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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没有秘密 [出版] (吴晓乐)


  母亲猛然又捂着脸,呜咽如婴孩,手放开时她满脸是泪,放声尖喊,我模糊地听懂了母亲嚷嚷的内容,你们的父亲太伟大了,他有病,他非得要去碰他身边的女人,不碰不行,不碰会死。我的耳朵一片嗡嗡鸣响,我怎么可能不是母亲的孩子?我们那么像。母亲带着我跟哥哥去菜市场,摊贩们像是事先说好似的,一个接着一个赞叹,随着我的年岁增长,我越来越像年轻一点的母亲,我们紧闭嘴唇时的侧脸,不笑的时候略垂的眉,鹅蛋脸,放在整张脸上显得太小的唇。太多迹象显示我的血脉与母亲紧密依偎,我不能理解母亲何必在这时试图扭折我的心。
  母亲停止对我的凌迟,她指着我,眯起眼,我心跳剧烈,胸腔萎缩,不由得庆幸瑶贞不在场,我不能接受她对我施以同情。也不愿想象瑶贞笨拙又执意,想挤出一两句好听话,又让我心底更加难受。我注视着母亲,祈祷她快点向我道歉。母亲跪坐,哥哥去搀扶她,这一幕让我情绪溃堤,我也捂着脸,细细地哭了,我们连表达难过的方式都那样神似。
  哥哥慰哄母亲,声音低沉,却满蕴力度,他说,妈妈你不要这样,你看妹妹被你吓成这样,你快点告诉妹妹,你只是在跟她闹着玩而已。母亲扬起脸,嘴唇向我吐出冰冷的命令,不允许你喊我妈妈,你的妈是你念念不忘的姨。你开心了?你得意了?你不是很喜欢姨?
  我转而寻找哥哥的视线,他也挂不住笑容了,声音飘浮,挤出别扭的微笑,妈你在说什么呢,姨不是你的妹妹吗?妈你是不是太累了。你跟爸爸的事情,怎么会跟姨有关呢?母亲撑着膝盖,站起身,我恍惚有种错觉,母亲快要消失了,她试着站起的模样如此辛苦。母亲拒绝回答我们的问题,她要我们去问父亲。她说,全部都是他造的孽,你们去找始作俑者问个清楚吧。说完,母亲紧抓着扶梯,一阶一阶,迟缓地爬上楼,她没有再转过来看我跟哥哥一眼。
  我望着哥哥,多么希望他会走过来,环抱我、以温暖结实的声音劝哄我,跟我说,我们所目睹的一切,不过是母亲在暴怒中制造的畸形妄想。哥哥镇定地走到电话前,我感到忧愁,但见到哥哥规律地压着数字,“崇拜”这种情感无端在我的体内膨胀,他为什么可以在混乱之中,轻而易举地意识到最重要的莫过于联络上我们的父亲。
  他是冷眼旁观?或是理解到必须如此?哥哥是不是想保护这个家?电话接通了,哥哥把我唤过去,话筒置于我们之间。哥哥发言,语调平静得我不禁仰起头观察他的神情,他流露出某种雕像的气质,我感觉到冰冷跟永恒。他要求父亲立刻回家。父亲回复,还在外面谈生意。哥哥不给父亲心理准备的机会,直接切入,妈妈说妹是你跟小阿姨生的。一段冗长的沉默,我恍然大悟,母亲没有说谎。我落下憎恨的泪水。父亲说,我马上回去。
  坐在沙发上期盼着父亲,跟坐在医院冷硬椅子上期盼着医生没有两样。他们都是要来发落我体内的秘密。父亲似乎对于这一天的到来,有所准备,他给予了很多细节,多到我无力说服自己,这是个即兴的恶作剧。自从母亲生下哥哥,身体跟着衰败,深夜里,她的背跟脚无以名状地抽痛起来,母亲深信自己即将不良于行,她没完没了地哀叹她得成为镇上同辈人里最早坐轮椅的。父亲把母亲送去院长那住了一阵子,吃了好几排的药,注射数不清的营养剂,丝毫不见起色,院长怀疑母亲是承受不了育儿的劳苦,简言之,是心病,心病还需心药医,院长提议父亲找个帮手,姨于是到来。
  外婆很满意这安排,那时有个男生终日在外婆家附近游荡,似乎在守候着姨,外婆不喜欢那男生,嫌弃他只是个老师,收入有限,配不上姨,外婆很笃定姨可以跟我的母亲一样,嫁给商人或是医生。父亲说到一半,疲惫地揉了揉脸,他的双眼皮松开,眼睛深邃了几分,我恍惚自问,我怎么未曾注意到父亲面容这般俊秀?父亲偶尔会来接送我们,有几位同学起哄,大喊父亲是美男子。在我心中,那张脸就是一张父亲的脸,无关俊帅丑陋。如今情势逼得我仔细端详他,多少人被这一张脸给吸引。母亲。姨。晨雅阿姨。那不单纯是一张父亲的脸,也适宜解释成情人的脸。我延迟到那么晚才发现。我对于血亲的判断,似乎老是失准。
  我逼问父亲,我是姨的小孩吗?父亲的眼中飘现一抹幽光,我心中巨人一般的父亲,这一刻看起来渺小、萎缩、不堪一击,他徐徐点头。我不由得抬头眺了一眼楼梯的方向,想着母亲是否握着栏杆,提着呼吸偷听。我又问,怎么是这样?父亲阴郁地看着我,试图解释,你妈妈整天把自己关在二楼,院长说你妈妈的心病不是一天两天会好的,要我跟姨有耐心。我好像在照顾两个小孩,一下是你哥,一下是你妈。那一年我回到这里,只有一个人愿意听我说话。没有你的小阿姨,我根本撑不起这个家。父亲抹了抹脸,神情干净又无辜,他无措地干笑了两声,说,你们不要担心,这个家还是会好好的,不会离婚的,我上去跟你们的妈妈说一下话。
  哥哥拦住了父亲的脚步,他瞪着父亲,那果敢、专注的神情我至今难忘,他问,爸,你还会再让这种事发生吗?再发生一次,我们就要没有妈妈了。父亲杵在那,我没见过他这样胆怯的脸,他怅然地开口,不会的,你们不要担心。语毕,父亲步履沉重,蹒跚地登上二楼。他走进主卧室,我跟哥哥大气不敢抽一声,很担心他们两人的发展。哥哥闷着声说,我们的父亲太懦弱,也太多情了。我点点头。
  父亲那样崇拜、敬重王叔叔,为什么他在对晨雅阿姨做那件事情时,会忘了他的挚友呢?我想象父亲触摸小阿姨,或晨雅阿姨,那是个两情相悦的场面吗?那些女人的内裤是她们主动褪下的吗?还是说,她们只是天真地倒卧,把主导权交给我的父亲,如此一来,她们才能够抽身,好整以暇地说,这一切都非我所愿。
  我忖度着她们的内衣,跟母亲泛黄的、弛张的内衣截然不同,合该镶满了精细的蕾丝。乳房包裹在里面,如薄纸里蒸好的糕点。我怎么可以妄想这些女子的裸体,又,为什么妄想她们与我的父亲交合,让我又是苦闷又是兴奋。我难不成是疯了?我又想到被母亲没收的那些姨的礼物。怪不得姨总是给我最好的。我也想到姨的名字带个“荷”字,“小河”原来是“小荷”的误听。这样说起,父亲那晚捧着我的脸,绽放出的甜蜜微笑都有了缘由。父亲爱过姨。我既委屈又释怀,坠了几滴泪,滴在哥哥的臂上。
  我推开哥哥,一心一意要找到瑶贞。我会给瑶贞一个加工过的故事,里头仅有父亲睡了王叔叔的妻子,没有姨。我走得汗流浃背,我给自己设下底线,允许自己在瑶贞面前稍微冲动地哭泣,但不能太久,若瑶贞凑过来,以她那拙朴、愚缓的言辞,试着给予慰藉,我或许让她拥抱我,拍拍我的肩膀,同样地,也不能太久。我不能让瑶贞以为,她安慰了我一次,就显得她偶尔比我聪明识事。我还没表明来意,瑶贞早先一步,宣布她要搬走的消息,让我的眼泪硬生生被封存,无法流下。那个分秒没有流下,其后,我也寻不到其他的场合,只能独自享受,秘密爆炸瞬间的轰然耳鸣。
  有一段时期,我食不下咽,有时整天只吞了半只苹果,还是哥哥逼我吃的。我无从预测我的父母会怎么商量我的归处,而瑶贞的隐瞒更让我如遭背叛,到了第三天,哥哥再也忍受不了,他走进我的房间,我埋在枕头上,木然、无语,只是眼角留心着哥哥的举动,哥哥蹲下,视线与我的平齐,语气又肃穆又宠溺,你该振作了。
  我干涸的双眼又有潮水涨起,哥哥见我泫然欲泣,把我的上半身拉进他的怀里。迈入青春期的哥哥,散发出跟瑶贞有些近似的酸果气味,称不上好,我却嗅了又嗅。哥哥的身体因为荷尔蒙而变成我熟悉又陌生的轮廓,他的骨头与肌肉似乎每一天都比前一天更加进取。哥哥的吐息落在我的耳际,温热潮湿,沿着耳朵的轮廓掉入我的身体,他说,你不要怕,你还是我的妹妹。这是大人的事情,跟我们没有关系。你只要知道,我们两个人没事,就没事了。我们不要受到这件事的影响。
  我就是听着哥哥的话,一点一滴把散落一地的自己给拾拼起来的,否则我好害怕母亲要把我赶去跟姨一起住,跟姨一起生活并不会令我难过,姨是母亲更好的版本,母亲确实也猜对了,我幻想过若姨是我的母亲,我也不至于太悲伤。我担忧的是就这样离开了我习惯了多年的家。仿佛有两个我在做抉择,究竟是跟我的生母一同度日,或者是在这里,跟我爱的人与爱我的人耗尽一生,两个选项,似乎都能让我不枉此生。下一个困扰我已久的问题是,这仅仅是我个人的问题吗?其他人,都是用一张脸,一份理念,一式逻辑,就过完了自己的一生?
  没人知晓父亲是怎么说服母亲的,他们又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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