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兰气恼地一甩手,她确实总是以为遵守法律是重要的,无论那是多么愚蠢的法律。尽管她不愿意承认,但她和加拉德确实有许多共同点。原来亚格尼偷偷叫她们婊子,是吧?
第二个难题是其他人的生存空间。水毒蛇号虽然很宽,但并不是一艘很大的船,现在这艘船上已经有了一百多人。除去船员工作所需要的空间之外,留给乘客的地方并不多。而且那些难民还总是尽量与夏纳人保持着一定的距离,看起来,他们对于持有武器的男人没有任何好感。结果能让所有人都坐下来的位置几乎都不够,更别说要躺下了。
奈妮薇直接和亚格尼说过这件事:“这些人需要更多的地方,特别是女人和小孩,既然你没有更多的舱房,那用一下你的货舱也可以。”
亚格尼阴沉着脸,别过头不去看奈妮薇:“我的货舱都装满了有价值的货物,非常有价值的。”
“不知道艾达河这一带是否有海关人员?”伊兰懒洋洋地说着,一边用眼睛瞥着树木茂密的河岸。河道在这里只有一两百步宽,两旁是干硬的黑泥和赤裸的黄色黏土。“一边是海丹,另一边是阿玛迪西亚,看起来有点奇怪,你带了满船的南方货物,现在却又向南方行驶。当然,你也许拥有一切完税的证明文件,你也可以解释没有卸货的原因是萨马拉的暴乱。我听说那些处理关税的人是非常通情达理的,真的。”
亚格尼的嘴角弯了下去,他仍然没有看她们两个。
现在亚格尼紧盯着的是汤姆的双手。汤姆刚刚抖了抖空空的双手,两把匕首旋转着出现在他的指间,其中一把又立刻消失了。
“只是练一练,”汤姆说着,用剩下的一把匕首搔了搔他的长胡子,“必须不断练习才能保持……技巧。”他白发中的伤痕、脸上的鲜血,再加上衣服上染血的裂口,让他几乎像乌诺一样凶神恶煞。而那名夏纳人龇着牙齿的笑容、脸上的伤疤和翻着红肉的伤口,让他比任何人都显得更加凶悍。就连眼罩上那颗圆睁着的红色眼珠和他新的伤口相比,也显得黯然无光了。
亚格尼闭上眼睛,长长地吸了一口气。
货舱门被打开,一箱一箱货物被扔出船舷,其中有些很重,但大多数都相当轻,并散发着香料的气味。每扔出一箱货,亚格尼的面孔都要抽搐一下。只有当奈妮薇命令将几匹丝绸、几捆地毯和几大包细羊毛留下的时候,他的脸色才亮了一下。但他很快就发现,奈妮薇留下它们是用来当床铺,这时他的脸几乎变成了凝固的牛奶。自始至终,亚格尼没说过一句话。当女人们开始从提起一桶桶河水、在甲板上为她们的孩子洗浴的时候,亚格尼踱到船尾,双手紧握在背后,目不转睛地盯着在船后渐渐漂远的几口箱子。
从某种角度来讲,亚格尼对待女人的特殊态度正在磨平伊兰和柏姬泰的尖牙利嘴,奈妮薇发觉到了这一点。当然,奈妮薇已经重新获得了往日的地位。亚格尼不喜欢女人,他的船员在向他报告时如果不得不提到那些女人,他们就会加快说话的速度,同时不住地偷瞥着船长,直到他们匆匆跑回到工作岗位上去。如果一名闲着的船员和别人聊了几句关于女人的话,亚格尼会立刻大声吼叫着命令他跑步去做某件事情。那些船员在匆忙中低声的相互警告清楚地表明了亚格尼对女人的看法。
女人花费男人的金钱,她们像街头野猫一样好斗,她们造成了各种各样的麻烦。男人们总会发现,他们遇到的所有问题其实都是女人引起的。亚格尼认为他的甲板上的这些女人之中,有一半人会在第一次日落前就相互扒抓起来,她们全都会勾引他的船员,并让船员们也因为各种纷争而斗殴不断。如果亚格尼能把所有女人永远地轰下船,他会非常高兴;如果他能让她们永远地离开他的生活,他一定会欣喜若狂的。
奈妮薇从没遇到过这样的人。噢,她以前确实听过男人们谈论女人乱花钱,仿佛男人们从没有过花钱如流水的时候,实际上,那些男人对金钱毫无概念,比伊兰更没概念。奈妮薇也听过男人们如何把所有的过失都算在女人头上,虽然那其实根本就是他们自己惹出来的。只是除了亚格尼之外,奈妮薇不记得自己曾经遇到过真正不喜欢女人的男人。但她非常惊讶地得知,亚格尼在艾博达竟然有一位妻子和一群孩子,当然,他在那个家里停留的时间,只限于船只在艾博达装货的日子,对于这一点,奈妮薇倒是并不感到惊讶。有时候,奈妮薇发现自己会偷瞥一眼亚格尼,就像是在偷看一个匪夷所思的动物——一个远比思雷狄特和瓦蓝的其他任何展示品都更加奇怪的动物。
一般时候,伊兰和柏姬泰都不会在他能听到的地方发泄怒气。汤姆那些人之间相互交换的眼神已经够让人受不了了,但他们至少还会在奈妮薇面前隐藏这些小动作,亚格尼随时随地都准备好要印证自己对女人的荒谬看法有多么正确,那种公开嚣张的态度实在是让人无法忍受。他让女人们别无选择,只能彼此停息战火,面带微笑。
对于奈妮薇自己,在没有亚格尼的时候,她可以对汤姆、乌诺和泽凌稍微有一点耐心。现在这些男人正在忘记他们的身份,忘记他们应该依照她的命令行事,这没关系,她可以等待。虽然他们那些关于打破脑袋、割裂喉咙的黑色笑话一直在折磨着亚格尼,但只有在那间舱房里,她才会相信自己能完全躲开亚格尼。汤姆和乌诺都不是很庞大的男人,但汤姆很高,乌诺的肩膀很宽,他们挤在这间小舱房里的时候,确实对奈妮薇造成了压迫感,这对于会时常谴责他们的奈妮薇当然不会有什么好处。所以奈妮薇戴上了一副和善的面具,同时对汤姆和泽凌惊讶的皱眉、乌诺和拉冈难以置信的眼神完全视而不见。而且她这样做的时候,伊兰和柏姬泰也不得不装成一副好脾气的样子,这让她感到很愉快。
她努力保持着微笑的表情,直到她发现航行如此顺利的原因。她看着水毒蛇号鼓满的风帆,起伏不定的河岸在午后的阳光中如同奔马般时刻不停地向船后冲去。亚格尼已经命令船员们收起所有船桨,把它们靠在船栏上,那名船长看上去甚至显得几乎算是高兴,几乎。在阿玛迪西亚一侧的河岸全都是低矮的黏土崖壁;海丹的一侧则是河水与林木间夹着一条宽阔的芦苇带,因为水位下降的原因,芦苇大部分都变成了枯黄的颜色。这时距离他们离开萨马拉只有几个小时。
“你导引了。”奈妮薇从牙缝里对伊兰说。她用手背抹去眉毛上的汗水,克制着冲上甲板去透透气的欲望。船上的其他人都在距离她们和柏姬泰十尺以外的地方,但她还是竭力压低了声音,同时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和蔼。她的胃仍然在随着这艘船的缓慢起伏而不停翻涌,这对她的脾气没什么好处。“那些风是你的杰作。”她真希望在自己的行李中能有足够的红茴香。
看着伊兰湿润得微微发亮的脸颊和睁大的眼睛,奈妮薇觉得这女孩的嘴里一定会立刻就涌出甜言蜜语来。“你已经变成了一只被吓坏的兔子,打起精神来,萨马拉已经在我们身后几里远的地方了,没有人能从这么远的距离感觉到至上力。除非她和我们在同一艘船上,否则她什么都不会察觉,我的动作很快。”
奈妮薇觉得如果自己还保持着微笑的表情,她的脸一定要裂成碎片了。但从眼角的余光中,她能看见亚格尼正在审视着他的乘客,并且不断地摇着头。此刻相当恼火的她还能看见伊兰编织的残迹,用导引改变天气就像是滚着石头下山,一旦开始,天气会依照改变的趋向发生愈来愈显著的变化。但石块不会一直依照导引者设计的路线滚下去,它时刻都会滚出路边,这时导引者就要适时将它扭转回来。魔格丁如果在萨马拉的话,她有可能会感觉到这种规模的编织,也许可以,但她绝对无法确定这个编织的具体位置。在纯粹的力量上,奈妮薇和魔格丁大致相当,如果奈妮薇没有能力做到,这名弃光魔使应该也做不到。她确实希望这艘船能走得更快一些,和这两个女人一起住在这个狭小的船舱里,让她觉得即使是和亚格尼共享这个房间大概也不过如此,这种悲惨状况愈早结束愈好。而且,她在任何时候都不喜欢这种水面上的生活,在这么平静的河面上,一艘船怎么还会颠簸得这么厉害?
微笑已经让奈妮薇的嘴唇感觉酸痛了。“你应该问我一下,伊兰,你总是想也不想就独断专行。你应该知道,现在如果你在瞎跑的时候掉进坑里,你的老保姆是不会把你拖出来,帮你把脸洗干净的。”奈妮薇说完最后一句话的时候,伊兰的眼睛瞪得像茶杯一样大,露出一副立刻就要张嘴咬人的样子。
柏姬泰伸手按住了她们两个,带着仿佛是喜气洋洋的神情靠向她们。“如果你们两个不停下来,我就把你们扔到河里去,让你们发热的脑袋冷静一下。你们就像是一对染上冬季疥癣的沙格酒吧女!”
三个女人别开表情甜蜜而僵硬的汗湿面孔,各自朝不同的方向走去,在甲板允许的范围内尽量远离对方。到了将近日落的时候,奈妮薇听到拉冈说,她们三个一定在为脱离了萨马拉而高兴,从她们相互微笑的表情上就能看得出来。其他男人大概也都有同样的看法。但甲板上的女人们都对她们摆出了过于谨慎的面孔,她们能看出有什么不正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