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子婴目露凶光,眼看就要割伤明珪脖颈时,他的眼角突然掠过一抹妖娆的银光,还未及反应,他左边脖颈已开了个大口子,开始咝咝喷出血雾来。
子婴忙扔了封诊刀伸手去捂,谁知血液横流根本压不住,不过一会儿,子婴的半身就被血浸得湿透了。明珪也伸手去捂子婴脖子上的伤口,却好像于事无补,那少年朝后倒在明珪身上,又颓然地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封诊刀……”子婴喃喃有声,“你不是说,不能用来杀人吗?”
“老师你……骗人……”
说完,少年头颅一歪,没了气息。见子婴已死,李凌云呆呆站在原地。明珪惊讶地看着他,又看向自己身后的地面,在那里,从李凌云手中飞射而出击中子婴的那把百炼钢封诊刀,正如匍匐在地的染血蝴蝶,随着火光闪烁着妖冶的华彩……
接下来的事,在李凌云脑海中全没有任何记忆。当他回过神来时,人已离开了地洞,身上披着柔软的羊毛毡毯,坐在小径山下的一处县府里。
从明珪及谢阮二人的叙述中,李凌云方才得知,在自己杀死子婴后,暴风雨也莫名其妙地突然停歇。在山丘上寻找的其他人,也发现了二人坠下的地道。
没有了被天雷劈中的威胁,谢阮带来的下属同赶来的大理寺吏员一起爬下来,明珪领着谢阮等人,带上子婴与陆合道人的尸首,沿着他们来时的地下通道,一同逃了出来。
随后众人就近来到此地县衙中安歇。由于子婴、陆合道人二人已当面招供,死因也毫无疑点,二人的尸体便就地装棺掩埋了。
听到子婴的结局,李凌云久久没有言语,直到谢阮询问他是否清醒,他这才哑着嗓子问:“炉火中那些东西怎样了?”
脖子上包了纱布的明珪递给他一杯温水。“当时洞内渗入雨水,虽被火烧了一下,但所幸外面有水晶匣子保护,并没完全毁坏。”
“拿来我看看。”李凌云翻身下床。谢阮命人把五个匣子在桌面上依次排开,李凌云又让阿奴拿来封诊箱,装备齐全后,他小心地打开了匣子,一个个查验起来。
“……这些从死者身上取走的东西,都曾深埋在咸盐和石灰的混合物中,所以看起来有些失水,但这样处理,可以有效防止腐败。”李凌云拿起那双干瘪的眼珠看看,接着放回匣中,“金木水火土雷,才是陆合道人杀人的正确顺序,他临死之前说自己未成六合,所以……”
李凌云抬起微红的眼,看向明珪,斩钉截铁道:“你阿耶,不是他杀的。”
面对这个推测,明珪一时语塞。“……李大郎,你的意思是……”
“这些东西中并没有你阿耶的头颅,”李凌云手指水晶匣子,“陆合道人之所以抓你,是因为你跟你阿耶一样,八字完美无缺,五行齐全,而且你肯定也多少懂得雷法。他受了子婴的蛊惑,要达到六合完满成仙得道的目标,你阿耶是最好的猎物,可惜你阿耶死了,所以陆合道人退而求其次,转向了你。”
李凌云略微烦闷地坐下。“陆合道人挟持你时,从他说的话可以听出,此人已然疯狂,这与之前的推测完全符合。子婴为掌控陆合道人,给他洗脑,撺掇他杀人,让他长期吸食阿芙蓉丸,并且不让他掌握炼丹之技。而长期吸食阿芙蓉,最直接的结果,就是服用者会分不清现实与幻想。”
“陆合道人对子婴的胡说八道,一直深信不疑……”李凌云闭上眼,手扶着抽动着的闷痛的额头,“但是,他的确不是杀你阿耶的人。”
“那是谁呢?”明珪静静地看着李凌云,“大郎可有方向?”
“自然有,”李凌云睁开双眼,“我们回东都,大理寺里,你阿耶的尸首会告诉我们,到底是谁杀了他。”
第十四章 无头案解东宫崩坏
两天后,大理寺地下殓房中,李凌云肃穆地从温水中捧起标注着“肠胃”的封诊罐,只见他打开密封良好的罐盖,倒出一网大、小肠。
他抬手截出小肠部分,将其余放回封诊罐中,又把截取出来的小肠剪开成段,随后拿出幽微镜,点亮灯光,用一把狭长的剪子剪开肠子,一段段仔细观察。
明珪与谢阮站在一旁,沉默地看着李凌云操作。
直到看完最后一段,李凌云才缓缓抬起头来。“肠道内相当干净……因肠道是曲折蜿蜒的,就算你阿耶的大肠从谷道开始被引雷针戳破,其小肠之内的细粪也不可能被雨水冲得干干净净。”
谢阮无法听懂。“这是什么意思?”
“杜公此前的说法有误,”李凌云道,“你阿耶被杀时,应该只是刚进食不久,之前吃的东西早已排空了,所以小肠之内才会没有细粪生成。”
“也就是说,杜公依食汤消化程度推断出的我阿耶死去的时间是错的?”明珪有些难以置信。
“我一开始就有所怀疑,现在排除所有干扰案件,结果正如我所料!”李凌云问明珪:“你阿耶一天吃几顿饭?什么时间吃?”
“术士一般都顺行天意,俗食吃得少,所以向来只吃两顿,就是早上的膳食和晚上的丹药。”明珪回忆道,“早间我阿耶吃得也晚,大约在巳时进食,夜里亥时服丹。”
“通常而言,普通人在进食四到五个时辰之后,小肠会彻底排空,以你阿耶的进食种类及习惯,算起来大约是在戌时,并非杜公推测的接近子时。倘若按照这个时间,结合杜公封诊录上分析的线索,有一人,符合条件。”
“是谁?”明珪与谢阮异口同声。
“此人我之前在查阅杜公封诊录时就格外注意,他便是太子李贤身边最亲近的那个马奴——赵道生。”
明珪闻言思索道:“……阿耶尸首是我第一个发现的。我阿耶在戌时童子送来用来服丹药的无根水后,很快便被杀害。若他已服下丹药,丹丸也应当还未消融……可杜公从他胃中取出的食汤已糜烂许久,明显已经消化了很长时间,这又做何解释?”
“现在返回来看,你阿耶的案子有诸多疑点。以我对尸首的查验结果,这食汤绝对存在问题,正所谓事出反常必有妖,要想解开谜团,我们还得回天师宫,在那里,或许能找到支持我猜想的证据。”李凌云说完,又看向明珪,“我有个大胆猜测,这个杀了你阿耶的凶手与那元婴伪案的凶手王虎一样,都在模仿陆合道人杀人。我甚至怀疑,水案中把驴粪换成马粪的人也是他,他这么做显然是为了增加查案难度,只要陆合道人与子婴的罪行不被揭穿,那么我们就永远怀疑不到他的头上。只是我还没想明白,他到底是怎么做到的,粪便好换,马蹄印却不容易造假,要么是他真牵了一匹马过去,要么,这人就是制造痕迹的绝顶高手。”
“那按你说的,回天师宫。”明珪点头应许,“不过查出一切之前,这个秘密暂时不能让外人知道,尤其是凤九和大理寺的人。”
“不错,如果当真是赵道生所为,那么就跟东宫扯上了关系。”倚在床边的谢阮咬咬嘴唇,“大理寺那位徐少卿若是知道了,一定会横加阻碍。我们目前只能偷偷去查,一旦查实,便立即飞书报给天后知晓。”
“也好,那不妨编个理由。”李凌云想了想,“就这么说,子婴死前说出了子璋阿耶头颅所藏之处,我们去天师宫,就是去找这颗头的。”
“理由不错,我去安排行程和消息。”谢阮抬脚出了门。李凌云转头给自己倒了杯水,发现明珪正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
“大郎你……什么时候学会说谎了?”明珪注视着喝水的李凌云,“你过去在案情上从来不肯说谎的。”
李凌云有些尴尬地翻看手中的空杯,发现上面的白釉有些裂纹,他盯着那裂纹缓声道:“一时应付而已,我在封诊时是不会说谎的。”
明珪沉默下来。就在李凌云以为这个话题已经终结时,谁知明珪又开了口:“大郎飞弹封诊刀杀子婴,未免太精准了。”
“一时情急而已。”李凌云放下杯子,抬眼看着明珪,“封诊道的人平日封诊就很危险,剖尸之举不是谁都能接受的。若真的手无缚鸡之力,可能会被愤怒的亲属当场打死,所以封诊刀是工具,也是暗器。”
李凌云拿出封诊令,在他操作之下,令牌如花朵一般绽开,露出一个细小的檀木机关,机关仿佛一把缩小的手弩,制作格外精巧,只有巴掌大小,其上有一个小口,口中藏着一缕银色的幽芒。
“用来剖尸的封诊刀,的确不能用来杀人。这一把却不同。”李凌云握住机关,小口垂直对准食指与中指之间的缝隙,只听“咄”的一声,一枚纤巧的弧形刀片深深插进木桌,轻轻振动着,反射出璀璨的光芒。
“原来如此,只是……”明珪欲言又止,但最后还是把疑问说了出来,“大郎杀了人,心中可有些难受?”
“我也不知难受不难受,子婴是个好徒弟,可我不能眼看着他把你杀死。”李凌云愣愣地看着明珪,“所以他死了,是我杀的,但他也的确该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