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还有……铁屑,这种铁质的东西。这时她不得不沉下了脸。
“把这条寄生虫的胳膊捆到背后去。”她指着哥布林,向侍卫发号施令,“我要看看他说的是不是实话。如果他说的是实话,那他可以与我们一同出击……”她微微一笑,“要是他撒谎,我就把他的舌头扯下来。”
第二天早上,蒂凡尼很早就醒了过来,她独自住在威得韦克斯奶奶的小屋里——现在已经是她的小屋了。她知道,她生活的世界已经变了。白猫那谁像鹰一样凝视着她。
她叹了口气。今天一定会很忙。她最近去过许多死神到访过的家庭,只要家里有位女主人,那她一定在忙着把所有可以擦亮的东西都擦亮,把所有可以打扫的地方都打扫干净。于是,蒂凡尼·阿奇拿出湿抹布和抛光布,开始擦洗那些原本就一尘不染的东西。这就像一句不必说出口的咒语——世界变得越来越糟,但至少炉膛擦得闪闪发亮,可以随时生火。
那谁一直注视着她,仿佛一尊雕塑。难道猫也明白死亡的含义?她心想。还是只有女巫的猫才明白?或者说……只有威得韦克斯奶奶的猫才明白?
蒂凡尼收回思绪,开始打扫厨房,使劲擦亮所有能够擦亮的地方——厨房果然被擦得闪闪发亮。她擦洗的东西原本就干干净净,但是服丧的原理就在于通过努力劳作将死亡的阴霾从房子里驱逐出去。而且无论什么东西,你都要清理,不许偷懒。
她打扫完厨房和储藏室,一切都亮得刺眼,晃得她几乎要流眼泪。现在应该打扫楼上了。她跪在地上,拿着水桶、刷子和抹布,埋头苦干。蒂凡尼擦啊,擦啊,直到手指关节都擦得通红她才感到满意。
但这还没有结束:威得韦克斯奶奶的小衣柜还没有整理,里面挂着几件虽然穿旧了却很实用的裙子,还有一件斗篷。当然,这些衣服都是黑色的。在架子上放着蒂凡尼亲自送给奶奶的清风斗篷——从外表判断,奶奶从没穿过它,而是把它当作一件特别的收藏品小心地保管。她感觉自己的眼睛开始被泪水刺痛……
床边放着威得韦克斯奶奶的靴子。这是一双结实耐用的靴子,蒂凡尼想,而且奶奶最讨厌浪费。可是……她真的要穿上它们吗?她知道,要接替奶奶的地位是一件非常难的事情。她咽了一下口水。她相信,自己终有一天能为靴子找到一个合适的新家。现在呢,她用脚尖将它们推到了床底下,她看不见的地方。
接着是厨房外面的花园,还有最重要的——草药。蒂凡尼从储藏室找出一副厚手套——要是奶奶的草药还不认识你,你可不能不戴手套就走近它们。
奶奶为了收集草药曾经遍寻各地,有时还以物换物,也有许多人会向她赠送草药。她的园子里有螺旋菠菜、怀疑果、冥界草、旋转藤、逗笑根、跳跳罗勒、昏睡草、黛西小雏菊和老头根。在“月下情郎”和一簇格外娇艳的“美娇娘”花丛旁边,“柔情蜜意”花开正盛。蒂凡尼并不清楚它们的功效,她得问问奥格奶奶,或者玛格丽特·加里克——她和她的丈夫——兰克里国王维伦斯,他们对草药都有浓厚的兴趣【33】。与她丈夫不同的是,玛格丽特真的可以将捣乱根和多味根区分开。
当女巫从来不是一件易事。哦,骑扫帚的确很神气,不过要当女巫,必须要时刻保持理智才行,甚至要理智到痛苦的程度。你必须直面现实,不能沉浸在不切实际的妄想当中。当下要面对的现实就是,那谁正在喵喵叫,用脑袋拱蒂凡尼的腿,想要吃的。
可是等蒂凡尼走回厨房为它盛了一盘吃的放在地上时,它却完全不理会。
蒂凡尼来到室外,她喂了鸡,把山羊放出来吃了草,又与蜜蜂说了一会儿话,然后心想:我该做的活都做完了。这里一尘不染,蜜蜂也很快乐,就连房角放杂物的小木棚也已经打扫干净。如果奥格奶奶能来给动物喂食,顺便照看那谁,我就可以回家住几天……
去白垩地要飞很久,更倒霉的是,由于大雨下个不停,她浑身都湿透了【34】。抵达白垩地以后,她首先朝年轻的米莉·罗宾森家飞去,菲戈人则像往常一样,或抓住扫帚末端,或悬挂在扫帚下面,或直接趴在她身上,与她一同前去。
米莉的两个男婴看上去都吃得饱饱的,但是小女婴蒂凡尼却不是。不幸的是,作为一名女巫,蒂凡尼对这种事情已经见怪不怪了。尤为常见的情况是,年轻的母亲本人不怎么聪明,而她们的母亲又喜欢发号施令,认为只有把儿子喂养好才是头等大事。正因如此,在女婴出生后不久,她便在女婴耳边低声说出了一个魔咒。这种追踪魔法并不复杂,一旦小女婴受到伤害,她就能及时知道。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她心想。
对于这种事,发脾气也没有用,所以她把那个年轻女人带到一边,说:“米莉,听我说。你的儿子必须长得又高又壮,这没错,但我母亲常对我说,‘儿子娶了媳妇就忘了娘’,而女儿永远都是你的贴心小棉袄。我认为她说得很对。你现在仍然经常帮母亲分忧,是不是?你的女儿将来也会帮助你。所以你要公平对待这个小姑娘才对。拜托了。”接着,考虑到打一棒后应该给一根胡萝卜——可能在这儿用母乳来类比更合适些——她又严肃地补充道,“我会留意她的。”尖顶女巫帽使得她看上去比实际上更加年长,也更加睿智。适当施加一点威胁总有奇效,她早就学会了这一点。而且,她真的会留意这个女婴。
现在只剩下一个人要见了,她想跟这个人说说话。她的扫帚顶着越来越大的雨,越飞越低,摇摇晃晃地飞向山坡上那座菲戈之丘,等她飞到近处,罗伯和其他几个菲戈人纷纷跳下扫帚。傻伍莱降落得特别糟糕,一个倒栽葱跌进了荆棘丛,一群小菲戈族人欢呼雀跃地冲上去,把他拽了出来。
罗伯的几个较为年长的儿子在门口闲逛。即使按照噼啪菲戈人的标准,他们也太瘦了,脸上留着一小撮似有似无的胡须,苏格兰裙低低地挂在瘦骨嶙峋的胯骨上,裙子的口袋挂得非常低,不时撞在他们的膝盖上。这种穿衣风格并不实用。更令蒂凡尼吃惊的是,她看见苏格兰裙的顶端露着一截彩色内裤的边沿。菲戈人?穿内裤?时代还真是变了。
“把裙子提好,小伙子们!”罗伯经过互相推搡着的孩子们时低声说道。
凯尔达在她的房间里,身边围满了菲戈宝宝,他们在地上爬来滚去。地上铺着从死去的绵羊身上收集的羊毛。她说的第一句话是:“我知道了……”她叹了口气继续说,“我非常悲痛,但是到头来谁也逃不出命运的巨轮。”她皱起的面孔,露出一个大大的微笑,“你能成为女巫首领我非常开心,蒂凡尼。”
“好的,谢谢你。”蒂凡尼说。珍妮是怎么知道的?她纳闷了一阵。不过每个凯尔达都拥有独特的神秘法术,她们可以看到过去、现在和未来的事情……这种神秘力量只有凯尔达才能拥有,一代代口耳相传。
蒂凡尼明白,尽管珍妮的个子很小,但是自己所有的秘密都可以向她倾诉,而她绝不会将秘密泄露给任何人。这时,她犹豫地开口说:“珍妮,我觉得我永远也无法取代她。”
“是吗?”凯尔达严厉地说,“你觉得当年艾斯米拉达·威得韦克斯接任这个位置的时候,没有考虑过同样的问题吗?你觉得那个巫婆当时会说‘我不行,我不够优秀’吗?”这个富有智慧的菲戈人盯着蒂凡尼,仿佛她是个奇特的标本,或许是一株新奇的植物。接着,凯尔达压低声音说:“我很了解你,我知道你会是一个优秀的首领。”
“但我只是一群平等的人当中的一个,并不是首领。”蒂凡尼补充道,“至少,我知道其他女巫都是这么想的……”她的声音越来越轻,她的疑虑仍然悬而未决。
“真的是这样吗?”凯尔达说。她停顿了一阵,又轻柔地说:“你曾经亲吻‘冬神’,又将他驱走,没错。但我知道,你现在要面对的事情没那么简单,蒂凡尼。变动即将从天而降,而你必须要应对它。”她的声音变得越发严肃,眼睛紧紧盯住蒂凡尼,“你要知道,蒂凡尼,如今正是变故不断的时期。”她说,“威得韦克斯女士已经不在我们身边,她的离去留下了一个……空缺。所有人都看在眼里。我们一定要守住通道,而你更要格外小心,因为你永远都不想与有些生物打交道,而他们却有可能来找你的麻烦。”
回家真好,蒂凡尼到家时想。回到父母的“家庭农场”,在这里,每晚有母亲做的热腾腾的饭菜。她坐在厨房那张木制的大餐桌旁边,桌子被阿奇家族的人一代又一代留下斑驳的印记,她仿佛又变回了一个小女孩。
但她已经不再是小女孩了。她是一名女巫,有两座农场要照看。接下来的一个星期里,她从白垩地飞到兰克里,又从兰克里飞回白垩地,往复不断。两地的天气也像比赛似的,看谁能在这个季度降下最多的雨。无论去哪里,她总是到得太晚,浑身湿透而且疲惫不堪。人们对她还算客气——至少,当着她的面时还算客气,这一定是尖顶女巫帽的面子——但她明白人们没有说出口的那些话,谁也说不清这是为什么,但无论她做什么事情,都做得不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