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珪手指一顿,在桌面轻叩一下。“虽然最后一案,还不知道那人具体生辰,却能以此逆推,他必是个缺土之人。术士生辰八字如果五行有缺,必定会想办法弥补。比如缺金的人会在屋内养鱼,鱼缸必须是圆形的,养的鱼也必须是白色的,因为白色属金,可以用来补充金气,调和其他四行。此人缺土,那么他一定热衷收集补土的物件,或许屋内摆设也特别调整成了补土的风水,加上此人门牙磕断,年龄体貌大郎已依据尸首推算大概,虽然相貌无法辨别,但借此来核对身份已非难事。”
凤九瞧见明珪投来的目光,点头应允道:“放心,我这就让人去寻,加上李大郎之前列出的那几条,就算河南道再大,也很快就会有答案。”
“还有一点,”李凌云又提笔,将那五边形的五个角连接到中间的一座山峰上,聚成一点,“我们封诊道历朝记录中,若有人连续杀人,则连接杀人之地后,靠近居中处的这个点,多半正是那人的居所,因杀人要偿命,凶手平日会特别小心,更愿在自己熟悉的环境中害人,加上驴粪中有阿芙蓉草叶,不排除他自己种植阿芙蓉的可能。另外他自己是名医道,平日要炼丹修行,不太可能住在人多的地方,所以很有可能,他就隐居在这座小径山中。”
“好,小径山,我记下了。”凤九抬腿出门,看看已西垂的月亮,“今日就到此为止吧!虽然很快就能有答案,却也不是马上就能有,不如你们先好好休息一晚,有了消息,我第一时间亲自送来便是。”
见凤九离开,谢阮在明珪身边踮脚张望了一下,小声道:“凤九何时如此积极了?之前明明不愿意查那阿芙蓉丸的由来,一拖再拖,此时却不闹脾气了?”
明珪便对谢阮说起那天在立德坊的事,谢阮听闻叫阿平的公主亲自去给天竺艺人做翻译,大吃一惊。“太平?她怎么会去的?她还埋怨大郎无趣,难不成,是凤九鼓动她去的?”
“太平到底是公主,就算凤九愿意鼓动,天后就乐意她去吗?”明珪提醒了一下。
“说得也是,天后怎可能不防凤九……”谢阮若有所思。
李凌云在一旁听得云里雾里。“天后为何要防着凤九?阿平跟凤九难道不是亲戚吗?”
谢阮看着李凌云茫然的脸,轻叹道:“亲戚?是亲戚没错,可亲戚的人心那也隔着肚皮不是?凤九自己如今孤家寡人一个,身边亲眷都死光了,连他的母亲和妹妹也一并没了,而这事与天后可脱不了干系,所以天后虽用着凤九,却未必就放心自己的女儿跟他混在一起。”
“我是越发听不懂了。”李凌云道,“这些宫中贵戚的事,你们还得找个时间从头跟我说。”
“那不行,凤九可是会生气的,”谢阮摇摇头,“再说也跟你无关,你不知道这些,也不妨碍你在狩案司查案。”
李凌云想想,发现好像当真如此,就没继续追问。“天后不信任凤九,所以公主来看我们应该是天后的意思?”
“多半如此,看来天后就是让公主来警告一下凤九的,若是办事不力,还想拖延你们,天后自然有办法跳过他。”谢阮扶着直刀走向门口,“这里男人多,我今晚到教坊睡去。”
“这就走了?”李凌云追上前,“你方才不是疑惑凤九不愿意查阿芙蓉丸的事吗?他为什么那时候不查,现在却查得不亦乐乎?”
“因为我刚想明白了一件事……”谢阮未停步地朝院外走去,远远地道,“阿芙蓉早年也出现过,而且是在宫里,凤九不愿查,应该是他觉得会因此牵扯到东宫的缘故。”
“东宫?”李凌云重复一遍。
“嗯,自从大郎说要追查阿芙蓉的事,我便觉得有些耳熟,只是一直没想起来在什么地方听过这个词,方才我总算记起,太子李贤在还只是大王时就曾用过一段时间阿芙蓉……据说那段时间他很是乱来,身边侍寝的除了女子还有男子。虽然他做了太子后就不曾再用阿芙蓉,可凤九却还记得,所以才有些故意隐瞒。后来发现与东宫无关,加上天后叫了公主过来见你,暗中威胁,凤九也就不再闹别扭了……”
谢阮一边说一边出了门。“你们歇着,我明日再来。”
明珪叫来奴婢给院子落锁,李凌云照例与明珪同床睡。大约是因为累得很了,李凌云沾床就着,一直到第二天午后才被咕咕叫的肚子给唤醒。
见明珪不在房中,李凌云便自己去了正堂,此时却发现凤九正在跟明珪烹茶。
“你醒了?”凤九笑盈盈地看向李凌云。
李凌云向凤九行了个礼,后者道:“我也是刚刚才来,那土案中被害的术士的身份查出来了。”
李凌云坐下,拿起面前酥脆浓香的饆饠咬了口,嚼着肉含糊地问:“是何许人?”
“是一名修炼符咒的术士,叫青竹山人,身上有符咒文身,据说其画出的符咒有降妖除魔的功效,参悟的道义是以自身为符修炼,可起到长生不死的效果。这青竹山人从未收过徒弟,算得上苦行‘修士’,因其修炼的符咒老百姓买不起,官府也不怎么用得上,所学无用,多少有些郁郁不得志,他就自己一个人躲在道观中修炼。虽说没什么钱财,但还是有不少术士觉得他本事独特,故而也时常有人慕名前往与之论道。”
说到这儿,凤九抿了口茶汤。“术士炼道,最讲究生辰八字,所以我的人一说出死者龅牙磕断以及八字缺土,很快就有术士提供了消息,便查清了他的身份。”
“也就是说,我昨天晚上推测的并无偏颇?”李凌云喝了口粥,送下嚼烂的饆饠。
“自这土案的封诊结果看,凶手把现场清扫干净,随后又出现在黑市之中,还换取了昂贵的纸,很显然没有善罢甘休的意思。我觉得他一定还会继续作案。”
“我阿耶八字圆满五行俱全,并且不多不少五行平衡,跟我一样,正好圆满无缺,呈六合之相。”明珪道,“既然如此,凶手杀了我阿耶之后,又完成其他五行案,也就应该满足了他追求的六合,难道不该收手不干吗?”
“这种人停不下来的,杀戮成性者就算拿出六合作为理由,实际的目的也仍然是杀更多的人,他这时已经成瘾,虽说目前来看,已完成‘六合’,但不代表他没有新的念想,若他心血来潮,再琢磨出个‘七合’‘八合’也并非不可能。”李凌云说着,目光落在明珪下颌,那里被他用封诊刀划开的伤口已开始愈合,留下浅浅一条疤痕,像一根短短的红线粘在脸上。
察觉李凌云的目光,明珪伸手一摸,心知李凌云是对这道伤口有所内疚,对他温和地一笑。“大郎这样说,我也觉得有可能,只是有什么办法能在他下一次杀人之前就将其捉拿吗?”
李凌云嘴里咀嚼着,若有所思。“其实我今日起床时就已想过了,此人必然要再杀人,可金木水火土雷全都杀过了,下一个要杀的会是什么人?”
明珪接话:“我想最有可能仍会是一个五行平衡之人。”
“子璋为何如此猜测?”李凌云不解。
“很简单!”明珪道,“他的行踪已经暴露,就算杀戮成性也要小心万分,倘若再按五行缺失杀五人,倒不如杀一五行平衡之人来得简单明了。毕竟这种人天生五行不缺,要是再有奇妙法门,势必会勾起凶手的杀人欲望,诱使他顶风作案。”
“那我们要上哪儿去找凶手的下一个目标呢?”谢阮穿一身黑色翻领胡服,跨进了门。
李凌云闻声看去,发现她今日这件胡服的纹样有些花哨,翻领是玫红色,缀着狮子联珠纹,一看就是西域来物。
“有些花了……”
李凌云评价完,谢阮低头看看自己的衣裳。“昨天追踪凶手,袍子被灌木剐破了,今早才发现,这件是教坊里随便拿来穿的。”
说罢,她不依不饶地把李凌云手中的半个饆饠抢走,举得高高的。“别分神,要是找不到凶手的下一个目标,那凶手游荡在外,不知谁会遭殃,说,说了就让你继续吃。”
凤九看着谢阮浑不讲理的样子,“噗”地一笑。偏偏他人长得好看,子婴就忍不住老去看他。凤九起身,把谢阮手里的饆饠夺回递给李凌云,叹道:“三娘怎么跟小孩子一样?既然不知道下一个目标是谁,造一个也就是了。”
谢阮一听来了兴致。“造一个?怎么造?”
“他不是总杀术士吗?那就造一个五行平衡的六合术士出来,看他上钩不上钩。”凤九笑得勾魂夺魄。李凌云喝了口粥,突然说:“九郎这样笑,好像只狐狸。”
凤九闻言也不恼火,笑盈盈地问:“真的?”
李凌云点头。“还是只好看的狐狸。”
凤九闻言大悦,拍拍手掌。“大郎果然有眼力。”
他似想再说点什么,却听李凌云道:“言归正传,九郎你当真有办法造出个六合术士?可我们又要如何让那凶手知道存在这个人呢?”
“那也有办法,你们可知道家一年到头有多少节日要过?不说太上老君的诞辰日,三清也是要过节的,就连灶王爷上天也要特意做供奉。”凤九掐着手指算算,笑道,“本月初五,正好是北方雷祖圣诞,那凶手不是认为‘雷’是六合的征兆吗?既然如此,不妨从初一开始在洛阳城中寻一处道观,宣扬一番,就说有个擅长无上雷法的术士,八字完美无缺。我若是这凶手,只怕也会心动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