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珪反应极快,抬手向上格挡李凌云的手肘,寒光险之又险地从下颌处掠过。明珪只觉脸上一凉,随后又是一热,鲜血从脸上流了下来。
不敢犹豫,明珪反手捏住李凌云腕上脉门,另一手顺势屈指敲击麻筋。李凌云的手顿时不听使唤,凶器脱手而出,落在地上发出轻微的叮当声。
明珪定睛一看,竟是个柳叶一般弯曲的薄刀片,那刀片光华璀璨,反光呈水波纹状,明珪一眼就认出,这是用上等大秦百炼钢制作的,用这种钢做成的刀可以吹毛断发,哪怕在整个大唐都是罕有的极品。
他大惊质问道:“李大郎,你做什么?”
李凌云捂着发麻的臂膀,神情迷茫地甩了甩头,这才抬头看他。见他脸上不停滴血,李凌云同样惊讶道:“明子璋,你怎么了?”
说着李凌云想上前一步,这才发现自己的手还被明珪死死掐着,疑惑地抬起胳膊,看着被掐得发紫的手腕。“你抓着我做什么?”
明珪难以置信地反问:“刚才发生了什么,你都不记得了?”
李凌云皱眉回忆道:“方才看见这具无皮血尸,然后你说旁边有死了的狗,再之后,就是你用力抓着我的手……”
“你看看地上。”明珪用眼神示意。
李凌云的目光转向地面,当看见地上柳叶状的刀片时,他瞳孔急剧收缩,许久之后才重新看向明珪。“你的意思是,我刚才用这把封诊刀袭击了你?”
“你刚才就像变了个人,突然从封诊令里拿出这个,要不是我躲得及时,就不是被划一下而已了。”明珪说完,观察着李凌云茫然的面色,确定他应该是真不知情,这才缓缓放开手,“你到底怎么了?莫非跟之前做的那个梦有关?”
“我也不知道,只是刚才看见这具血尸,突然间就好像什么都不记得了……”李凌云蹲身捡起刀片,“其实这把才是真正的封诊刀,是最初俞跗祖师创下的形状,后来加了把柄,变得更加方便操作而已。我们携带的封诊令就是一个缩小的封诊箱。这把刀是之前阿耶在我生日时送给我的……据他说,是我阿娘当年赠给他的。”
说到这儿,李凌云从怀中抽出油绢手套戴上,对明珪道:“或许是这具尸首太血腥,跟我的梦境之间产生了关联,刺激到我的神志,也有可能是大凶之地阴气影响的缘故。”
明珪赞同道:“说得也是,之所以会分阴阳之地,就是由于这些地形会对人产生不同的影响,看来此处不宜久留,我们还是尽快查验。”
“不错,我与你看法相同。”李凌云手指血尸,“你看这具尸首,四肢多处都露出森森白骨,肉多的地方都已经被啃食殆尽,内脏也都被野狗拽了出来,狗又死在尸首旁边,可见死因应与尸首有关。”
李凌云说着,来到离尸首最近的一条野狗旁边蹲下,他双指握紧柳叶刀片,手指如穿花蝴蝶一般在野狗胸腹上抹过,轻而易举就将野狗的肚子剖开。他伸手在狗腹中摸索,找到胃囊拽出,取一油绢封诊袋接住,刀片轻轻在上面划过。
野狗吃了很多人肉,胃部鼓鼓囊囊,胃里的东西随着胃被刀片划开,一股脑地掉进封诊袋中,其中数点银光吸引了二人的注意。
李凌云扔开野狗,在封诊袋底部发现一些银色的液滴,他用手去捏,却发现它们一碰就会滑走,甚至还会分开变成更小的银色珠子。
“是水银,”李凌云起身走向另一条野狗,“凶手在市中市里交换了大量的水银,看来都用在了这里。”
李凌云手起刀落,又剖了两三条野狗,均在胃中找到了水银。
明珪在一旁推测:“这些野狗,啃食人尸,导致水银中毒而死。”
“所以这次,凶手是用水银杀的人。”李凌云回忆,“我们的封诊录中,记载了大量利用水银杀人的方法:最直接的就是将微量的水银混入食物;稍微精妙一些,也可用水银制成蜡烛,这样点燃后水银会变为烟气,如果长时间吸入,便会中毒,头发大量脱落,骨骼变形,最后痛苦而亡。”
李凌云说到这儿,有些不解。“由于水银极其贵重,就算我封诊道记载的奇案无数,关于水银杀人的案例中,也都只是少量使用。凶手不惜花这么大的代价购置巨量水银,又是出于什么目的?”
“我想到了。”明珪双眼一亮,“我曾在阿耶收集过的西域书籍中,见到过这种杀人的方法,他们用水银的目的并不是要杀死这个人,而是要得到整张人皮。”
“整张人皮?”李凌云低头看向血尸,“他的确是被剥皮而死,而且从尸体状态看,死亡未超过两天,整具尸首腥味浓厚,血迹也未完全干涸……你可知道用水银剥皮的过程?”
“自然知道。据有些从天竺来的人说,他们把这种方法传给了吐蕃人。具体施为,是将死者埋于土中,然后刮干净死者的头发,在头皮上开刀口,再将水银沿着头皮的刀口导入。由于水银极重,它在缓慢地顺着刀口下坠的过程中,就可以逐渐撑开死者的皮肤。只是这种剥皮方式,必须在死者活着时才可进行。”明珪面露不忍,“最残忍的是,在剥皮的过程中死者会感到浑身奇痒难忍,所以不断扭动身体,这样会使水银下坠速度变快,从而加快剥皮的速度。据说操作熟练的人,用这种方法可以完整地剥掉人皮,而这些人皮,在吐蕃,则会被用来制作各种法器。”
听着明珪的话,李凌云再度蹲在尸首跟前,有些出神的样子。明珪见状紧张起来。“大郎,你是发现了什么?还是……”
李凌云手指尸首的头和胸腹部。“你看,凶手其实只取走了这两个部位的皮肤。死者上半身肌肉上有明显的刀割痕迹,说明这种剥皮方法,凶手运用得并不是很熟练,但从其剥皮的手法看,此人必然具有一定的医技,因为这些皮肉分离得很干净。”
他接着又道:“四肢留存的少许皮肉不规则翻卷,有被野兽啮咬的痕迹,所以他四肢的其余皮肤,其实都被野狗给吃进了肚子。”
“而且尸首原本不在此处,是被这些野狗拖过来的……”李凌云起身,循着地上混合血迹的拖痕一路跟去,明珪也跟了上去。二人在西南边发现了一个土坑,土坑附近有殷红血迹。李凌云扒开那土坑,发现土坑中果然遗有大量水银。
二人按原路走回,李凌云对着天坑上面的阿奴打了几个手势,又对谢阮道:“我让阿奴抬着封诊箱下来,三娘你跟子婴仍在上面照看。”
谢阮点点头,就见阿奴背着封诊箱,向坑底一跃而下,一声巨响后,昆仑奴双脚陷入土中大约半尺之深。谢阮和明珪对他的举动都很吃惊,他却不以为意,从土里拔出双腿,朝李凌云奔去。
拿到封诊箱,李凌云开始正式封诊,照例念过口诀,他将新的封诊录扔给明珪,自己则拿出封诊尺,测量起死者身高。
明珪早已习惯用封诊道的怪笔书写,在一旁跟着迅速地记录。
“死者身长五尺七寸六厘左右……”李凌云捏了捏尸首腹部翻卷起来的皮肉,又一一捏过肢体上的骨骼,“腹上脂层较少,浑身肌肉紧实,应该是习武之人。”
说着他掰开死者已被啃食的嘴部,两排森白的牙齿露了出来。“牙齿已磨平,后槽牙齿已长出,也磨平了不少。两边的磨牙均缺失,门牙断裂,结合骨头的成长磨蚀程度来看,推测死者年纪应在五十岁左右。”
李凌云让阿奴拿来封诊镜,仔细观察断牙。“牙齿断口如山峰,形状不规则,说明是受到了突然撞击导致的门牙碎裂。不像是用兵器、拳脚撞击的,不是有固定打击方向的撞击力所致,更像是从高处落下竖着磕到了硬物上,使得牙齿爆裂……奇怪。”
“什么奇怪?”一个女声传来。
“三娘你怎么下来了?”李凌云和明珪一起抬头,看向朝这边走来的谢阮。
“子婴出恭回来了,他说他练过武,足以逃命,上面由他看着就行。我给了他一把匕首,让他有事就喊。”谢阮道,“接着说,哪里奇怪?”
“方才摸过死者的四肢,未发现有骨折迹象,说明死者摔下来的地方并不高……地方不高,又造成了这种牙齿爆裂的情况,那只有一种可能,就是脚底打滑,牙齿磕碰到了某种物体上,嗯,说不定就是丹炉。”
明珪点头道:“不排除这种可能。丹炉大小不一,开炉时还要搭梯子,很多道士在开丹炉时,难免会出现这种意外。只不过别人多是磕碰到嘴唇,而死者却磕到了牙齿。”
李凌云也道:“从其牙齿的生长方向看,在磕碰之前,其牙齿外翘,死者是个龅牙。”
“你们研究老半天,他是不是龅牙与他的死有何关系?”谢阮好奇地问。
“倒也关系不大……不过,这或许可以帮助我们发现这人到底是谁。”
听到李凌云这样说,谢阮连忙对明珪道:“明子璋,不要偷懒,赶紧记上。”
“早就在记了。”明珪好笑地说,突然眼角瞥见什么,手指李凌云身后,“大郎,你看那边,那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