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大郎,你这个徒弟的问题问得极好!”凤九把双手插进紫色鹤氅袖中,若有所思地道,“看来凶手不是为了钱,莫非是因为这样的术士不够有名,容易下手?”
刚说出这个想法,凤九就自己先行否定了。“也不对,明子璋的阿耶明崇俨可是足够有名,又为天后炼丹,身边保护他的人极多,要说难杀,明崇俨能算是这个世上最难杀的术士,这样的人他都能下手,怎么可能视杀其他人为畏途呢?”
“此路不通……或许我们应该换换想法。”
李凌云把厚厚一摞封诊录放在桌上,飞快地翻看起来。此时早已入夜,灯光照得他的脸熠熠生辉,他聚精会神,双目如电地快速扫视封诊录,试图从字里行间找出一些线索。
凤九等人不便打扰,就在一旁饮水吃食,静静等待李凌云挖掘线索。
忽然一阵脚步声传来,明珪披着袍服,走到了李凌云身边。后者早已熟悉了明珪的脚步声,头也不抬地把刚才确定的事和他说了一遍,又道:“修行同样术法的人成百上千,要想知道答案,还得从那凶手作案的方法里找突破口……”
“不错,我好像也有点感觉……”明珪站在一旁,盯着封诊录,同时心中默默思索,突然他双目一亮,伸手抓过一张纸,对李凌云道:“给我笔墨。”
后者起身看看明珪,见他眼神坚定,便把手边快干了的砚台和毛笔推了过去。
明珪接过,用笔蘸饱了墨,一边说一边在纸上书写起来。凤九、谢阮和子婴也放下手中的吃食,凑了过来。
只见明珪第一个写下的,是一个“金”字。“第一起案子,凶手向死者的胃内灌入了熔化的锡水,此为金!”
明珪又写下第二个字——一个“木”字。“第二起案子,凶手把尸体钉在了千年古木上,此为木!”
明珪笔走龙蛇。“第三起案子,凶手把我阿耶的头砍下来,还想利用引雷针劈他,此为雷!第四起案子,凶手把尸体放到水上,此为水!第五起案子,凶手用焚尸炉把死者活活烤死,此为火!第六起案子,虽然还不知道死者是谁,但是凶手的做法,是把死者埋在土中,用水银活活剥皮……”明珪停笔,纸上留下墨色淋漓的一个大大的“土”字。“所以,此为土!”
“金木雷水火土……”李凌云凝视着那六个大字,“以天地元素为顺序杀人?不,不对,”李凌云摇摇头,“金木水火土才是对的,你阿耶的这个雷夹在中间,又算怎么回事?”
明珪也摇头道:“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不过的确奇怪,若是不按顺序,那就都不按也无妨,偏偏只有这么一个乱序,极不协调。”
李凌云抬眼看向凤九,后者也正挑眉望他,李凌云想了想,说道:“我要河南道的地图,越详细的越好。”
“……河南道地图?”凤九还没说话,正要喝水的谢阮就把手中的水碗一放,“我看你是要谋反——”
说完,谢阮虎着脸走出了门。凤九瞧着她的背影笑道:“别管她,一会儿三娘就能弄回来。河南道地图市面上多了去了,只是精准的却在宫里,别看她面色不好,但一定是差人去宫中拿了。”
果然没过多久,院中就从天而降一只大隼,大隼爪上绑了一只不小的竹筒,谢阮摘下竹筒,那大隼旋即腾空而去。
谢阮从竹筒中抽出帛卷递给李凌云,他拿来展开一看,果然是河南道的详细地图,甚至包括了一些普通地图上不会有的驻军山头。李凌云把地图贴在屏风上,让子婴磨了一盘朱砂墨。谢阮一瞧,抬手挡住李凌云伸过去的笔头。“你要做什么?打算画在上面?”
“不能吗?”李凌云一愣。
“咝……”谢阮倒抽凉气,“你可知道,这东西宫中也没有多少……罢了,爱画就画吧!反正最后毁掉,别落在别人手里就是了。”
“很珍稀吗?”李凌云追问。
谢阮忍不住吼道:“愿画就画,反正也是给你用的。”吼完她又咕哝:“暴殄天物,此图要是卖给吐蕃人,只怕他们愿意用万万金来交换……”
李凌云闻言提笔停了片刻,似乎有些踌躇,但他最后还是落笔,把相关案子的案发地点圈起来,标在了地图上。
“你们看……”李凌云手指地图,用笔连接其中五个点,“按金木水火土五行顺序连接这几个案子的案发地点,单独去掉子璋阿耶的案子,便成一个五边形。”
方才还不忍看的谢阮,闻言抬眼道:“确实如此,怎么这个五边形,我看起来有些眼熟?”
“在这里!”李凌云抬手在封诊录中寻出死水湖案的一卷,打开“封诊现场图绘”,将上面的五边形记号展示给众人,“如以天地元素为案名,这起案子就叫作水案。你们还记得吗?那凶手曾经在那个轻木树根上,做过一个荧光五边形记号。”
“当然记得了。”谢阮拿起封诊录,比照了一下地图上的五边形,“几乎完全一样。”
“当时我们以为,这个五边形不过就是用来做记号的,是凶手随手画的,如今看来却并非如此,而是他一早就定好了杀人的地点,这些地点正好能够连接起来,便形成这个符号。”
李凌云的目光转向孤悬在外的那个圈。“古怪的是,雷案发生的地点,也就是子璋你阿耶被杀的天师宫,偏偏不在这个五边形之内。既然凶手如此执着于金木水火土五行顺序,这个雷案便显得格格不入,不管是发生的时间还是地点,都太异常了。”
“修术之人,对五行运转必然知悉……五行,代表天地之间的各种元素,五行交会而生万物,用这个顺序杀人,也合情合理,单一个雷夹在里面,反而五行之意难以圆融。”明珪凝视着地图上刺眼的红圈,也一筹莫展。
“子璋,术士平日用的应该不止五行吧!就像你阿耶一样,也会用雷法来炼丹……五行之外,术士修行,还有没有一些别的说法,譬如说,和六七八九之类的数字相关的?”
“这倒是有的,比如道家的天宫和地府都有层数之说,又有一气、两仪、三清、四象、五行、六爻、七星、八卦、九宫、十方、五脏六腑、三魂七魄、三十六天罡和七十二地煞之类与数字相关的说法……”明珪说到这里,不由自主地停下来,双目渐渐圆睁,表情也激动起来,“大郎,你还记不记得,记不记得火案中的小道童,他说那个凶手的道号是……”
“陆合道人!”李凌云几乎跟明珪同时说出了这四个字。
李凌云就着手上染着朱砂墨的笔,取了一张新纸,写下“陆合道人”四个字,然后把这张纸放在写有“金木水火土”字样的纸张旁边。
“陆,不就是六?陆合,即六合。”李凌云猛抬头道,“子璋,这两个字在道术中可有特别含意?”
“六合即圆满之意,六合原意,即是上下和东西南北四方,泛指天下或涵盖宇宙万物,后来又用于时辰的选择,一般有子与丑合,寅与亥合,卯与戌合,辰与酉合,巳与申合,午与未合的说法,称十二地支六合。”
李凌云一拍桌。“是了,不管怎样,凶手必定是痴迷于六合的想法,不知为何,他认为金木水火土雷凑齐便能达成圆满,所以他才会作案六次。可是这仍无法解释他为何要把雷案放在第三个。这些人中,以杀你阿耶最为艰难,而我们封诊道记录的连环案凶手,必是按照从易到难的顺序作案,杀人时也会从生疏恐惧到熟练凶残,所以之前的问题仍在,一旦我们排除雷案,其余案子都是手段越发麻烦,凶手越来越泯灭人性,那到底是什么让他认为,一定要在那个时候杀一个很难杀的人呢?”
“或许我知道是为什么。”明珪沉声道,“此前大郎你我过天津桥时,被一个异人葫芦生拦住,他还给你批过命,你还记得吗?”
李凌云当然不会忘记那天被当街拦住马的情形。“自然记得,你说葫芦生灵验,可那天他跟我说的,我怎么听怎么觉得只是神神道道罢了。”
“天津桥上摸骨算命的,虽说一大群都是假瞎子,不过其中某些人却并非没有真本事,说到底他们靠的就是‘生辰八字,命中五行’这八个字。”明珪的手指依次点过“金木水火土”的字样,“术士用人出生时的八字来判断人一生中五行元素的多寡和缺失,更以此来断其命。”
“……这些人的八字,九郎送来的单子上有。”李凌云从桌上找出那几张写着死者信息的硬黄纸,递给明珪。后者迅速掐指计算道:“第一名死者,五行缺金。”
李凌云浑身一震。“缺金……所以,凶手往他喉咙里灌了熔掉的锡,金进入他的身体,五行便被补上,成了六合之象?”
谢阮早就听得兴起,追问道:“那第二人呢?缺木?”
“对,缺木。”明珪掐指回答她。
谢阮睁大杏眼。“邪门了,我们这回莫非真的找对了路?”
明珪掐指如飞,推演道:“水案那名死者果然缺水……所以,他才会死在水中。”
“火案那位缺火,于是被凶手塞进焚尸炉,活活烧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