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处农场都面临那些孤寡老头儿的问题,他们的妻子都已去世,而他们大多数都不会做饭。有时候住在附近的老太婆会伸出援手,不时有人看见她们端着一锅炖菜给邻家老头儿送过去。蒂凡尼凭女巫的观察力发现,如果老太婆是个寡妇,而老头有间阔气的房子,手里还有些积蓄的话,这种事情就出现得格外频繁……
永远有做不完的活在等她,这些活计通常跟脚指甲有关。在兰克里有个老头儿——这位老人正派、体面,可他的脚指甲尖利得像是要人命的匕首,蒂凡尼只好拜托铁匠杰森·奥格为她打造一把园艺修枝剪,才能将趾甲剪断。
蒂凡尼剪趾甲时总是紧闭双眼,直到听见碎趾甲撞在天花板上的声音才敢睁眼。那位老人称她是自己最可爱的女士,甚至还想付钱给她。她还知道,剪下来的脚指甲对菲戈人来说很有用。
女巫喜欢实用的东西,蒂凡尼一边想,一边试着把思绪从不停抽打着她的寒风上转移开。
女巫从不需要开口索要东西——哦,不,谁也不想亏欠女巫任何东西——女巫也不接受钱财。实际上,她只接受能够派上用场的东西:食物、旧衣服、用来做绷带的碎布和闲置不穿的靴子。
靴子。某天她再次被威得韦克斯奶奶的靴子绊倒后,她把靴子放在了房间的一角,它们站在墙角,在她累得无法思考的时候盯着她。
你还不够优秀,不能穿这双靴子,它们仿佛在说,你还要做得更多才行。
当然,要做的事情总是很多。有许多人在行动之前从不思考自己这种行为的后果,然后就得有一名女巫在深夜从床上爬起来,骑上扫帚顶着大雨去收拾他们的烂摊子。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往往是“我只是”与它的小伙伴“我也不知道”和“这不能怪我”。
我只是想看看铜锅烧热了没有……
我也不知道烧开的锅有这么危险……
这不能怪我,没人告诉过我会叫的狗也咬人……
还有一个她最喜欢的——“我也不知道它会爆炸”——包装盒上明明写着“易爆”。说这话的是小泰迪·库珀,他在妈妈的生日宴会上把一支易燃的爆竹塞进了一只死鸡的肚子,险些把全桌人都炸死。没错,她给每个人缠上绷带,治疗了伤口——包括那个捣蛋鬼在内。不过她真心希望事后他爸爸能狠狠揍他一顿。
当女巫不在的时候,人们总爱尝试一点儿新鲜事物,有时候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大家都知道植物可以用来治病,并且对此深信不疑。可是植物有个特点,那就是它们往往长得很像,就拿白垩地磨坊主的妻子荷兰女士来说吧,她想用“好日子根”治疗丈夫的皮肤病,却错用了“柔情蜜意”,害得荷兰先生的皮肤变成了紫色。
蒂凡尼治好了磨坊主之后,又到了她该返回兰克里的时候了,于是她跨上扫帚越飞越远,衷心地希望他们都能吸取教训。
令她深感庆幸的是,奥格奶奶住的地方离威得韦克斯奶奶……不,离她自己的小屋不太远。蒂凡尼会很多事,但烹饪并不是其中之一,于是在白垩地她全靠妈妈和爸爸做饭,在兰克里则全靠奥格奶奶。严谨地说,是全靠奥格奶奶的一大群儿媳妇,她们为奥格奶奶干了不少活儿【37】。
不过无论她们在哪里吃饭——在属于蒂凡尼的林中小屋也好,在奥格奶奶家也好——都是奥格奶奶掌勺。虽然拥挤不堪,却非常温馨舒适。那谁总是和蒂凡尼在一起,它比任何一只猫的动作都快,可是你从来看不见它在移动,它永远是一副刚刚抵达的样子。这真让人捉摸不透。另一件让人捉摸不透的事情是古烈波——奥格奶奶养的一只老掉牙的公猫,它一向把挠别人的眼睛当成像打招呼一样稀松平常的事情,可是见了那谁,它却总是灰溜溜地躲到一边。
这只白猫显然打定了主意,并且成了蒂凡尼在兰克里的生活中必备的一部分。这会儿蒂凡尼刚想回去打理小屋,那谁就跳上了她的扫帚,而她甚至连看都还没看它。奥格奶奶见状笑了起来,说:“它真是把你训练得服服帖帖啊,孩子。说不定它自己就能把小屋打理好!”
尽管奥格奶奶对蒂凡尼的表现十分满意,但她仍然有些担忧。“说真的。”有一天,在她们匆匆地一起吃过饭后,奥格奶奶说,“你知道你很优秀,蒂凡尼。我也知道你很优秀。威得韦克斯奶奶——不知她现在在哪里,她也知道你很优秀,可你不用硬撑着一个人做完所有事。孩子,让这里的姑娘们——那些学徒——帮帮你,减轻你的压力。”她停下来吃了一大口炖菜,接着说,“你还记得艾斯米去世的前一天在山上治好的那个伐木工人吗?好吧,哈里塔·比尔克最近一直到山上去照看他,而且效果不错。蒂凡尼,你有自己的处事方式,这我明白,但是兰克里不是只有你这一名女巫。有时候你也该休息一下,让事情顺其自然地发展。”
蒂凡尼听完便匆匆骑上扫帚,朝白垩地飞去。拥有两座农场的女巫可没时间休息!不过,直到呼啸而过的冷风冻麻了她的耳朵,她头脑里还在思考奥格奶奶说的话。兰克里还有其他的女巫,这一点千真万确,但是在白垩地,除非丽迪莎决定不再当男爵夫人,否则蒂凡尼就是唯一的女巫。如果她的预感没有出错,如果珍妮的预言成真,那么白垩地仅有一名女巫是远远不够的。
她打了个寒战。她希望能快点逃出冰冷的风,钻进母亲那间温暖的厨房。不过她必须先去见一个人……
蒂凡尼花了很长时间才找到蒂克小姐,她最终降落在黑麦火腿村外的一片小树林里。
那位云游四方的女巫——女巫发现者蒂克小姐——把她的大篷车停在这里准备喝下午茶。不远处拴着一头小骡子,正在享用草料袋里的美味。它见蒂凡尼走近,嘶鸣起来。
“它叫约瑟夫。”蒂克小姐说,“一头非常适合女巫的骡子。”
此时又下起了雨,蒂克小姐招手让蒂凡尼爬上大篷车的木头阶梯。看见炉子上的水壶正冒着泡,蒂凡尼很高兴。她在门口的长凳上坐下,面对火炉,感激地接过蒂克小姐递来的茶。
大篷车里面跟蒂凡尼预想的一模一样。蒂克小姐把所有物品布置得井井有条。墙上钉着许多架子,上面整齐地摆放着各种东西,蒂克小姐为它们分别贴上标签,字迹正是老师那种工整的字体。
蒂凡尼凑近看了看,果然,它们全是按照字母顺序排列的。一旁摆着几个没贴标签的神秘的小罐子,没有人知道里面装的到底是什么东西。她的床边放着一张图表,上面是各式各样的绳结——对于女巫来说,研究逃脱术是个非常实用的爱好。
“请不要碰那些小罐子。”蒂克小姐说,“那些魔药调配得还不完美,功效很不稳定。不过,你知道的,人们应该勇于尝试。”
原来罐子里是这个东西,蒂凡尼抿了一口茶,心想。是她做的试验。
“见到你我很高兴。”蒂克小姐接着说,“我时常听见和你有关的消息。你也知道,几乎我遇见的每个女孩都想变得和你一样。她们见你骑着扫帚飞来飞去,也想变得和你一样,阿奇女士。当女巫突然变成了一种职业选择!”
“哦,对。”蒂凡尼说,“一开始总是这样的,不过等你告诉她们以后具体要做什么的时候,很多人就会认为还是到大城市去做个美发师比较好。”
“没错,对她们我全都直言不讳。”蒂克小姐坚定地说,“我告诉她们要考虑清楚,这可不是施点魔法、挥挥魔杖就能完成的轻松工作。要做的尽是些脏活、累活。”
蒂凡尼叹了口气:“做女巫是一项需要男子汉气概的工作,正因如此才需要女人来做。”
蒂克小姐笑了,她继续说:“我记得曾经有一个很不自信的小女孩,我告诉过她,我教给她的知识,她绝不会急着忘记。”
蒂凡尼笑笑:“我还记得。可是最近无论我走到哪里都急得要命。蒂克小姐。”她停下来,声音变得更轻,“我感觉,一些年长的女巫开始觉得我不能胜任……”她咽了一下口水,“她们大部分来自兰克里。这就意味着我应该经常到那里去。”她咬住了嘴唇——她不想向人求助。难道她真的要承认自己不能胜任这项工作吗?她会让威得韦克斯奶奶失望的,毕竟是奶奶任命了自己。在她印象中,奶奶从来没有向他人求助过。“在这里,在白垩地。”她说,“我想我可能应该……呃……培训一名学徒,这样可能会有所帮助。”
没有天崩地裂,对面的女巫听到这个要求也没有倒吸一口凉气。
蒂克小姐只是表情严肃地交叉起双臂:“我猜是莱蒂斯·伊尔维吉把这些谣言装进了大家的脑子。她希望一切都一成不变,这样就可以由她继位,我猜是这样。她是个资历很深的女巫,觉得自己无所不知,可那都是些装模作样的花架子。那个傻女人写了一本《我的朋友是仙女》,她连当女巫都不配,还想接替威得韦克斯奶奶的地位。哈,莱蒂斯·伊尔维吉肯定没法照看两座农场,她连一座农场都顾不过来。”她轻蔑地哼了一声,“不要忘记,蒂凡尼,我是一名老师【38】。我们做老师的,该严厉的时候绝不会客气。《十个步骤巫术速成》和《飞天扫帚的浪漫情缘》在我看来可不算什么正经书。哦,我一定为你留心,选一两个姑娘做学徒——这个主意非常好。不过你不必担心伊尔维吉太太会怎么说,完全不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