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个好主意。”蒂凡尼说,“但是不许这么做,我再说一遍,不行。伊尔维吉太太不是个坏人。”这一点倒是真的,蒂凡尼心想,她很愚蠢,有时让人难以忍受,她不近人情,而且说实话,她也不是个好女巫。可是她的心眼儿不坏。
蒂凡尼知道奥格奶奶几乎从不洗衣服——不然要儿媳妇是干什么用的?可她突然意识到,她也从没见过威得韦克斯奶奶为任何一位老人洗衣服,这个念头让她不禁呆住了。我必须解决这个问题,她心想。噼啪菲戈人的首领站在她面前,一副无所畏惧的样子。这对他们来说是个艰巨的任务,她知道。
“我有一件事想拜托你们。”她说。
“天啊,是吗?”
“罗伯,你听说过洗衣服吗?”
“天啊,我们知道这件事偶尔会发生。”罗伯·无名氏说。他挠挠自己的口袋,死掉的昆虫跟啃了一半的鸡爪子之类的东西混在一起,一股脑儿掉了出来。
“那好吧。”蒂凡尼说,“我出去做事的时候,要是你们能帮我洗洗衣服,那就太好了。你们帮了一位老先生的大忙,真的。他最爱干净,喜欢穿干净的衣服。”她看看低处的他,“就是这件事情,罗伯,你可要考虑清楚。”
她巡访结束回到小屋,忐忑不安地走到洗涤室门口。一切都洗得干干净净,树上拴着绳子,普莱斯老先生的内裤晾在绳子上,白得耀眼。看到这个景象,蒂凡尼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太好了。”她对罗伯·无名氏说。
他笑笑,说:“唉,我们早就知道这个任务没那么容易完成。”
“还好有我帮你的忙。”一个声音说道。原来是小疯子亚瑟,这个菲戈人对洗衣服并不反感,因为他是由几名鞋匠抚养长大的,后来又在城里当上了警察。蒂凡尼常常觉得,在小疯子亚瑟的心里,属于菲戈人的那一半与属于城里人的那一半在不断进行激烈的斗争,不过菲戈人最喜欢没事来上几拳,所以内心的斗争其实是一种额外奖励。
铁头大扬把小疯子亚瑟推搡到一边,说:“我们不介意帮那个老伙计洗衣服,但是我们菲戈人对自己身上的污垢非常重视。洗澡会让菲戈人越来越弱。我们实在无法忍受肥皂,你知道的。”
“我可以,罗伯。我可以。”傻伍莱欢快地说着,从羊圈的墙上一头栽下来。他从草地另一端滚过来,不时有肥皂泡飘到空中。
“我跟你说过了,伍莱。”罗伯严厉地说,“这样会让你耳朵里冒出肥皂泡的。”
蒂凡尼大笑起来:“好吧,其实你可以自己制作肥皂,伍莱。给珍妮也做一些,给你的凯尔达带点小礼物回去。肥皂很好做——只需要一点油脂和碱液。”
“天啊,我们就是撒谎高手【43】,真的。”罗伯自豪地插嘴道,“我们正是因为这个出名的,你知道的。”
好吧,我尽力了,蒂凡尼心想,说到底,他们虽然不算诚实,但是至少是单纯的。
在白垩地,精灵女王伫立在山顶,从阴暗的森林边沿俯瞰双衫镇。这个小镇的野心越来越大,已经不再满足于仅有的一间商店、一间旅馆和一个铁匠铺。精灵女王脸上浮现出满意的笑容。
这是个和煦的夜晚,夜风一如往常,夜空也一如往常。月光下一道闪闪发亮的印迹清晰可见,直通小镇,不知是新修的马路还是一条小溪。除此以外,一切都和她上次来的时候没什么两样。
她扭头看看那名哥布林囚犯,他双手被捆住,坐在侍卫身后的马背上。她笑了,而这个笑容并不能让人心生愉悦。她打算把他交给蓝金勋爵处理,她心想。那个精灵一定很乐意把这个卑鄙的哥布林大卸八块——在那之前,他必然先好好玩弄一番他的猎物,这是自然。
不过首先,这个肮脏的哥布林把他们带到了这里——一片山坡上。女王和她的突袭队俯瞰着面前熟睡的山谷,战士们身穿野兽皮毛碎片,羽毛饰品或别在发带上,或坠在胸前,手里的弓箭早已上弦。
到头来,两个世界之间的边界并没构成什么阻碍。那些身强力壮的精灵没怎么费劲就挤了过来——此时此刻,屏障的确非常弱。从前,那个老女巫总是保持屏障牢不可破,让精灵们无法入侵,因为她对精灵国始终保持着戒备。
动物察觉了他们的到来。就在女王踏上白垩地的那一刻,草地上的野兔突然转过头,僵立不动,捕猎的猫头鹰觉察到另一伙令人生畏的捕猎者,连忙飞向更高的天空。
人类总是最后一个察觉的。正是这个特点让他们格外好玩……
山坡上,一个土丘后面隐隐发出亮光,远处传来一阵喧嚣,女王听出那是噼啪菲戈人日常吵闹的声音。除此以外,精灵多年以后再次入侵碟形世界没有遇到任何阻碍,精灵们不禁得意起来。他们已经将几个村庄搞得鸡犬不宁,把奶牛赶出牛棚,把拖车掀翻,把刚挤的牛奶变酸,毁掉酒桶里的啤酒……诸如此类的恶作剧让他们玩得不亦乐乎。不过,对这些已经太久没有突袭过人类世界的精灵来说,山下那座正在蓬勃发展的小镇才是真正的乐趣所在。
突袭队骑的黑色骏马的挽具上拴着数不清的小铃铛。除了它们发出的轻柔的叮当声以外,周围一片寂静,每个精灵都在等待女王的信号。
她举起了手臂。
可是还没等她做出任何举动,刹那间,一阵尖叫划破了夜空,刺耳的声音像是有人在宰杀一头巨大的猪。
那声音笼罩了整个白垩地。尖叫般的汽笛声传遍整座小山,让人牙齿打战。低处的山谷里,空气中似乎飘荡着火苗,一个巨大的钢铁怪兽沿着银色的轨道向小镇疾驰而去,沿路喷吐出一团团的蒸汽。
精灵们吓呆了。他们惊慌失措,乱成一团,想要躲避这种噪音,躲避空气中铁的味道。
车床铁屑满不在乎地从马背上跳下来,侍卫正用双手捂住尖耳朵,试图挡住噪音。他用牙齿从侍卫身上叼出一把石头匕首,熟练地割开了绳索。
“我早就跟你说过了,这就是铁马。”他得意地说,“这是最后一列开往双衫镇的火车。哥布林就在这里工作,跟钢和铁打交道。”
女王没有畏缩。她心里很清楚。有些精灵已经吓得缩成了一团,她晚点儿再收拾他们——在女王面前,精灵是决不允许流露出恐惧的。不过她脑袋里想的是:火车?这东西很大,是铁做的,而我们对它一无所知。越是我们不了解的东西,就越有可能将我们置于死地。“我们怎样才能驯服它?”她问,“更要紧的是,我们怎么才能把它夺过来?有了这样的宝贝,我们可以制造多少痛苦啊!”
豌豆花——他镇定自若,仿佛丝毫没有察觉精灵们的恐惧——站在她身边微微一笑。女王并不喜欢这个笑容,这笑容与他今天这张面孔的整体效果一点儿也不般配。他的双眼冰冷无情,他说:“我们可以拷问哥布林,直到他们把操控铁马的方法告诉我们为止。然后再让他们替我们操控。”
“哥布林是不会同意的。”车床铁屑瞪了豌豆花一眼,“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
豌豆花伸手去抓哥布林,但车床铁屑反应极快,他把小手猛地伸进口袋,将一大把银亮的碎屑撒在精灵的脸上,豌豆花疼得尖叫一声,跌下了马背。
其他精灵连忙后退,哥布林大笑起来:“忘了我口袋里有什么东西了,是不是,豌豆花先生?我早就告诉过你,我有铁屑。很疼,是不是?如今你再敢动聪明的哥布林一根手指头,保证让你吃不了兜着走。特别是对精灵来说。”他指着地上的豌豆花,经过铁屑的洗礼,豌豆花的法力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精灵在草地上痛苦地挣扎,疼得呼天抢地,那样子卑微、软弱、令人不齿。
“是不是很有意思?”哥布林说,“如今这个世道,铁屑和哥布林这样的小不点儿可是举足轻重的。”
第八章?男爵徽章酒吧
在男爵徽章酒吧,从父亲那里继承了祖业的约翰·派斯里既是店主也是酒保,当客人多得忙不过来或是他急着去上厕所的时候,他总是很乐意让这里的常客替他照看吧台。在男爵徽章酒吧,不时有人带着自家菜园里收获的巨型黄瓜和奇形怪状的蔬菜自豪地走进门,向朋友们炫耀一番。
酒吧里时常爆发争吵,但都是就事论事,从不会故意找碴儿打架。偶尔有人在这里小赌怡情,不过约翰·派斯里并不赞成这种事。虽然店内允许吸烟——酒吧里总是烟雾缭绕的——但是吐痰可绝对不行。当然,除了这些,还有各种脏话。咒骂的花样跟蔬菜的形状一样千奇百怪,毕竟店里除了派斯里太太以外再无其他女性,而她对这种事保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态度,对于“蠢货”之类的不文明用语并不追究。这个词被看作是谈话时的一点调剂,通常用在“最近过得怎么样,你这个老蠢货?”和“我真是个蠢货!”之类的句子里。
历代男爵都会不时地进来转转,他们深知这间生意兴隆的酒吧的重要性,并且经常给酒吧增添新花样,为附近的佃农助兴。就拿新继位的年轻男爵来说,结婚后没多久,他就为酒吧置办了一套玩飞镖的装备。这个举措并不是很成功——在一场激烈的比赛中,阿抖·简特利险些失去了一只眼睛,他是白垩地公认的犁田好手,但头脑却不怎么聪明。经过了这件事,当地人都把飞镖视为致命武器,于是原先的英国弹戏板【44】又被放回了原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