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上,这就是她现在能做的一切事情了,她原先如此骄傲的自制能力现在已经荡然无存了。她的心里不停地闪过她自己、魔格丁、艾雯、兰德和岚,让她身上的衣服也在不停地闪烁着,时而变成结实的两河羊毛裙,时而变成一件带着深兜帽的厚重斗篷或者是一套白袍众的铠甲,甚至是一套透明的红丝长裙!然后又飞快地变成了一件更加厚重的斗篷……她觉得自己的面孔也在改变。她瞥了自己的双手一眼,看见手上的皮肤比泽凌的还要黑。也许如果魔格丁认不出她……
“艾雯!”沙哑的喊声回荡在石柱群中,奈妮薇浑身颤栗地又开始数下一个一百。除了她以外,巨大的厅堂中仍然空无一人。虽然带着一点遗憾,但她仍然揣着更多的慌张心情走出了梦境……
……她用手指摸索着拴在皮绳上的那枚戒指,盯着粗重的房梁,耳边传来船身在水面上起伏时传来的一阵阵吱嘎声。
“她在那里吗?”伊兰问,“你走了没多久,但——”
“我已经厌倦了畏惧,”奈妮薇嘴里说着,眼光却没有离开房梁,“我是那……那么厌倦当个懦……懦夫。”奈妮薇说出的最后一个字融入了她既不能阻止、也无法掩饰的泪水里。
伊兰立刻走到她身边,拥抱她,抚摸着她的头发。下一瞬间,柏姬泰也出现在她身边,用沾了冷水的毛巾擦拭着她的颈背。奈妮薇哭泣着,竭力不去听她们安慰她,说她不是一个懦夫。
“如果我认为魔格丁在追猎我,”柏姬泰最后说,“我会逃走的,即使只有一个獾洞,我也会钻进去,缩成一团,满身汗水,直到她离开。如果赛兰丁的思雷狄特朝我冲来,我也不会站在那里不动,但这都不算是懦弱。你必须选择你自己的时间和场合,在她最无法预料的时候向她发动袭击。我会在力所能及的时候向她复仇,但现在时机仍然未到,否则就是愚蠢。”
奈妮薇其实并不想听到这样的话,但她的眼泪和她们的安慰,让她与她们之间竖起的荆棘篱笆裂开了一道缺口。
“我会向你证明,你不是懦夫。”伊兰从架子上拿下那只暗色的木匣,取出里面的螺旋纹路铁碟,“我们一起回去。”
这是一句奈妮薇更加不想听到的话,但她无法逃避这个要求。她们已经说过,她不是懦夫,于是她们一同回去了。
她们来到提尔之岩,盯着凯兰铎——这总比不停地向身后窥望、担心魔格丁会突然出现要好得多。然后在伊兰的带领下去了凯姆林的王宫;在奈妮薇的指引下去了伊蒙村。奈妮薇以前也见过宫殿,见识过它们高大的柱廊、宽阔的彩绘天花板和大理石地面、镀金饰品、精致的地毯和壁挂,但凯瑞安王宫是伊兰长大的地方。看着这座宫殿,奈妮薇对伊兰有了更多的了解。这个女人当然会认为世界要向她低头,她从小就受到这样的教育,就生活在这样的环境里。
当她们在凯瑞安王宫的时候,伊兰(因为她使用的特法器的关系,所以她在梦的世界里只是一个苍白的影像)奇怪地显得非常安静。但话说回来,奈妮薇在伊蒙村也同样是一言不发,部分原因是伊蒙村比她记忆中的更大了许多,有了更多的茅草屋顶和木架房屋。有人在村外建了一栋很大的、不规则形状的三层楼,一座十五尺高的方石柱屹立在绿地上,表面雕了许多名字。在这些名字里,有许多都是她认识的,几乎全都是两河人的名字。方石柱的两侧各立起了一根旗杆,其中一面旗子上绘着一只红狼头,另外一面上绘着一只红鹰,每样东西都显出一副欣欣向荣的气息。当然,她看不见村民是什么心情。但她觉得这一切都很荒谬。那些旗子到底是什么东西?是谁盖了这么一栋大房子?
下一个瞬间,她们进入了白塔,直入爱莉达的书房。这里没有任何改变,只是留在爱莉达书桌前的椅子只剩下了六把。关于邦雯的那三张绘图消失了。兰德的画像还在,只是在兰德的脸上有一处经过粗糙修补的残破,看上去好像是有人把什么东西砸在那上面。
她们又匆忙地将放在有金鹰标志的漆匣里和前厅撰史者案头的文件翻检了一遍,虽然所有的公文和信笺在她们查看时就开始改变了,她们还是了解到了一些信息。爱莉达已经知道兰德跨过龙墙,进入凯瑞安,但她们看到的文件里并没有提及爱莉达会对此采取何种行动。一份措辞严厉的公告要求所有两仪师立刻返回白塔,除非她们有爱莉达另外给予的命令。爱莉达的火气似乎比先前旺盛了许多,毕竟,在她发布特赦令之后返回白塔的两仪师少之又少。塔拉朋的绝大部分眼线仍然沉默着。培卓·南奥仍然在召唤所有白袍众回到阿玛迪西亚,而他为什么要这样做,白塔似乎并不知道。达弗朗·巴歇尔仍然渺无音讯,虽然他率领着一整支军队。爱莉达在每一份文件上的签名都充满了怒意。除了白袍众那份文件之外,所有其他的文件在奈妮薇看来都没有什么用处,看来,只要她们还在水毒蛇号上,她们就不会遇到什么困难。
当她们回到船上她们的身体里时,伊兰沉默着从椅子里站起来,将那只碟子放回到木匣里。奈妮薇不假思索地站起身,帮助伊兰脱下外衣。当她们都穿着衬衣挤到床上去的时候,柏姬泰爬上了梯子,她说她可以睡在梯子顶上。
伊兰导引至上力,熄灭了灯火。在黑暗中躺了一段时间之后,她说:“那座宫殿是那么……空无,奈妮薇,它让人觉得是那么的空无。”
奈妮薇不知道特·雅兰·瑞奥德中有什么地方会是熙熙攘攘的。“是因为那件特法器的缘故,你用那件特法器的时候,看起来好模糊。”
“嗯,我觉得自己看起来还好。”伊兰的声音里只有一丝气恼。说完这句话,她们就分别睡下了。
奈妮薇还清楚记得伊兰的手臂肘,和她抱怨自己有一双冰凉的脚,但这些并不能影响她的好心情。她做到了。也许忘记恐惧和不恐惧并非完全一样,但至少她回到了梦的世界。也许有一天,她能够找到勇气,让自己不再畏惧。
一旦开始,想要停下来就不那么容易了。那之后的每一晚,她们都会一同进入特·雅兰·瑞奥德,每一次她们都会去白塔,想看看能得到什么新的信息。这方面的收获并不多,除了一份文件,爱莉达命令派出使者去沙力达邀请那里的两仪师返回白塔。不过,这份邀请更像是爱莉达在命令那些两仪师立刻拜倒在她脚下,而且还要感谢她允许她们如此。没等奈妮薇把它看完,它已经变成了一份关于以适当手段筛选有潜质的初阶生的报告,她不明白这份报告是什么意思。然而,前一份文件进一步证实了她们的目标是确实存在的。之后她们又看到许多文件的只言片语,但问题是她们已经掌握的信息没办法让她们把这些残片组合起来。谁是那个叫达弗朗·巴歇尔的人?为什么爱莉达那么急着要找到他?为什么爱莉达要以严厉的惩罚作为威胁,禁止任何人提起伪龙马瑞姆·泰姆的名字?为什么沙戴亚的泰诺比女王和夏纳的艾沙王都写来客气而言语冰冷的信,抱怨白塔过分干涉他们的事务?这些只是让伊兰嘀咕了一句莉妮的谚语:“欲知二,必得先知一。”奈妮薇只能同意这句话确实是没有错。
除了探察爱莉达的书房之外,她们还在梦的世界里练习控制她们自己和她们周围的环境,奈妮薇不想让自己再经历一次被艾雯和智者们抓住的窘境。她竭力不去想魔格丁,把心思集中在智者身上会让她感觉好得多。
对于艾雯出现在她们梦中的技巧,她们依旧一无所知。现在每次召唤艾雯的尝试都一无所获,反而增加了那种被监视的感觉,艾雯也没有继续在她们的梦里出现过。将别人固定在特·雅兰·瑞奥德中的尝试也遭到了难以想象的挫败。伊兰偶然发现了这个技巧,它的办法是把另一个人视为这个梦的一部分。一开始,伊兰做到了这一点(奈妮薇以她能表现出的最友善的态度向她表示了祝贺),但接连几天奈妮薇都做不到这一点。伊兰在她面前就仿佛是一团薄雾,总是能带着微笑从她眼前瞬间消失。当奈妮薇终于固定住伊兰的时候,她觉得自己就如同正在抬着一块巨石般吃力。
依靠想象创造花朵等东西显然要有趣得多,这样的努力是否会成功要看她们想象的东西的巨大程度,以及是否真正存在。一株开满了红、金和紫色花朵的大树,要比一面检查衣着的立镜更难以出现,想要让一座光辉灿烂的水晶宫殿拔地而起就更加困难了,即使它有了坚实的质感,也会不断地随着想象者思想的波动而改变,并在想象消失时立刻随之消失。她们被一只动物(很像是一匹在鼻子上长了角的马)追上山顶,让它消失之后,两人立刻达成了默契——不要再想象动物了。这次事故还差点引起一场争吵,两个都认为那只动物是对方造成的。不过,一等伊兰恢复了正常,她就开始咯咯地笑着,描述着她们当时的样子有多么可笑——提起裙摆,拼命逃向山顶,大声叫喊着驱赶那只动物离开。即使伊兰顽固地拒绝承认这是她的错,奈妮薇还是不禁和她一起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