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麒麟 [出版] (周游)


  这日,陶铭心和薛神医在堂上一起吃饭。薛神医道:“阿难母亲的病也很怪,今年元宵节听到外面放炮仗,突然就昏倒了,醒来时,除了脸上能动,全身都瘫痪了,一丝儿动弹不得。我行医几十年,没遇到过这样的怪病。谁知前天我回城,去瞧乔夫人,身子竟然能动了,精神也比以前大好,真是奇了。只是母亲好了,儿子又遭难,乔家今年流年不利呀!”他左右看看,压低声音:“乔家下人都说,这是报应。乔老爷不知道做过什么亏心事,不然他天天念佛吃斋做什么?那是忏悔呢!”陶铭心慢慢嚼着米饭,咯嘣一声,吐出一块小石子,心里也不痛快起来。
  乔陈如委托扈老三去给吴家送赔金,老吴夫妇看到三百两白花花的银子,气也消了大半。老吴头感激扈老三跑前跑后,塞给他一块碎银子做人情。离了吴家,扈老三不经意间发现,老吴给的碎银子不对劲,能看出来是一块元宝的边角,上面隐约有一个“乾”字。平常小户人家多用铜钱,即便有银子,也是些稀碎银块,很少有整个儿的银锭。扈老三想起藏鼎山官兵被杀的案子,丢失了三万两官银,知道此事重大,连忙去禀告乔陈如。
  乔陈如拿着那块碎银子看了看,冷笑一声:“明显是五十两一个的银元宝上凿下来的,这个‘乾’字,就是银子上乾隆的年号,这肯定是官银了。”他立刻传信长洲知县,派官差去吴家搜查。一搜,果然在老吴家的米瓮里找出七锭整个儿的银元宝,足足三百五十两,还有一个已凿成碎银了。更不得了的是,在狗儿的床下,发现了一把开山刀,上有干透的血迹,此外还有一个绿绸子荷包,里面是一条红手帕,上绣花鸟,还有一只三寸绣鞋,明显是妇人赠的信物了。
  公差立刻将老吴夫妇抓起来,还没上刑,老吴就招了。说这银子是几天前的一个深夜,吴狗儿带回来的,说是赌博赢的,要爹娘给他娶媳妇用。狗儿叮嘱他们要使用时就凿成碎银,不然太过招摇。老吴夫妇本就愚昧,眼见这么多银子,高兴还来不及,也未多问。知县派人把银元宝送到乔家,乔陈如传话,让知县放了老吴夫妇,不知情者不罪。
  与此同时,知县派出捕快大肆搜捕平时和吴狗儿厮混的泼皮无赖,施以重刑,当堂打死了两个,其余的吓破了胆,乖乖认罪,承认随吴狗儿在藏鼎山抢劫官银并杀死官兵,只求速死。此时,距案发正好十天,知县欢喜地禀复乔陈如。乔陈如自然不相信这些人是凶犯,但八卦教神出鬼没,一时也难捕获,只得暂时默认了。
  紧接着,知县提审张何氏,她见到荷包等物,立刻红了脸,转瞬又大哭起来。问了半天她才说,手帕和绣鞋是她给丈夫的私物。张卯做木匠,走乡跨县地讨生活,常常十天半月不着家,张何氏就做了这个荷包给他佩戴,以慰思念。知县冷笑道:“按说你们小夫小妻的,有这种事也没什么。但既然是给你丈夫的,如何又到了狗儿的床下?据本官暗访,村里早有传言说你和狗儿私通,如今物证有了,你再狡辩也没用!”张何氏哭诉,狗儿为人轻浮,在外造谣与自己有染,村民也如此信了,实则他俩并无瓜葛,“我跟我男人说过,他老实,不敢惹狗儿,就让我轻易不要出门。青天大老爷做主,我清清白白,都是狗儿和村民造谣!”
  知县对张何氏的说辞并不买账,坚称是她与吴狗儿合谋杀死亲夫——狗儿的那把开山刀,与张卯尸体的伤痕吻合,至于狗儿如何死在张家,暂时不明,等待蒸骨验尸,再做决断。知县还说,狗儿既然有失盗的官银,必然是八卦教同党,张何氏也有为奸夫藏赃的嫌疑,派人去张家搜查,并未搜出官银。对张何氏上了拶刑和夹棍,问她官银下落,张何氏坚称不知,实在熬不过,只得认了谋杀亲夫的罪名。知县将供词叠成文案递上去,很快断了张何氏斩刑。
  消息传回村子,陶铭心大怒:“什么糊涂狗官,这么断案!”七娘道:“老爷也先别骂官呢,人的心,海底针,别人家的事咱们也不知道。那个张何氏,人年轻,长得也有几分姿色,说不准真是个狐狸媚子哩。”陶铭心骂道:“你也是好人家出身的,怎么净说些混账话!让孩子们听到成什么体统?你以后少跟村里的长舌妇来往!”七娘不服道:“我知道老爷为什么同情这娘们儿,无非是当年卖了她,心里过意不去。我打听了,她十多年前确实在南京生活过,当过大户人家的丫鬟,八九不离十,就是咱们家的荷花了。”


第5章 铜烟锅与荷包
  这天,陶铭心来看望阿难,他的病越发重了,全身冒虚汗,不停说胡话。陶铭心来到书房见乔陈如:“张卯和吴狗儿的案子实在蹊跷,那个张何氏,怕是冤枉的。老先生在衙门里有人情,或许可以再审一审。”乔陈如微笑道:“这是衙门的事,咱们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吧。”陶铭心又说:“先不说张何氏,阿难的病是惊悸所致,他一直以为是自己杀死了狗儿,若不查清楚狗儿暴死的真相,阿难的病也好不了。”乔陈如很淡然:“先生不要操心了。人各有命,阿难——会好起来的。”
  单独给保禄上了会儿课,保禄总走神,陶铭心用戒尺打了他手心一顿。保禄搓着火烫的手心,看看四周没人,低声道:“先生,我刚才走神,是犹豫要不要告诉您一件事。”陶铭心问什么事。保禄道:“我知道是谁杀了那个木匠张卯。”陶铭心惊讶道:“你怎么知道?是谁杀的?”保禄道:“具体是谁我也不知道,但一定是抢官银那帮强盗。”
  乔陈如和陶铭心揣摩卦象那晚,阿难在外头偷偷听了会儿,得知自家捐的银子被抢了,强盗还杀了官兵,很是愤慨。他平日爱读《包公案》《狄公案》一类的小说,便跃跃欲试起来。和保禄商量,两人正是少年,心气儿高,生性又是爱动的,竟想私下调查此案。起了个大早,两人悄悄溜出家门,步行来到藏鼎山。案情早传开了,案发地是半山腰的拐角处,山路过了这个弯,就可以绕下去了。
  两人来到案发地,还能看到地上大片红殷殷的血迹。两人猫着腰到处看,想找到什么蛛丝马迹。公差已经打扫收拾过了,找了好久,什么也没发现。保禄看了看附近的地形,指着一片小树林说:“到林子里看看,那里适合强盗埋伏,也许有些什么线索。”两人又到林子里转悠,忽然,保禄叫了起来——他发现一棵砍到一半的树,斧头还凿在树干上,树根下有一只布袋,里面装着一把手锯,还有凿子、干荷叶包着的饭团等物。
  阿难捏捏那饭团,已经干透了:“肯定不是今天的,不过也不久,还没馊呢。”又认了认周围的树木,“我爹说过,官府把藏鼎山上的树都划给了祗园寺做香火树,百姓不得砍伐,这些黄杨树,都是给寺里做雕像的。白天有和尚在山下的路口守着,就怕人偷木头,不过还是有好多人趁夜里来砍树。”保禄把那柄斧头拔下来,指着斧柄道:“瞧,上面有个字,看不清楚。”阿难吐了口唾沫,用袖子擦去泥垢,看清了,是个歪歪扭扭的“張”字。保禄道:“这是个张姓的木匠。汤老叔找木匠打过家具,我还跟着学了学手艺,他们木匠平时一起干活,为了不把家伙弄混,都在斧头上面刻着自己的姓。”
  阿难蹲在树后,望着案发的那个拐角:“保禄,你瞧,这里离那边不过几十步,特别适合打埋伏——莫非,是这个张木匠打劫的?”保禄摇摇头:“一个木匠,哪有本事打劫官兵?”阿难道:“肯定还有同伙,估计也是木匠。不过,要是他们干的,为什么留下这些家伙事儿呢?”
  保禄在旁边转了转,看了看山坡,拍手笑起来:“阿难,快瞧!”此时正是初春时节,满山披绿,山坡上长满了嫩茸茸的青草,一道鲜明的划痕,如一条绸带,从高往低顺延下去。阿难欣喜道:“有人从这里滑了下去?”保禄皱眉思索,阿难一拍脑门:“保禄,我知道了!这个张木匠,不是强盗,而是目击者。那天晚上,他来山上偷偷砍树,无意间看到了强盗行凶,肯定吓坏了,从这里滑下去逃命——这些工具,就是那晚匆匆留下的。案子是前天深夜发生的,昨天一早,官兵就封锁了藏鼎山,那个张木匠肯定也不敢回来取这些东西。”保禄频频点头:“有道理。咱们下去看看,说不定有别的线索。”
  收拾了木匠的工具,两人顺着山坡滑了下去。滑到底,是一片灌木丛,两人又仔细寻觅,阿难从灌木上提起一片灰布条:“保禄!快瞧,这是一片衣裳!”保禄拿来看了看:“像是裤子上的。继续找!”没多远,保禄又发现了一只铜烟锅,阿难激动得直蹦:“这肯定也是那木匠丢的!咱们真查对了,原来有这么多线索呢!”
  两人穿过灌木丛,一路来到山脚,却没有新发现。阿难看看日头:“不早了,快回去吧,我爹和陶先生发现咱们不在家,又得挨训。”他们顺着一条土路回村子,走了一截,保禄又在路边发现了一只脏兮兮的布鞋。阿难揣摩:“莫非也是那个木匠掉的?”保禄皱眉道:“很有可能。这里离山有一截了,路又硬,光脚走路很难受的。他掉了鞋也不捡,肯定很慌张,莫非,是强盗发现了他,在后面追他?强盗发现有目击者,肯定要灭口的。”阿难笑道:“嗐,也许是咱们想多了,一只破鞋而已,路边常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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