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又做梦了?又做那个梦了?”不知从哪里来的声音,温柔平静地穿越杂音,进入他的耳中。
“是……”似乎无法抗拒那个声音,李凌云喃喃地应答道。
“你只是站着吗?就不想做点什么吗?”
“我……我想……”李凌云低头看着人群脚下,视线无法从朝自己伸出的那只苍白的女人手上挪开。
“你想做什么?”那声音问道。
李凌云慢慢蹲下,朝那只手靠近。“我想看看她……那只手的主人。”
“手的主人?”
李凌云茫然回答:“嗯,她应该已经死了……可是我想看看她……”
声音开始鼓励他:“那就看看,看看她是谁。”
李凌云跪在血泊中,他试图去抓那条纤细的胳膊,可就在他碰触到那只手的一瞬间,他发现自己的手骤然变成了肉墩墩的孩童小手。
“啊……”他抬眼望去,终于看见了手的主人:一个云鬓散乱的女子,额上贴着花黄,她长得很美,而且看起来格外亲切。此时她双眼大大地睁着,血从圆润的额头上流下来,汩汩不绝地注入地面上的血泊里。
“我认识她。”李凌云痛苦地说道,“我一定认识她……”
“她是谁?”那声音问。
“母亲……”李凌云刚说完这两个字,他就听到人群发出疯狂的笑声,女人的尸体在他眼前被无数条胳膊抓住,七手八脚地快速拖进黑暗之中,唯独留下他跪在血泊里。
“不——别带走她——”李凌云声嘶力竭地叫喊,同时为耳中听到的声音感到惊讶,因为那叫喊声并不是现在的自己的声音,而是一个男孩的尖叫声。
“谁带走了她?”声音问道。
李凌云抬手捂住耳朵。“他们……是他们……”
“他们带走了你的母亲,他们还可能杀了她,你不想要做点什么吗?”那声音穿透双手,直接进入李凌云的耳中。
“想……”他轻轻回答。
“你想做什么?”那声音极温柔地在他耳边抚慰,“不管你想做什么,我都会陪你……来,告诉我,你想做什么?”
“我想……”李凌云注视着自己的手,不知何时这双手又变回了成人大小,“我想要……”他说着,突然间发现自己手里多了一把直柄、刀尖部分呈弧形的诡异小刀。
“封诊刀?”李凌云不知不觉地握紧了手中的刀子。
“难道,你想剖开他们吗?”那声音惊讶地问。
“很吵……他们很吵。他们在说什么不应该,什么违背天理……他们在诅咒谁,说着该死,该死,该死,一直在说,真的好吵。”李凌云凝视着手中的刀,摇了摇头,“可是阿耶说……封诊刀,不能用来杀……”
突然,一股臭味袭来,李凌云闭眼打了个冷战,再睁眼时,他发现在自己眼前的是被晨光照亮的幽深屋梁,耳边响着院里的鸟鸣声,还有从坊内大秦庙里传来的他听不懂的胡语祝祷。
“好臭!”李凌云边说边抬起手,手中空空如也,并没握着封诊刀。
“你睡得太久了,足足七个时辰,我怕你出事,就用药叫醒你。”明珪收起药盒,递给李凌云。明珪看起来有些疲惫,晶亮的眼睛也显得浮肿。但看见李凌云时,他的笑容仍显得非常温和。
“我说过吗,你真的很像我阿耶……”李凌云爬起来,接过药盒放进怀里。
“我可没和女人偷生你这么大的儿子。”明珪掩着嘴打了个哈欠,“我看天竺人的药丸里的就是一种迷药,用量小一点可以让人昏昏欲睡,只是你的用量大了,你就一直睡到现在。”
“我又做那个梦了。”李凌云说,“不过这次有些不一样……”
“哦?什么不一样?”明珪来了精神。
“这次我看到死的女子是谁了。”李凌云缓缓地讲述起梦境,等到他说完时,外间天色也已经大亮了。
“所以,梦里的女子是你母亲?”明珪奇怪道,“在你的梦里,她是被那些不断怒骂的人杀死的?”
“嗯……可我阿耶和姨母都说阿娘是病死的。”李凌云摸了摸下巴,揪住几根刚钻出来的胡须拉了拉,好像要以痛感来区分梦境与现实,“或许这只是个梦,要不是做梦,我怎么可能想拿封诊刀对那些人……”
“你想对他们做什么?”
李凌云放下手,凝视明珪温和明亮的眼眸,话语里有许多迟疑。“我……想剖开他们,我觉得是他们杀了她,我看见我阿娘的额头在不停地流血。”
“在梦里……你这样做了吗?”明珪小心地问道。
“没有,”李凌云皱起眉头,“我阿耶叮嘱过,这把封诊刀能剖的,只有死人。”
说到这儿,李凌云突然又问:“我睡着时,你跟我说话了吗?”
“不曾说过,你都没说梦话,我为何要跟你说话?倒是一夜不睡饿得慌,吃了不少东西。”明珪手指一旁的几案,上面果然堆积了一堆果皮、羊蹄骨之类的玩意儿。
李凌云若有所思。“那到底是谁在梦里一直跟我说话呢?”
“不过是个梦罢了,兴许只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而已,你天天办案,看多了各式各样的死人,自然而然梦也变得古怪恐怖起来了。”明珪递给他一个半红半青的苹婆果,劝道,“先垫垫,一会儿出去买碗热馎饦,吃了顺顺气。”
李凌云接过果子咬了一口,嘴里酸得厉害,人也清醒了几分。他依然对那梦境有些疑惑,尤其是梦里的声音,越是回想,越觉得与明珪有几分相似。
只是他并没机会继续深思,有人在外面用力敲起了门。明珪起身开门,那人一头闯了进来,正是猞猁少女。只听她兴奋地对二人喊道:“用逍遥丸换纸的那家伙,可算是被我给找到了——”
二人对视一眼,李凌云问道:“子璋,馎饦还用吃吗?”
“自然是要吃的,”明珪笑道,“没有力气,怎么追踪凶手?”
二人这番对话有些没头没脑,猞猁少女听不明白,打断道:“在说什么呢?”二人相视一笑,一同绕过猞猁少女出门……
东汉以后在地主阶级内部形成的各地大姓豪族,在政治、经济各方面享有特权。
4世纪末至6世纪末,宋、齐(南齐)、梁、陈四朝先后在我国南方建立政权,叫南朝(420—589)。
学官名。东汉以博士聪明有威重者一人为祭酒,为博士之长。西晋咸宁年间立国子学,置为长官,掌教授生徒儒学,主管国子学,参议礼制,隶太常。北齐为国子寺长官,与九卿地位相当,主管全国教育行政。隋代沿置。先后为国子学、国子监长官。唐代沿之,从三品,主管全国教育行政,总领七学和地方学校。
故意杀害。区别于误杀。
官署名。二十四司之一,为户部所辖之第二司。魏、晋始置度支尚书,掌天下财用。南北朝以度支尚书领度支、金部、仓部等郎曹。隋文帝时改度支为民部,度支遂为民部之子司。唐代仍循隋制,据《旧唐书·职官志二》记载,度支郎中、员外郎“掌判天下租赋多少之数,物产丰约之宜,水陆道途之利。每岁计其所出而度其所用,转运征敛送纳,皆准程而节其迟速”。宋代又将度支司分为五科,分别为:度支、发运、支供、赏赐、知杂。元、明以后,户部以下,按省分司,度支即取消。清末改制,又将户部中的财政部分划出,再设度支部以掌之。
隋唐洛阳城里坊区的里坊。立德坊位于今洛阳老城区东南隅的立德坊,人文荟萃,扼大运河之中枢,被称为神都第一坊,坊内有胡人胡寺。
笼络,联络。《史记·司马相如·索引》:“羁,马络头也;縻,牛纼也。”秦、汉、唐朝对西南少数民族采用羁縻政策,对其酋长、首领封授一定官职,由酋长、首领自己管理本民族内部事务。
每个朝代都有官话,相当于现在的普通话,便于不同地方的人进行交流。唐代官话以长安话为主。
一种水煮的面食。
第十一章 大凶绝地无皮血尸
路边馎饦摊上,明珪与李凌云吃着热腾腾的碎羊杂馎饦,依旧是一个慢条斯理,一个狼吞虎咽。少女在一旁瞧了片刻,抬手招呼店家:“店家,再来一碗,要羊肉的,多放一些韭菜。”
“一碗羊肉馎饦,多韭菜啦——”店家话音刚落,羊肉馎饦就上了桌。羊骨白汤上浮着烫熟的翠绿韭菜,冒着醉人的热气。少女抬手在猞猁面具上敲了数下,面具之内传来轻微的轧轧声。少女张开玉手,就见那面具从她脸上坠了下来,正好落入掌心。
明珪跟李凌云都被她的动作吸引,看向少女抬起的脸,只见猞猁少女面上不施一点脂粉,额前碎发零落,漆黑眉头弯弯,双唇不点而朱,一双眼如含桃花,眼角微红,别有一种明眸善睐的青春美丽。
少女白了二人一眼,端起馎饦用竹箸搅了搅,小口香甜地吃起来。李凌云觉得少女面相莫名眼熟,但又想不起在哪里见过,忍不住去看明珪,后者仿佛有心通的能力,适时地在桌下抓了李凌云的手,在掌心写下“凤九”二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