奈妮薇也很清楚为什么这三个人给她的感触最深,她们的故事都反映了她自己人生的某一部分。奈妮薇不明白的是,为什么自己最喜欢爱瑞娜。她觉得,把所有的线索总结分析一下,爱瑞娜的麻烦几乎全部来自于有一条太缺乏管束的舌头,她总是把自己的想法直截了当地告诉别人。有一次她仓皇地被赶出一座村子,甚至没来得及带着她的马,因为她称呼那个村的村长是扁脸乡巴佬,还和那个村子里的几个女人说,像她们这种骨瘦如柴的厨房杂工没资格盘问她为什么一个人旅行。会得到这种下场可不是巧合,而且这还只是她自己承认的部分。奈妮薇觉得,只要让爱瑞娜和自己共处几天,自己待人处事的态度一定能对她产生好的影响,她也一定能为另外那两个女人做些事情。她明白,和平与安全对女人来说有多么重要。
第二天早晨又发生了一些奇怪的变化,大家的脾气都还算平和,但有些人的舌头还是那么尖利!奈妮薇只说了一些相当温和的话,比如伊兰不是在她母亲的宫殿里,所以她别妄想奈妮薇会每晚都去睡靠墙的颠簸床位。伊兰扬起下巴,但还没等她张开嘴,柏姬泰已经飞快地说道:“你是安多的王女?”她说这句话的时候甚至没有先看看周围是否有其他人会听到。
“是的。”伊兰回答的语气比奈妮薇记忆中的更多了一份威严,但嗓音中却蕴含着一种情绪——大概可称为满意?
柏姬泰板起脸,转身走到船头,坐在一捆缆绳上,盯着前方的河道。伊兰望着她的背,皱起眉,然后走过去坐到她身边。她们在那里轻声交谈了一段时间。奈妮薇当然不会过去,即使她们求她!不管谈话内容是什么,这次交谈似乎让伊兰有点不高兴,仿佛是交谈的结果完全出乎她的预料。但在那之后,她们两个人之间几乎一句话都不说了。
在那一天稍晚时,柏姬泰恢复了自己的原名,但契机却是因为她最后一次发的脾气。魔格丁已经被她们甩到了身后,她和伊兰都用刺叶泡的水洗去了头发上的黑色染料。亚格尼看见了她们金红色的鬈发和金黄色的编结细密的辫子,还有柏姬泰的长弓和箭囊之后,刻薄地嘀咕了一句:“柏姬泰从该死的故事里面跑出来了。”而亚格尼倒霉的是,柏姬泰听到了他的话。柏姬泰用严厉的声音对亚格尼说,这就是她的名字,如果亚格尼不喜欢这个名字,她可以把亚格尼的耳朵用箭钉在他选择的任何一根桅杆上,而且在射箭的时候,她可以把眼睛蒙起来。亚格尼红着脸大步走开了,还一边对船员们叫喊着,要把紧得不能再紧的缆绳再拉紧一些。
奈妮薇此刻并不在乎柏姬泰是不是真的会将她的威胁变成事实,在用刺叶洗过头发之后,头发上还留有一点轻微的红色痕迹,但这足以让她喜极而泣了。反正她还有足够的刺叶再洗一次头发,除非全船的人都牙龈酸痛或牙痛。她也还有足够的红茴香,可以帮助她安抚肠胃的痉挛。当她安稳地晒干头发,重新将它们结成一根端庄的辫子时,不由得满意地叹了口气。
当然,在伊兰导引出的强风吹拂下,亚格尼日以继夜地赶路。两岸不时会掠过茅草屋顶的村庄和农田,白天可以看见在田间劳作的人们,晚上则有星星点点的灯火。看样子,上游地带并没有受到暴动波及。这艘名不符实的船只沿着河道一路平稳地摇晃了下去。
亚格尼一方面似乎在为这阵好风而感到高兴,另一方面却又因为要在白天行船而显得忧心忡忡。不止一次,他热切地凝望着一条隐蔽的河湾,一条被林木包围的溪流,或者是河道旁的一个水池,看样子,他很想让水毒蛇号驶进那些地方,先隐藏起来。有时奈妮薇会故意在亚格尼能听到的地方谈论,早些让萨马拉的难民离开他的船会让他感到多么高兴,同时还夹杂着评论几句这个女人现在的气色有多么好,那个孩子显得多么有活力,这就足够让亚格尼打消停船的念头了。如果让夏纳人、汤姆和泽凌去威胁他,也许会更容易一些,但这些家伙在这样做过之后已经开始自鸣得意了。而奈妮薇肯定不会和一个既不正眼看她、也不和她说话的人进行争论。
在第三个早晨灰色的黎明中,船员们重新将船桨探入水中,将水毒蛇号驶进博安达的一个港口。博安达是一个比萨马拉还要大的城镇,位于杰罕那南方,湍急的博恩河汇入相对缓慢的艾达河时形成的一个尖角上,在高峻的灰色城墙中甚至还嵌着三座碉塔。一座有着红色瓦顶的亮白色建筑物显然应该是一座宫殿,虽然它比都市中的宫殿要小许多。当水毒蛇号被固定在一座码头尾端的木桩上时(它的一半船身都陷在了烂泥里),奈妮薇惊讶地大声说,为什么亚格尼要跑去萨马拉,而不是在这里卸货。
伊兰用下巴朝码头上一个粗壮的男人点了点,那个人的胸前用链子挂着一枚徽章。码头上还有几个像他那样的人,全都穿着蓝色的外衣,挂着同样的链子,他们专注地看着另外两艘在其他码头上卸货的宽身船。“我敢说他们是雅莲德女王的税务官。”亚格尼用手指敲打着船栏,竭力不去看那些正在仔细检查其他船只的官员。“也许亚格尼在萨马拉的人脉关系不错,但我不认为他想和这些人打交道。”
来自萨马拉的难民们不情愿地沿着步桥逐个走上码头,那些税务官们全都对此视而不见,从船上下来的乘客不用缴关税。对于萨马拉人,这只是一个不确定的开始,他们将要踏上一段新的人生之路,惟一的依靠只有身边的旅伴,以及奈妮薇和伊兰给他们的资助。在簇拥着走过码头时,所有的男人和部分女人已经变得垂头丧气了,有些人甚至哭了起来。伊兰的脸上满是苦恼的表情,她总是想照顾所有的人,奈妮薇希望伊兰不会发现她又把一些银币塞进了几名妇人的手里。
并非所有人都下了船,爱瑞娜、妮可拉和玛丽甘留了下来。玛丽甘紧紧地抓着她的孩子,那两个小孩紧闭着嘴巴,焦急地看着其他孩子消失在进城的方向,从萨马拉到这里,奈妮薇从没听见他们说过一句话。
“我想和你一起走。”妮可拉一边不自觉地扭搓着双手,一边对奈妮薇说,“在你身边,我会感到安全。”玛丽甘用力地点着头。爱瑞娜什么也没说,但她走到了另外两名女子身边,直视着奈妮薇,无声地表达着自己要留下来的决心。
汤姆微微地摇了摇头,泽凌则苦着一张脸,但奈妮薇看着的是伊兰和柏姬泰。伊兰毫不犹豫地点点头,柏姬泰在伊兰之后也立刻点了头。奈妮薇拢起裙子,大步走到正站在船尾的亚格尼面前。
“我想应该让我的船离开了,”他望着船和港口之间的某个地方说道,“不能太晚了,这是我经历的最糟糕的一次航行。”
奈妮薇咧开嘴笑了一下。第一次,亚格尼先将目光转向了她,几乎转向了她。
亚格尼并没有太多的选择,他不能引起博安达官员的注意,即使他不喜欢奈妮薇支付的船费,他也只能把船驶向下游。所以水毒蛇号离开了港口,掉头朝艾博达的方向驶去。奈妮薇等到博安达消失在视线外后,才对船长提起中间停泊站的名字。
“沙力达!”亚格尼瞪着奈妮薇的头顶,咆哮了一声,“沙力达在白袍众战争的时候就荒废了,只有愚蠢的女人才会在沙力达上岸。”
即使脸上还带着微笑,奈妮薇的怒火仍然足以让她拥抱真源了。亚格尼咆哮着拍打自己的脑袋和腰,而奈妮薇只是同情地说:“这个季节的马蝇还真是厉害。”柏姬泰在甲板上发出响亮的笑声。
站在船头,奈妮薇深吸着气。伊兰正导引起一阵强风,水毒蛇号驶入了博恩河汇入艾达河之后形成的湍急水流。她已经连续几顿饭只是吃了一些红茴香,但即使是她在到达沙力达之前什么都不吃,她也不会在乎。他们就要到达目的地了,为了这个,她经历的每一件事都是值得的。当然,她并不总是这么想,伊兰和柏姬泰的利舌也不是让她愤懑不平的惟一原因。
她们上船之后的第一个晚上,她只穿着衬衣,躺在小船舱的窄床上。伊兰打着哈欠占据了椅子,柏姬泰靠在门边,头顶都碰到了房梁。奈妮薇在那时使用了扭曲的石戒指。当时那间舱房里的光源只有墙壁上一盏生锈的油灯,令人惊讶的是,油灯里还散发着一股香料的气息,也许亚格尼也不喜欢这里的霉臭。奈妮薇故意将戒指放在胸前明显的位置上,让另外两个人看清楚它贴上了她的皮肤。她这样做是有原因的。虽然这两个人在最近一段时间里表现得还像是正常人,但她还是对她们满心戒备。
石之心大厅和她之前每次来过的样子没什么差别,黯淡的光芒弥漫在各个地方,却又找不到光源。闪耀的水晶剑凯兰铎插在巨大穹顶下方的岩石地面上,一排排抛光的巨型红石圆柱一直延伸到看不见的阴影之中。那种被监视的感觉在特·雅兰·瑞奥德中几乎是无所不在,奈妮薇只能勉强让自己不拔腿逃开,不会疯狂地去搜寻那片圆柱之间的影子。她强迫自己站在凯兰铎旁边,缓慢地数到一千,每数一百下,就叫一次艾雯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