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得对……只是这术士一定得是假的吧!要是那凶手核查过往怎么办?”明珪挑了个小小的刺。
“也简单。”凤九潇洒地挥挥衣袖,“河南道内,凶手选择第一个八字圆满的死者时:第一,挑的是五行齐全者;第二,挑的是擅长雷法者。如果当时有更好的选择,他一定不会舍易就难,可见凶手可能是选了许久,只有你阿耶明崇俨一人符合。所以正如明子璋所言,五行俱全者对凶手来说,也是极为稀罕的目标。以此为饵,他势必就会上钩。要是他怀疑术士的来路,那也容易解决。术士常在山中修行,觉得自己已修有所得就会回归寻常生活,他们称之为‘入世修行’,我只要在那人的籍贯文牒上做做手脚,再安排一些人扮演信众,自然不怕那凶手打听。”
“如此甚好!”李凌云无比赞同,“那就请九郎安排。对了,还有昨日麻烦你去查的……”
“你也知道是麻烦,”凤九调侃道,“你要我查的都查着了,两件事对吧!”
李凌云点头,听凤九道:“其一我方才已经交代了;其二便是小径山的事,所幸在河南道内我布设的点里,正好有靠近这座山的,昨夜我便飞隼传书,直接拉了一队斥候上去。”
说着凤九走到屏风前,手指五边形正中间的那座山峦。“按你所说,阿芙蓉生长需要许多阳光,所以必然长在山的阳面。我的人上去时,听住在山脚下的人说,曾经在山上见过这种植物,只是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你们别以为在地图上此地不过是小小一座山,实际上这座山峦狭长陡峭,种植阿芙蓉的具体所在,我的人还在找寻之中。”
“当地百姓既然有这样的记忆,那么凶手很可能就藏匿在这座小径山中。”
李凌云喝掉最后一点粥水,站到地图前,注视着那六个点,突然他手指水案的案发地点道:“这桩案子里,现场发现的是马粪与马蹄印。”
他的手指又移到了天师宫的位置。“明子璋阿耶的案子,因时过境迁,并无发现。其余四桩案子中,除了最后的土案的现场可能被凶手打扫过之外,金案、木案、火案的现场留下的都是驴粪,驴粪中均有阿芙蓉的植物叶片,说明凶手经常使用驴外出,而马用得很少。”
李凌云回头看向明珪。“我记得当时我们去见九郎,把马寄放在东都租用代脚牲畜的铺子里,我还奇怪为何铺里全是驴,明子璋你还跟我说过,与马相比,驴子的耐久性不足,但在城中行走却没有关系,毕竟东都城横竖也就二十余里,驴在这个路程内不会劳累。”
“不错,驴是劣乘,马才是良乘,但租驴比租马便宜得多,所以百姓有需要的时候,大多租驴。不光东都,西京长安更大,但用来租的也是驴子居多。”
李凌云闻言抚着下巴,有些迷惑。“可这些案子中,案发地点距离凶手所住的小径山最近的也正是水案……距离这么近,凶手为何不骑驴,而是大费周折弄一匹官马?这一点,我着实有些想不通……”
“说得对……”明珪想了想,“不光你觉得奇怪,现在看我阿耶这桩案子,不管从五行上想,还是从你说的远近看,都显得格外突兀。”
“突兀一定有原因,除了你们说的,还有一点不合情理。”谢阮抱着胳膊端详地图,“大郎你也说了,凶手追求的是‘六合之道’,那么应该把五行齐全的明崇俨作为最后目标才对。明子璋的阿耶可是天皇、天后眼前人,凶手既然也是术士,不会不知以他为目标,稍有不慎会有什么后果。要是我是凶手,我肯定选择比较容易下手的目标,这才合乎常理,非到万不得已,我绝对不会去招惹明崇俨。”
“真是难解之谜……不过还别说,一旦拿掉这桩案子,剩下的五桩案子不管从作案顺序还是从作案难度上看,都有理可循。”子婴在一边探头探脑地道。
“会不会有人在案子中做了手脚,把水案的驴粪换成了马粪?倘若是这样……那么……”李凌云健步走到安置在角落的封诊箱前,他打开箱子,拉出一个放满油绢口袋的暗格,在里面翻找片刻后,又从口袋中取出一片枯叶,用封诊镜仔细观瞧一会儿,道:“……水案果真有古怪,这片叶子是在水案现场的马粪旁发现的,还好我当时把它摘下,作为证物保存了起来。粗看好像是马嚼过的,不过仔细观察叶片上的咬痕,彼此间距离更窄,与马的口齿不合,不像马留下来的,更像是驴。”
“驴?未必就是驴吧!”谢阮道,“骡的口齿也比马的狭窄。”
“不是骡。”李凌云笃定地道,“我们封诊道有先人,专门研究各种动物的齿印、蹄印,继而还发明了不少相关叫法。马、驴这样的牲畜,蹄趾数为单,而牛、羊则为双。据我道中人记载,单趾牲畜有数种,各有各的生长规律。以马为例,它的上下颌部各有六个切齿,在牙弓之上排列为弧形,以中线向两侧依次为门齿、中间齿和隅齿。切齿表面有一层坚硬细腻之物,很像是陶瓷上的釉,我们封诊道称之为牙釉,马的牙釉上有明显的沟纹。咀嚼草料的牙面有圆锥形深窝,叫作齿坎,长期咀嚼可使齿坎逐渐磨平变小并移向边缘,或永久消失。犬齿,上下颌各有二个,但母马没有犬齿。”
“骡是马和驴的杂交后代。马、驴、骡牙齿构造上有些相似,但是由于牙齿排列不同,所以留下的齿痕也就不同。
“驴的切齿上下各六枚,最中间的一对叫门齿,紧靠门齿的一对叫中齿,两边的一对叫隅齿,如果把驴的牙齿从中间锯开,可以发现,它的最外层颜色发黄,中间一层细腻如釉,最内被包裹的才是齿质。釉层在齿顶端形成了漏斗状的凹陷,和马的一样,也叫齿坎。
“齿坎上部呈黑褐色,我们封诊道叫黑窝。黑窝在驴长期吃草过程中被磨损消失后,在切齿的磨面上,就可见有内外两个釉质圈,叫齿坎痕。由于齿腔中会不断形成新的齿质,切齿也会随之不断向外生长。当齿腔上端不断被新的齿质填充,于是会出现颜色较深的地方,看起来犹如星星,故而得名叫齿星。水案现场的这片叶子上,留下的是只有驴子才有的牙齿排列的痕迹。”
“另外……”李凌云继续道,“细观切齿的萌发、脱换、磨灭,以及臼齿磨损情况,还可以判断驴的年龄。同理,驴的咬痕也会因年龄不同而不同。驴和人一样,会更换乳齿为成齿,乳齿体积小,颜色白,上有数条浅沟,齿列间隙大,磨面似长方形。成齿体积大,颜色黄,齿冠呈条状。正常情形,驴在三周岁换一对牙,四周岁换四颗牙,五岁齐口。公驴在四岁半时出现犬齿。此驴满口乳齿,还不到三岁,这样的小驴尚在生长中,倘若用它去装载重货,势必会影响其成长,所以租驴的铺头是不会拿出来租的。这头驴一定是凶手自己圈养的,用于平日出行。”
“所以,当真有人在案子中做了手脚,把驴粪、驴蹄印换成了马粪、马蹄印,用来干扰我们查案?”明珪惊道。
“应该没错,而且最后一案,蹄印与粪便也都被清理干净,我看……只怕有人在故布疑阵。”说着,李凌云拍了拍子婴的肩,“你做得很好。你之前就怀疑过,凶手可能不止一人,现在我也这么想。如今已证实现场痕迹被清理,那么也有理由怀疑,杀人的是那结巴术士,但暗中还有另外一人,他一直盯着我们,还试图扰乱我们查案……只是,他到底会是谁呢?”
李凌云的问题一抛出来,众人各自沉思,却也没什么有突破性的想法。谢阮下意识觉得多半是太子李贤的人,却也拿不出证据,更对不上人头。
见此情形,凤九道:“我先不管凶手有几人。现在可以确定的是,这些人势必是那个疯术士所杀,无论如何,当下最重要的还是阻止凶手继续杀人。横竖你们也想不明白,不如把此人先抓到,到时一审便知。”
说着凤九看向李凌云,略严肃地问:“李大郎,你拿个主意吧!”
“抓了再问倒也是个办法。”李凌云道,“总之不能让他再多添杀业了。”
“那就这样,我去安排。一路人做戏给凶手看,另一路人密查小径山。”凤九点点头,“放心,我的人会把结果第一时间告知。”
说完,凤九那鹤氅大袖一飘,宛若尘世仙人般,离开了狩案司。
李凌云没想到消息竟被散播得如此之快,距凤九告辞不过半日,坊间街巷便已开始议论,说是清化坊的弘道观要在初五为北方雷祖圣诞做大祝祷,请了八字“六合圆满”的雷鸾真人主持坐镇,有这般热闹,一时间东都百姓无不奔走相告。
小道消息传闻,这位雷鸾真人已吸引了宫中的目光,据闻雷祖圣诞之后,天皇、天后就要将他召见。这消息使得群情更加激动,就连许多豪富之家,也都筹划着要在初五那日前往清化坊瞧一瞧。
洛阳城内无人不谈道家盛事,就连宫中和朝堂上,都免不了有人会提及雷鸾真人。然而,只有狩案司小院中的那群人才知道,这不过是诱敌之计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