麒麟升到最高处,轰然一声,似是炸了一记闷雷,一大团火光照亮了阴沉的天空,青红黑灰混杂的粉末在空中久久也舍不得散去,仿佛要让全世界都能目睹这一盛景。悬崖边的官兵一个个目瞪口呆,有几个扔掉兵器,跪在地上使劲磕头,大喊神仙保佑。
保禄擦了把泪,顺着密道下去了。
第55章 保禄的抉择
“乖,叫舅舅!”
“舅舅!”
“你叫他什么?”
“他也是舅舅。”
“哪个舅舅疼你?”
“洋舅舅疼我。”
阿难笑得前仰后合:“还洋舅舅,那我是土舅舅了。”他把这个小男孩抱在怀里,用手捏他滚圆的脸蛋儿,“真是一个粉娃娃,比小米糕小时候还可人呢。这眼睛和鼻子,和青凤一模一样,对了,大名叫什么?”保禄端着茶杯笑道:“单字,刘穗,乳名就叫穗哥儿,教名叫约翰。我总担心他的身体,早生了三个月,不是说早产儿的身体会瘦弱些么,但看他的个头儿,应该也正常。”
阿难捏了捏穗哥儿身上:“是瘦了些,个头儿是正常的,小米糕八九岁的时候还没他高呢,放心吧,让这孩子多吃肉,保证长得好好的。”他叫来莲香,“瑞哥儿去接你母亲,怎么还不来?你去看看,顺便带穗哥儿在村子里逛逛,这是他的老家呢。”莲香答应了,拉过穗哥儿,摸摸他的脑袋,眼泪忍不住掉了下来:“跟三姐姐一个气质。乖孩子,走,跟姨妈去玩。”
只剩下阿难和保禄,近十年不见,他们又老了一大截。尤其是保禄,络腮胡子都发灰了,脖子处的皮肤皱得厉害,常年栉风沐雨的,脸上也多了许多黄斑,有一只眼睛结了层淡淡的白膜,光线一强就疼,看不清东西。怪的是,他越老,越像洋人了,眼窝更深了,鼻子也更挺了。
麒麟那件事后,他带着青凤的遗腹子离开了苏州——阿难带着这孩子从密道里出来后,被官兵当作八卦教反贼抓了起来,多亏祗园寺方丈吴松担保,解释了乔陈如火烧八卦教的始末,官兵才放了阿难。皇上听说了乔陈如的事迹,长久地默然不语,也未嘉奖,也未追究。
保禄对苏州已经彻底了无眷恋,带着穗哥儿先去了松江,有个南京的传教士朋友在那里新开了教会。先是买羊奶喂他,后来在教民中找了个奶妈,将穗哥儿喂到两岁多,保禄又带他去杭州住了几年,在那里偷偷开了教会,之后辗转又去宁波附近传教。保禄感叹:“苦了穗哥儿了,和我小时候一样,没个固定的家,江南一带到处跑。”
阿难问:“你在松江住过?没去看望看望珠儿吗?”保禄道:“去华亭找了,家里没了人,打听到刘家的亲戚,说刘先生那年从苏州回去,染了风寒,不久就病逝了。后来,小蚂蚱跟着什么官去福建上任,珠儿带着俩儿子也随着去了,妹夫是个可靠的人,想必珠儿妹子不会受罪。”阿难感慨道:“陶家几个姊妹,到头来珠儿的命最好。”保禄苦笑道:“到底有命这种东西吗?”
在宁波时,保禄结识了一位捐钱支持传教的英吉利商人,汉名叫洪任辉,此人已近八十岁高龄,在中国沿海生活多年,和葛理天也认识的。两人颇谈得来。洪任辉见保禄精通中西文化,便告诉他自己的真实身份是英吉利派来中国调研的学者,明年是乾隆八十大寿,英吉利将派使团来华,他愿意推荐保禄为使团当翻译。保禄稍作考虑,便答应了,和洪任辉约定了日期,年末在南京会合,一起北上京城,等待使团到来。此番路过苏州,便带穗哥儿来看望亲友。
“不能多住两天吗?过了年再走罢!”阿难很是不舍。保禄道:“约定了日子,明天就得走,南京那边的教会还有些事要办。”阿难道:“别哄我了,再忙也不至于此。可见你对苏州是一点留恋也没了,脚沾沾地就厌倦了。不过我理解你,这么多年,这么多事,任谁也难免厌倦,我是从小生长在这里,家在这里,实在没地方可去,不然我也走了。”
保禄笑道:“天下这么大,怎么可能没地方去?你是老狗,不想挪窝儿罢了。”阿难大笑:“对,我现在就是一条老狗,在太阳底下晒一晒,就别无所求了。”顿了顿,他说,“陶先生死后,何姑把先生多年来的日记都送给了我,好多已经朽烂了,看到咱们出现在他的日记里,偶尔夸,偶尔骂,偶尔抱怨,倒是很有意思的事——你想不想看看?”
保禄摇头:“我就不看了。阿难,也许我到底不是纯粹的中国人,这些年我日思夜想,还是无法理解陶先生的选择,他为什么要那么做呢?若是为了救谁,那是圣人所为,但他并没有救谁,只想给皇帝看……这有什么意义呢?我甚至觉得他当时已经神志不清了。”
阿难微笑道:“我大概能理解,但说不出来。要说救人,他真的没救吗?可能他救的不是有名有姓的谁。有件事我也是后来才知道,那天,在山底下看着的,除了皇上,还有一位大贵人——这个人,可能是中国人里头最特别的。”
“谁?”
“世袭衍圣公,孔宪培孔老先生——孔圣人的第七十二代孙。”
保禄皱紧了眉头:“哦?”
“孔老先生病得走不了路,皇上命人把他抬到了苏州,就想在他面前一举拆穿麒麟的骗局。皇上为什么要这么做?有什么用意?你细细品品,若明白了皇上的用意,就明白了陶先生为何那么做。我只告诉你,传说孔圣人的母亲是梦见了麒麟才生的他。至于陶先生知不知道孔先生在底下,我不知道,他之所以那么做,意味深长。”
两人正说着,瑞哥儿进来了:“丈母不愿意来,说见到汤叔叔会伤心,要我传话,汤叔叔也不必去看她,她很好,不用挂念。媳妇带穗哥儿去了,丈母给了穗哥儿一只金元宝,这会儿还在那儿玩呢,我先回来跟爹说一声。”
阿难看着保禄苦笑道:“她还是有怨气。瑞哥儿和莲香结婚后,她就不大来我家了,去看她,她也闭门不见。我跟她说了陶先生如何死的,她很伤心,也很生气,她觉得先生是恨她,故意自杀,抛下了她,咱俩帮着先生死,也是忘恩负义。唉!也是气话。”保禄叹道:“既然这么着,就不勉强她了,你们住得不远,以后多照顾她就是了。”阿难道:“当然,她是我师娘,又是亲家母,肯定要为她养老送终的。”
两人畅谈了一夜,都舍不得合眼,说到天亮,保禄喝了碗粥,背着熟睡中的穗哥儿,起身告别。阿难将他送到村口的三棵柳树下,抱拳道:“好兄弟,以后再回来看看。”保禄腾出只手来,拍拍他肩膀:“放心罢。对了,阿难,你帮我办件事。”他指着村南的方向,“学塾旁边的那个黄金坑,你找人填了吧——荒废这么多年了,不能任它那么臭着。”
阿难笑道:“我明天就找人填了,那坑还是我爷爷在时挖的,你说得对,不能任它那么臭着。”保禄点点头,眼中盈满了泪,转身去了。“保禄!”阿难又叫住他,不由哽咽了,“你是不是不会回来了?给英吉利的使团做了翻译,你就要永远离开中国了,对不对?”保禄没有回头,原地站了会儿,大踏步去了。
保禄带着穗哥儿买船而上,到了南京,住在中华门附近的一所教堂中。过了春节,翻译了一些传教的书籍,他精通拉丁语、法兰西语、佛郎机语,但对英吉利语并不熟悉,随一位精通此语的传教士学了一个春天。到六月份,洪任辉也到了,又雇了几个仆人,一起北上,不日到了北京。
葛理天提前接到了消息,将他们安置在宣武门的教堂。多年不见,葛理天的身子萎缩了一截儿,走路一瘸一拐的,不过精神依然矍铄。他先跟保禄打听:“上次南巡回来,皇上生了好久的气,听人说,苏州那边出了只麒麟?这是怎么一回事?”保禄含糊说了几句,葛理天道:“去年京畿一带闹了好大的饥荒,皇上很不高兴,怪我们钦天监没有提前报告天象,将所有洋臣打了板子。唉!皇上已经老得昏聩了,但没人敢说什么。”
七月,英吉利使团抵达天津,稍作休整后,顺着运河上溯到通州,到达了北京。乾隆并不在紫禁城,已经移驾去了承德避暑山庄,洪任辉将保禄引荐给使团的正使马戛尔尼勋爵,他先后用法兰西语和英吉利语和保禄谈了一会儿,惊叹于保禄对中国的了解,欣然任命他作为使团的翻译团长官,负责与大清朝廷所有的往来文书沟通之事。
很快,使团在礼部的安排下,前往承德。保禄将穗哥儿托付给教堂的一位神父照管,随团动身,钦天监的几位西洋人,包括葛理天在内,也陪同前往。葛理天偷偷对保禄说:“礼部要我们跟着,是居中调停,听说因为参拜礼节的事两边儿僵住了,英吉利人不肯下跪,惹得皇上很是光火。”保禄冷笑道:“我知道,天天几十封文书,说的都是磕头的事。”
数日后,使团到达热河行宫。乾隆派一位叫和珅的高官与使团沟通,坚持使团觐见时要行三跪九叩的大礼,马戛尔尼态度强硬:“我们的礼品被你们标为‘贡品’,已经很不恰当,再要求我们按属国的身份行叩拜礼,决不可能。”来回争执一番,最终,乾隆特别恩准使团以半跪礼参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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