储怡禾的脸红了脸,她正弓着身子抱着自己的一条腿,让自己看起来像一只煮熟的虾子。
唐博彦站起来,离远了看了看,似乎对自己包扎的作品很是满意。
“你说你要来新疆旅游的话,为什么不报个旅游团呢?”他问。
“我不是来旅游的。”闻言,储怡禾连忙反驳他,她摸出自己的手机给男人看有关于桑皮纸的一切,却又突然想起自己的手机已经关机了。
她顿了顿,眼睛的余光扫到床上摊开的书,连忙伸手将书捧在手心,像呈上宝物一样把书举到男人眼前,“我是为了这个。”
“这本书?”唐博彦挑起了眉毛。
“不,是这种纸。”储怡禾故作玄虚地向后撑在床上,仰头看着男人,“你知道这是什么纸吗?”
“是什么呢?”男人脸上露出一副好笑的神情,顺着她问道。
“哼哼,你不知道了吧——这是桑皮纸,这种纸可以存放千年之久不褪色,也不会被虫蚀。”
“所以呢?”唐博彦看着女孩满脸的骄傲,有些不解,
“不知道你知不知道,但我觉得你是和田人,应该是知道的——”储怡禾一口气说了好多知不知道,快要把自己绕晕,她飞快地吸了一口气,“总之,我听说这种技艺要失传了,所以想要来学会怎么制作它。”
在她说话时,唐博彦一直歪着头听着,他的脸上看不出什么特别的神情,看起来即使知道了那本书的珍贵,他仍然并不喜欢那本书,也显然没有被储怡禾口中的“传承非遗文化”所打动。
“为什么一定要传承这种纸呢?”他看起来还是不明白这其中的逻辑,“就因为喜欢?”
“是.....”储怡禾想了想,却不觉得自己有必要把自己的过敏原,或者是什么其他的小苦恼暴露给一个才认识两天的人,“可以说就是因为喜欢。”
“为了伟大的情怀!”储怡禾又重复了一遍,然后重重地点了点头,给予自己肯定。
唐博彦耸了耸肩,看起来尽管他没听懂,却仍表示尊重,“你刚才是说,你想要这种纸的制作秘方啊,小妞。”
“还是公之于众的那种,有点难办啊......”他微微仰头,用手摸了摸自己的下巴。
“什么?”储怡禾敏锐地捕捉了他的话头,“你是知道些什么吗?”
“不,我什么都不知道。”唐博彦冲她笑笑,“我只是说你没有常识。江湖上有武林秘籍的地方,不也是常常会出现腥风血雨吗?”
储怡禾不服气地瞪他,“不试试怎么知道呢。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这种纸消失呢。”
“消失有什么不好呢。如果使用这种纸的人越来越少了,就说明这种纸已经不符合这个时代了。”
“天哪。”储怡禾捂住自己的胸口,“你这是好凶残的自然法则,社会达尔文主义,缺乏人文关怀。”
唐博彦只是冲她笑得漠不关心。
“还有,你别‘小妞小妞’的叫我了,我有名字的。”储怡禾撇了撇嘴,突然自顾自地小声嘟囔道,“我们相处这么多天了,一直在见面,也不像你的预感那样后会无期了......”
唐博彦有些惊讶女孩还记得自己当时嫌麻烦而随口应付的说辞。
“你还没问我的名字呢。”
“好,”男人点了点头,“那你叫什么?”
“怎么问的这么不情不愿,像是我逼你问的一样。”储怡禾嘴里还在小声抱怨,却见唐博彦重新在她的面前蹲了下来。
男人微微仰头看她,那双黑黑的眼睛落入女孩的眼眸,“这位美丽的小姐,在下唐博彦,请问小姐的芳名?”
储怡禾怔怔地看着他那张俊脸,突兀地别过脸去,“突然怎么了,吓死我了......”
“我叫储怡禾。”她偷偷看了一眼,在唐博彦的微笑中答道。

本质上,唐博彦还是那个老奸巨猾的奸商!
兜兜转转,原本坐在床边,气氛有些旖旎的两人之间,话题还是绕回了“包扎伤口需要支付 500 元”。
储怡禾怒瞪着男人,“你不就只是给我贴了个创可贴?!”
唐博彦抱着手臂,眨了眨眼睛,嘴角翘起的弧度莫名让储怡禾担心他随时会掏出一本护士执业资格证。
幸好国家规定,必须得是相关专业的人才能考取此类专业执照,男人摇了摇头,却另辟蹊径,认真地向坐在床上的女孩强调,他刚才按照储怡禾的要求,向饱受疼痛困扰的女孩提供了情绪价值。
“......我只是擦破了点儿皮,怎么就饱受疼痛困扰了。”储怡禾的嘴角抽了抽,“还有我刚才是不是告诉你,我自己来就好?”
见储怡禾坚持不买账,男人只好放弃,他撇了撇嘴,看起来有点儿委屈。
.......个屁啊!
储怡禾瞪着他。唐博彦看起来只想借机“敲诈”一番,如果储怡禾不上套,他也并不纠缠,自顾自地走开了。
过了一会儿,他又自然地折返回来,叫女孩该一起出发去镇上了。
唐博彦从房子旁边的自建仓ᴶˢᴳ库里开出一辆吉普车,他把车子稳稳地挺在门口,储怡禾自然地往后排的座位上跑,却被男人制止。
倒不是储怡禾不礼貌地习惯性把男人当成自己的司机,主要是她爹从小教育她,副驾驶的位置是危险系数最高的。
被呵护长大的储怡禾自然是惜命得很,然而这次,后排座位却要留出来给唐博彦的珍爱。
只见唐博彦吹了声口哨,那条吃得比储怡禾还好的福犬从门里欢快地跑了出来,它硕大的身躯上肌肉发达,前腿猛地一蹬,就跳到了吉普车后座上。
储怡禾倒像是专门给福宝开门的门童了。
看起来唐博彦溺爱福宝到一个不可思议的程度,整个吉普车宽敞的后座都属于他的爱犬,唐博彦还在车窗上拴了很多带有流苏的挂饰,让福宝一路上都不会无聊。
而作为副驾驶上莫名多出来的物件,储怡禾在男人眼里甚至比不上一件货品。
坐在副驾驶上的女孩,怀里被塞了一箱矿泉水,储怡禾现在的感觉就是:她的地位比福宝的门童还要低。
不过作为还欠着钱的麻烦精,储怡禾也不好多说什么,毕竟唐博彦还答应要去镇上给她的车换电池。
穿着黑色 T 恤的男人车开得很稳,不知道是不是为了耍酷,他就像个老手一样把一条胳膊搭在摇下来的车窗上,害得储怡禾一直用余光悄悄瞟着唐博彦,担心他这样属于危险驾驶。
从沙漠边缘驱车到玉龙喀什镇的路上风景很美,广阔的天空上乌云遮住了太阳,只剩远处的雪山山巅上还透着隐隐金光。
南疆真是个神奇的地方,明明刚刚还是沙漠,车行驶了一段路,就出现了草场,有牛和羊在低头吃草。
储怡禾兴奋地趴在车窗上,她眼睛一眨不眨的,注视着窗外的美景。
然后她猛然顿悟自己忘了两件事。
其中一件事是,储怡禾之前为了在所谓的“自助早饭”中占唐博彦的便宜,于是一口气喝了五六罐饮料,她现在感觉随着汽车的颠簸,从她肚子里传出晃荡的水声。
好吧,再直白点儿来说就是——她尿急。
但作为一个淑女,储怡禾无论如何都无法向唐博彦开口,她生怕没脸没皮的男人把车停到僻静地,让她直接就地解决。
就当她不知道第几次用纠结的眼神悄悄瞥向唐博彦的时候,开着车的男人再也无法忽略她明显透露出古怪、又有一丝着急的眼神。
“你干什么总看我?”唐博彦手握方向盘,他的眼睛仍然直视着前方,“想上厕所?”他打趣道。
谁知储怡禾正巧被他说中了,她立刻紧紧地闭上了眼睛,像小鸡啄米一样点头。
“真的啊!”唐博彦看起来比她还惊慌,“是吃坏肚子了吗?你还能坚持住吗?”
“别把我的车弄脏了!”
“......”太下贱了。
“不是,是之前喝了太多水...”储怡禾满脸黑线地瞪着男人。
她的一只手还撑在腰上,唐博彦目光扫了扫就知道是怎么回事儿了,他顿了顿,“别担心,前面有公厕。”
“不知道公厕要不要收费呢。”储怡禾幽幽地开口道。
唐博彦也听出了女孩语气里淡淡的幽怨,他自然地接口道,“欢迎来到玉龙喀什镇,这里公厕当然不收费。人有三急,那样太没有公德心了。”
福宝在后座上摇晃着尾巴,它凑了上来,蹭了蹭储怡禾的肩膀,却被唐博彦分出精力把狗头按了回去。
“别吓到姐姐。”他叮嘱道。
那算是唐博彦一整天唯一说的一句人话了,储怡禾想,尽管这句话是说给狗听的。
不过自从听说储怡禾很急,唐博彦的车就开得像炮弹一样快,男人炫技一样把车停在马路界外的黄沙上,车子歪着屁股熄了火。
储怡禾猫着腰快速从车上跳了下来,她狂奔冲向公厕,还不忘回头嫌弃地在心中诟病唐博彦狂放的车技。
解决了三急之后,储怡禾想起了另一件事。
说是要给她的车换电池,结果他们是坐着唐博彦的车来的,她自己的车还停在唐博彦的杂货店门前。
出发前的储怡禾满脑子都是等下去玉龙喀什镇要怎么玩,紧接着又因为上药“敲诈”事件被唐博彦的歪理吵得头晕,她竭力保住了自己的钱包,又在男人的催促下上了车,完全没有发现有什么不对。
真是让人厌蠢症都犯了。
谁知唐博彦却说没有问题。
“我们把蓄电池买回来给你的车换上。”他说道,“你那辆破车根本开不到镇上。”
“而且不要误会,买蓄电池只是顺带,我是要把福宝送到镇上的阿妈家里。”等红绿灯的时候,唐博彦自顾自地解释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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