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老师胳膊厚实,皮肤焕发着奶白的光泽,坐在她旁边,更衬托出奥黛莉骨瘦如柴的外观。简曼婷轻声问,请问你是谁的家长?奥黛莉没有预料简曼婷会跟自己说话,她竟结巴,明明只要把跟西西说的话重复一回,便能安全脱身,奥黛莉却做不到,简曼婷慵懒又不失凌厉的气质,让奥黛莉格外不安。
西西回答,“简老师,她不是家长,是来找吴老师的。”
“哦?来找吴老师啊?”简曼婷的视线扫过奥黛莉全身,“你是她的朋友?”
奥黛莉点了点头,目光转向西西,西西承诺她手上的事告一段落,就打给范衍重。
“你是吴老师以前的朋友吗?”
“对。”奥黛莉并不是很想搭理这位陌生人,一心希望西西快些为她办事。
“吴老师最近突然没来上班了,不晓得发生了什么事。”
奥黛莉心弦一松,简曼婷语气中的担忧,让她对简曼婷产生一丝好感。
“是,我也很担心辛屏,电话打不通,我们昨天约好要见面的,她从来没有这样过。”
“你问过她的先生了吗?”
“我没有她先生的联络方式,只能来这里问,辛屏跟我说过她在这附近的补习班工作,我刚刚找了两间,都不是,以为自己记错了,好险我没放弃,还是有找到你们这边。”
简曼婷的态度变得十分柔和,她倾听着奥黛莉,奥黛莉从简曼婷的眼神中感受到鼓励,她摇了摇头,想甩掉脑中不断浮起的记忆碎片。简曼婷让奥黛莉想到一个人,她想避免这样。奥黛莉强迫自己专注在眼前。
“吴老师有没有跟你提过,她的先生是一位很有名的律师?”
“有,但她没说太多。”
“怎么可能?你们不是朋友吗?这样也太见外了。”
“辛屏说……她老公蛮重视隐私的。”
“原来是这样。这也难怪,毕竟……她老公……嗯,”简曼婷紧盯着奥黛莉的神情变化,发出一声叹息,“啊,算了,吴老师没说,我也不要去讲别人家的私事。”
“拜托你告诉我。”奥黛莉激动地把手放在简曼婷的掌上,两人同时因为肢体的接触,而颤了一下,奥黛莉的掌心冷如寒冰,简曼婷的却温暖又蓬软。
“你有什么线索,请务必让我知道。”
“若之后吴老师知道我把这些事告诉你,会对我生气吧?”
“不会的,我会跟辛屏解释,是我要求你的。”奥黛莉急促地回答。
“那好吧。先说一件事,你不能够跟任何人说这件事是从我这里传出去的,假如有人问,你得说是自己发现的。我只是一个小小的补习班老师,斗不过人家大律师。”
“好,我答应你,也谢谢你愿意帮忙,辛屏有你这种同事真是幸福。”
简曼婷停顿了几秒,笑道:“对,所以联络不上她,我也很着急,不知是怎么了。”
“太好了,”奥黛莉肩颈一松,压低声音,“我请柜台小姐帮我联络辛屏的先生,她心不甘情不愿的,我还以为是不是辛屏在这里不受欢迎。不然为什么人都不见了……”
简曼婷轻拉着奥黛莉的手臂,“去外面说,这里不方便。”
一到门外,简曼婷径自往前走去,奥黛莉一头雾水,连忙跟上。一进到便利店,简曼婷在架上挑选了两盒巧克力,结账后,她把其中一盒拆开,倒一些在掌上,伸向奥黛莉,顺便解释,“另外一盒是要给柜台的,我可不希望她跟主任打小报告,说我临时离开。”
奥黛莉并不是很喜欢甜食,不过她还是拿了一颗,塞进嘴里。糖分刺激着唾液的分泌,奥黛莉恍然想起,她一整天没进食了。
范衍重接起电话,是补习班。
“范律师,你会过来补习班吗?这位小姐她……”西西为难地问。
“我待会儿有事,怎么了吗?”
“吴老师的朋友说如果她今天没有看到你,她会一直待在补习班。”
“你帮我跟她说,我不接受这样的威胁。要见面可以,明天。我今天有事。”
话筒另一端传来窸窣的交谈声。范衍重又听到那女子的声音,她慌张且高声地跟西西争辩着,不,他不清楚事情的严重性,你告诉他,不然把电话给我,我自己跟他说。西西低声下气地拜托女子不要为难她。她得准时拉上铁门,时间一到,主任会检查。
两道声音模糊地交锋,范衍重跟着心浮气躁。
“范律师,她在柜台这里,我没有办法做事。”西西压低了声音。
“好,我理解了,我大概一个小时到,你先请她到附近的快餐店等待,好吗?”
奥黛莉比范衍重想象得娇小,目测在一百五十五厘米上下,整个人套着一件过宽的衬衫。范衍重还没坐好,奥黛莉抢先一步开口,范衍重拉开椅子的手势一僵。
“为什么还不报警?”奥黛莉的双眼充盈着戒备。
“许小姐,我们是第一次见面,我不认为你有这个权力决定我应该做什么。”
范衍重觉得奥黛莉这称呼太亲昵,他问了女子姓氏。
“辛屏跟我约好了昨天见面,她从来没有失约过。”
奥黛莉的嗓音含着一丝嘶哑。
范衍重深吐一口气,拉开椅子,坐在奥黛莉面前。
“许小姐,请问一下,你是谁?辛屏从来没有跟我提过你。”
“范先生,我知道你很困惑,”奥黛莉顿了一下,“这不好解释。”
“你不觉得你在强人所难吗?许小姐,我们将心比心,今天有人跑过来,说是你伴侣的好友,可是你的伴侣不曾在你面前提过这个人,你信吗?”
整日奔波磨光了范衍重的理智,他拔高的音量引来隔壁一位中年男性的注视。
范衍重咬了咬牙,他得谨慎些,不能再引起关注。
“我是有证据的。”奥黛莉平静地反驳。
“那好,证据在哪?”
“我知道你们两个人之间的事情。”
“你是说婚前协议吧?那不算什么。我跟我太太收入上明显有一段落差,稍微有社会历练的人,都可以做到这种猜测,这不是什么太高明的证据。”
奥黛莉收起泪水,改以冰冷的眼神打量着范衍重。
“许小姐,我要很慎重地告诉你,我不知道你想要从我这里得到什么,但,补习班那边有跟你说过吧,辛屏不告而别,我很焦虑,也很紧张,现在只想专心找到辛屏。若你没有线索可以提供,请停止现在的恶作剧。否则,别怪我对你采取一些行动。”
范衍重以为奥黛莉退却了,他望向快餐店的大门,做好离去的准备。疲惫如潮水般袭来,他宛如涉入泥淖,一寸一寸下沉,黄清莲、吴启源,以及那位非常鄙夷吴辛屏的诡异邻居。此际,又多了一个来路不明的奥黛莉。范衍重想到一个哲学问题,假如一棵树在森林里倒下,没有人听见,它有没有发出声音?若没有这些人物,吴辛屏的另一面是存在的吗?还是说,对这些人而言,他,范衍重,才是吴辛屏的另一面?范衍重不禁多瞧了奥黛莉一眼,她身上的衬衫质料低劣,线头绽露,脚上踩着老旧的杂牌休闲鞋,放在托盘旁边的钱包,也像是购自地摊或书局的便宜货。范衍重有些懊悔,他不应该为了跟奥黛莉见面,指派另一位受雇律师去为刘董服务,现在可好,他浪费了多少时间跟机会。
范衍重才想到一半,奥黛莉张口说话了。
“范律师,你平常也是这样子对辛屏说话吗?是的话,怪不得辛屏上次会说,结了婚并不表示天长地久。”奥黛莉咧开一抹难看的微笑,确认范衍重在倾听,她咽了咽口水,说了下去,“辛屏说她要结婚时,我好开心,她是我最重视的朋友,虽然后来她说你们不打算举行婚礼,我还是订了高级餐厅,两个人吃饭庆祝。没记错的话,你们是在九月去登记的吧。辛屏给我看你送的钻戒。她很喜欢,说舍不得戴,都放在化妆台的一个盒子里,每个晚上睡前,拿出来摸一摸,你还笑过她,说这戒指也才五六万,丢了也不会太心痛,可以天天戴。”
范衍重的吐息随着奥黛莉吐出的每一段话而越发沉重,这些日期和对话,只有他跟吴辛屏知情。他终于正眼看着奥黛莉,这女人完全称不上好看,眼距太宽,唇色黯沉,清瘦的脖子跟四肢,给人一种病入膏肓的不祥预感。然而,范衍重也看到了奥黛莉的眼中有着不容辩驳的执着,他说不出什么具体的感受,若要依凭直觉去描述,他会说,奥黛莉似乎对于吴辛屏抱持着某种情感。为什么?他们两个人之前又是什么关系?
“范先生,我知道你很忙。他们有告诉我,你跟人有约。这可能是借口,我暂时先相信。我只希望你可以回答我,若辛屏真的失踪了,你为什么还不报警?”
“我有我的考量。”范衍重答得有些勉强。
“我有看到你之前殴打妻子的报道,而且,辛屏前几天打电话给我,说你们结婚前约好的一些事,你有些地方没说实话……范先生,你懂我在说什么吧?”
奥黛莉动也不动地盯着范衍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