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普照提着药箱走上前,只见老吴儿子脸色蜡黄,双眼充血,嘴唇咬破了,一下巴血,龇着牙呜呜乱叫,被绑着的四肢疯狂地挣扎,晃得门板咯吱咯吱响。汤普照把耳朵贴在那孩子的肚皮上听了会儿,对乔陈如道:“确实是中了邪,西洋也有这样的。”乔陈如问:“那在你们西洋要怎么治呢?”汤普照道:“得先知道中了什么邪,谁上了他的身。”
问老吴头,老吴头不知,他的家人也都不知。阿难插嘴道:“前天我经过村南的黄金坑,瞧见你儿子几个人在坑边玩儿,用石头砸坑里一个死孩子,你儿子砸得最欢,估计被那个死孩子咒上了。”老吴头一拍脑门:“是有这么回事,我还为这打了他一顿。”汤普照纳闷道:“黄金坑?死孩子?”阿难道:“就是个大粪坑,常有人往里面扔孩子,都是女娃娃。”乔陈如呵斥:“就你多嘴!”
“原来如此。”汤普照点点头,从药箱里拿出一瓶红色的药水,又取出几片小面饼,齐齐摆在桌上,再从怀里掏出十字架,刮痧一般,在老吴儿子的身上蹭来蹭去,用西洋话大声念些什么。老吴儿子被针扎似的,依旧剧烈颤抖,从嘴角里流出一股股涎水。汤普照念经的声音越来越大,用十字架一下一下戳在老吴儿子的眉心。终于念完了,汤普照回过身,看桌上的药水和面饼不见了,惊呼道:“谁拿了我的圣物?”众人都说没看到,汤普照往角落里一看,罗光棍正吃着面饼,一口喝了红药水。
汤普照又惊又怒:“你好大的胆子!”罗光棍擦了把嘴:“这药水儿是葡萄酒,这饼是馄饨皮。”汤普照急道:“那不是葡萄酒,是耶稣的血;那也不是馄饨皮,是耶稣的肉呀!”罗光棍冷笑:“是你娘的血!你娘的肉!还唬起我来了!”
汤普照急得快要哭出来,乔陈如看不过,给了几块银子,让老吴头将罗光棍打发走了。陶铭心问:“那两样东西很要紧吗?”汤普照道:“那死孩子的恶灵已经示弱了,用耶稣的血和肉可以将他赶走。”陶铭心皱眉道:“真的是你们耶稣的血和肉?”汤普照摊摊手:“唉,葡萄酒和面饼都被主教加持过的,可不就是真的!”
汤普照又让人取来普通的黄酒和一块饭团,对着酒饭一通祈祷,而后将饭团塞入老吴儿子的嘴巴里,用黄酒洒遍他的全身,又用十字架在他身上戳了戳。很快,老吴儿子干呕了几下,不再颤抖了。再揉了揉他的太阳穴,老吴儿子慢慢坐了起来,吞下口里的饭,眼神也有了光,看着众人道:“干吗呢你们?”
老吴夫妻高兴得老泪纵横,对着汤普照咣咣磕头,汤普照扶起他们:“不是我救的你儿子,是耶稣救的。”老吴哭着说:“多谢你们的耶稣,我会给他烧香。”汤普照对众人道:“你们见识了我主的神力,想信仰我主的,来苏州城找我,我传授你们真正的教义。”
这时,罗光棍扒在墙头上大笑:“你们别信他的洋屁!这孩子不过发了羊角风,他用那破十字架点了点穴位,黄酒也被他掺了药粉,安神定气,所以才好了。”老吴喊道:“那你怎么没治好?”罗光棍呸了一声:“非要老子说破么?不赚点银子,我肯让他好?”他用桃木剑指着汤普照:“洋鬼子,你真行,比老子还能唬人哪!”汤普照不屑地瞥了他一眼:“无耻之徒。”乔陈如和陶铭心相视一笑。
汤普照不收医金,老吴头整治了酒饭,众人吃了一回。黄昏时,汤普照告辞,乔陈如和陶铭心送他到村口。汤普照一拍脑门:“差点忘了,正好陶先生也在,有件私事要求二位。”乔陈如道:“传教的事帮不上,别的,乔某定竭力而为。”
汤普照道:“我在澳门时,有一对同乡的朋友夫妇,先后生病死了,留下一个儿子,叫保禄,如今九岁。我一直带在身边,教他一些西洋的学问,但我有心让他学一学中国的经典,这就非我能教了。所以想问问乔先生,等过了年,能否让保禄做令郎的伴读,随陶先生念书——他中国话很好的。”
乔陈如笑道:“我还以为什么事,让他来就是了,往来不方便,就住在我这里。陶先生意下如何?”陶铭心道:“一个是教,两个也是教,让他来罢。”
第4章 杀人卦
乔陈如一大早接到什么消息,匆匆去城里干事。阿难听说今天要来一个洋孩子给他做伴读,高兴得手舞足蹈,也没心思听课,催管家去村口迎接,又要人准备茶点,还拿出自己珍藏的一套文房四宝准备给这个保禄使用。陶铭心训了他几句,才安生了些。快中午了,保禄还没来,阿难焦躁,让管家派顶轿子去城里接。
正说着,本村保正扈老三领着汤普照和保禄来了。陶铭心和阿难好奇地打量保禄,瘦瘦高高的,土黄色的头发,蓝眼珠亮得如雨后晴空一般,长而浓密的眼睫毛跟茅草屋檐儿似的,皮肤白得如纸,嘴角带着羞涩的笑,十足像个小姑娘。他先上来给陶铭心跪下行礼:“学生保禄,见过陶先生。”
陶铭心见他举止有礼,长得又文秀,大为喜爱,连忙扶起他:“好孩子,不必多礼。”拉过阿难和他见了,“这是阿难,以后你们一起跟我学习。”保禄有模有样地作了个揖:“见过乔公子。”阿难还了礼,亲切地拉住他的手:“什么公子不公子的,咱们差不多大,以后直接叫名字。”
汤普照擦汗道:“一大早就出门了,在城门被盘问了半天,在村口又被盘问,到处都是官兵,也不知道怎么了。幸亏遇到了扈老爹,把我们带了过来。”陶铭心问扈老三:“发生什么事了?”扈老三低声道:“陶相公不知道,出了件大事!”原来昨晚在附近的藏鼎山上,一队押运官银的士兵遭到埋伏,全部被杀,好几万两银子被抢去。有猎户清晨上山打猎时发现了,赶紧报了官,衙门派出大量官兵在这一带搜捕匪盗。扈老三还说:“听说啊,那些官兵死得好惨,胳膊和腿都被砍下来了!”陶铭心愕然道:“砍下人的肢体?真是丧尽天良。”
送走扈老三和汤普照,陶铭心给阿难和保禄上课。保禄不仅中国话说得好,毛笔字写得也端正,他说自学过《论语》和《易经》,让陶铭心该怎么讲就怎么讲,课业上不必迁就他。陶铭心讲了《滕文公》一节,问他俩:“有哪句不懂的?”
阿难撇着嘴:“一句都不懂。”问保禄,保禄也摇摇头。陶铭心无奈地笑道:“那我一句一句解释。”阿难摆摆手:“那得讲到什么时候,先生就讲讲‘持其志,勿暴其气’这句罢。”他翻着书,“朱圣人解释的这些我也看不懂,什么心啊气啊的。”陶铭心细细讲解了一番,又道:“读书,要先认字,认字不是光要会念,还要会解,比如这个志字,上士下心,士之心则为志。圣人十五志于学,就是以学为志。阿难,保禄,你俩可立下志向没有?”
阿难当先道:“我啊?我没什么志,以后做什么呢?伤脑筋,做官倒很威风,但要做官得先考试,我不想考试,这八股文章,我光看看就头昏。”保禄想了想说:“我的志向是弄懂天底下的一切学问。除了孔孟的道理,我还想知道别的,比如太阳为什么从东方起从西方落,月亮为什么有时候圆有时候缺,为什么马车的轮子一定是圆的,等等等等,我都想弄明白。”
阿难惊讶道:“我的娘,你怎么可能学得完?”保禄笑道:“尽我所能罢了。”陶铭心赞许道:“有志于学,这是好事,但也不要杂而不精,最要紧的是圣人学问。”
黄昏时下了课,陶铭心正要回家,乔陈如回来了,留他吃晚饭。刚坐下,管家说长洲县知县来访,陶铭心起身告退,乔陈如道:“先生不是外人,不必回避。”知县进来恭恭敬敬地行了礼,乔陈如正眼都不瞧他,依旧吃自己的饭。陶铭心知道乔陈如做过京官,因为厌倦宦场辞官回乡,也知道他与江苏本地的官员来往密切,但知县是父母官,他如今是百姓,竟如此倨傲,实在匪夷所思。
知县战战兢兢地站在旁边,不住用袖子擦汗,乔陈如仍旧不理他,反让陶铭心很是局促,起身给知县让座。乔陈如道:“先生不必跟一条狗客气,狗也不会坐。”他用筷子夹起一块肉,往身后一甩,微笑道:“狗么,只配在地上蹲着。”接下来的一幕让陶铭心更加惊惶了——那知县扑通跪在地上,用嘴叼起那块肉,囫囵咽了,使劲磕了几个头,哭道:“乔大人恕罪!乔大人救命!”接连喊了十来声,乔陈如才开口:“我可以恕你的罪,又不是你抢了银子,但你的命,我可救不得。”
那知县哭道:“抚台大人命卑职十天内破案,否则革职论罪,这样的大案,十天的期限实在太紧。卑职不求别的,只求乔大人跟抚台说说情,给卑职宽些时日。大人损失的银子,卑职愿倾家荡产赔付。”乔陈如冷笑道:“你还真是糊涂。我稀罕你的钱?你手下死了十个官差,你不急这个,倒急银子?十天的期限不短了,也该让你忙一忙。十天后,你拿不到强盗,后果如何,自己掂量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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