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错,要不是他怂恿陆合道人,也不会死这么多人。”明珪苦笑道,“只是大郎,你虽然嘴上不说,但他一死,你就茫然失去神志,整个人愣愣怔怔,直到刚刚才彻底清醒过来,看来杀人其实对你来说影响甚深。”
明珪从怀中拿出一个香囊,递给李凌云,后者没有拒绝,只是奇怪道:“你已经送过我了。”
“这里面,加了极为特别的东西,”明珪道,“你闻闻。”
“甜味,蜂蜜和蜂蜡的味道……”李凌云分析着香味,“味道好浓,龙涎?”
“用了浓重的香料,可以让你清醒一些。”明珪道,“要是遇到头脑极度混乱的时候,不妨打开这个香囊,我在里面藏了灵丹妙药,可以应急。”
“那我便收下了。”李凌云把香囊贴身收好,觉得那种调和过的浓香,的确让自己头脑放松了不少,连闷痛都好转了。
“我们不回东都了。”谢阮人还没进门,声音已经传来,“安排好了,我们明日起程,直接去天师宫。”
天师宫悬崖一侧,唯一的那扇窗前。
谢阮和明珪撑在窗棂上,紧张地向下看着。
李凌云悬挂在一根夹杂铜丝的坚固吊线上,他的脚上穿着一双钉着无数长钉的厚皮靴,手上则是同样密布金属棘刺的厚皮手套,此时的他像壁虎一样贴着那几乎直上直下的悬崖,缓缓下爬。
上山之前,李凌云特意询问了当地人,发现后山有数处可供人藏匿的天然洞穴。他认为,凶手在大雨之夜到此偏远之处袭杀明崇俨,必定带有坐骑,若是水案的驴粪当真被他更换成了马粪,那么他的坐骑一定是脚力极好,且以官饲料喂养的战马。只不过因雨水冲刷,蹄印损毁,这才导致刑部、大理寺、杜衡三次查探都没找到可疑痕迹。从这一点也不难看出,凶手选择明崇俨引雷之日作案,也是经过精心策划的。
而天师宫作为皇家道场,在山脚下有诸多官兵驻守。李凌云认为,要使马不发出动静,凶手攀崖进入天师宫时,必定要把马藏匿起来。雷电交加、大雨滂沱中,马极易受到惊吓,万一挣脱缰绳误入驻军营地,极有可能会暴露凶手行踪,所以在作案之前,他必须要找一个极其隐蔽的藏马之所,而此处最佳的选择,便是后山这些天然洞穴了。
为了证实猜测,李凌云穿戴封诊道特质的攀爬工具,一路贴着崖面,缓缓下降。经过数个时辰的寻找,他发现了一些细微的异常情况。后山平时鲜有人来,路面极少有人踩踏,路边碎石由于常年日晒雨淋,早就粉碎不堪,只要稍加负重,便可化为粉末。李凌云手持封诊镜趴在地上仔细观瞧,他发现,有一段路牙上的杂草呈斜面生长,看起来格格不入,这是由于曾有人在这里反复踩踏,导致松土滑落,再加上雨水冲刷,最终在此处形成了斜坡。而没有被踩踏的地方,因杂草根茎的作用,就算有暴雨袭来,也不可能出现碎土流失的情况。不过这一细节,在杂草长成前很难让人瞧出端倪,毕竟这山中有不少野兽,偶尔踩落些碎土,并不能说明什么。
只是李凌云觉得奇怪,如果凶手当时只是牵着马偶然由此经过,也不太可能让他一眼就看出差异,此时他站在那里,望着密林丛生的脚下,竟有些错觉。“难道,这里曾是一条路?”
带着疑问,他毫不犹豫地走进了密林。当鞋子刚触到地面时,他能明显地感觉到鞋底传来的那种稳固的抓地力。“没有打滑,这里之前一定被人多次踩踏过。”
有了这种脚感,他干脆闭上眼睛,想起了多年前阿耶让他穿着不同鞋子爬坡时的场景。那时阿耶告诉他,鞋子之所以造型各异,就是为了适应不同的路况,一双合脚的鞋子会给人带来舒适的脚感,那么踩出的印记才会完整。如果小脚穿了大鞋,或者大脚穿了小鞋,由于脚感不适,那么必定会在鞋痕上展现出差异。同样的道理,一双合脚的鞋子在不同的路面上,也会产生不同的脚感,在湿泥路上会打滑,在碎石路上会硌脚,倘若某条路有人经常走过,那么这些障碍便会被前人清除,这样走上去,就能感觉到细微的差异。这种体感,若非经过专门训练,很难加以区分,远了不说,狩案司中估计也只有李凌云具备这个技能。
在密林中摸索了半天,李凌云回头望去,发现已分辨不出回去的路,不过他并不担心,仍是凭着感觉继续向林中腹地走去。
远处天师宫内,谢阮手持一根竹竿粗细的管状物,正不时地朝李凌云消失的方向观望。若不是攀岩装备只有一套,谢阮估计早已陪李凌云一同下崖。
明珪从她手中接过那物件仔细观瞧,发现那木质的管子两头,分别安装了一个水晶状的透明镜片,透过此管,就算目测极远的地方,也感觉像是近在咫尺。他不由得赞道:“封诊道到底从哪里弄来这么多奇怪之物?”
“现在你还有心思关心这个!”谢阮一把将李凌云给她的“万里镜”抢了回来,“这个李大郎到底去哪儿了?就凭他那个小身板,我真怕他遭遇什么不测!”
“三娘不必担心!”明珪意味深长地望向李凌云消失的方向,“你别忘了,子婴就是死在大郎手里的。”
谢阮虽常着男装,并自诩不输给男子,但她终归是女儿身,心思仍要细腻得多,想起曾朝夕相处的子婴竟是个无情的魔头,她也不免有些无名的伤感。
就在这时,一道金黄色的反光晃过她的双眼,她迅速拿起“万里镜”观瞧,没过多久,终于松了口气。“大郎正站在一块石头上,用铜镜给我们打信号。”
“有发现了?”明珪急切地问道。
“应该是!”谢阮把手中那个设计极为精巧的物件递给明珪,后者抬起手来,也朝那个方向看过去,“好像有个山洞。”
“山洞?”谢阮好奇道,“那里到处被树木遮盖得严严实实,我方才观瞧了数次,压根什么都看不见,若不是大郎用铜镜给我们打了反光,我连大郎都分不清在哪里,你从哪里看到那边有山洞的?”
谢阮说着又要去夺那“万里镜”,没承想,这次明珪却没给她机会,直接把那物件在掌心中一挤,那原本长长的筒状物,竟迅速缩成了一小节。
谢阮见他把东西握进手中,恼怒起来。“明子璋,你收起来做甚?”
“大郎已从石头上下来,想必是发现了线索,与其在此浪费时间,还不如考虑接下来该怎么办。”明珪背过身去,淡淡地道,“我阿耶的案子要是真与东宫有关……你可曾想过会发生什么?”
谢阮闻言,顿时愣住了……
位于岩壁东面略远处的密林深处,李凌云靠着阿耶李绍教授的方法,找到了一个隐藏极深的洞穴。让他感觉到吃惊的是,在洞壁上他竟发现了一些人工雕凿的痕迹,显然这里并非天然形成的,而是有人在坚硬的岩石上硬挖了一个洞出来。李凌云站在洞口,比画了一下高度,发现此处不大不小,刚好容得下一匹马进入。
李凌云捡起一块碎石,用力朝洞口砸去。掌心传来的阵痛让他意识到,此处岩石比他想象的还要坚固。
虽说洞穴不大,但也绝非一朝一夕可以完成的,这也正好解开了李凌云心中对那“斜坡”的疑惑,他的脑中也逐渐浮起了多人反复往返此地雕凿洞穴的场景。
连藏马之所都如此大费周章,这也让李凌云深刻地意识到,明崇俨案绝非他想象中的那么简单。
触着洞壁,李凌云沿着边缘小心地走进洞内。虽说此案已时过境迁,但由于此处鲜有人来,加上凶手作案后,天后武媚娘就展开了大规模调查,这使凶手不敢再回到此处,所以洞内的痕迹完整地保留了下来。马蹄印上尽管落了些浮灰,可借助封诊镜,依旧可以辨别细节。那马粪球虽被细小昆虫吃了不少,但各种草料残渣却一点不落地保留了下来。
李凌云翻开背囊中携带的死水湖案封诊录,经他反复确认,蹄印、粪便均是出自同一匹官马。
有了这个,便完全证实了他的猜测:凶手的确故布疑阵,水案中把驴粪换为马粪的人非此凶手莫属。
找到了后山凶手藏马的位置,也就等于找到了凶手确切的作案路线。李凌云顺着自己来时的脚印,再次回到那崖壁前。
刚才在贴崖爬下时,李凌云明显感觉到此处陡峭万分,稍有不慎便会失足坠下,若非他有混入铜丝的吊绳辅助,恐怕他在下崖的那一刻,便已失手落崖。
回想起明崇俨被害那天,阴雨交加,崖壁上的岩石比现在还要湿滑,凶手要想从此处爬进天师宫,必定要费一番功夫,那么也就不可能不留下痕迹。
想到这儿,李凌云决定,要重新查验这片崖壁,一定要找到关于凶手的蛛丝马迹。
在明珪、谢阮的帮助下,他小心翼翼地爬动着。向上攀了不到十步,他便发现了异样。“山壁上有钉孔……找到这个,便能确定他的攀岩路线,此处杜公的封诊录上也有记录。”
在刚接触此案时,由于对杜衡的信任,加之山壁过于陡峭,所以在得知杜衡已亲自查验过岩壁后,他也放心地把此处完全忽略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