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凌云观察了山势,点头道:“独道群峰,山风凛冽……此地的确不愧宝瓶山之名,被山峰包裹难有其他出口,凶手此时应该还在山中。”
谢阮拔出直刀,对刘达道:“凶手力大,视人命为无物,你迅速传消息回京中,让九郎通知宫中调些人马来支援。我带的人留给你四个,看好小道出口,倘若凶手逃窜出来,绝不能让他跑掉。”
刘达抬手称诺,转身快速去往官道方向。谢阮问李凌云:“怎么样?追还是不追?”
“自然要追。”
子婴朝那巨山张望了一下,咋舌道:“虽说只有一条路可以入山,可是山也太大了,茫茫山中找一个人,怎么才能找到?”
“我们要追的虽是凶手,但入山之后要找的不是活人,而是死人。”李凌云把阿奴叫到身边,用奇妙的手法依次敲击封诊箱,随着机栝声响起,封诊箱的箱盖倏然分向两边,中间露出一个圆形凹槽,凹槽内徐徐升起一枚黄澄澄的铜盘,铜盘上雕刻着许多大小不一的文字,以及八卦纹样。
李凌云拿出铜盘,随手敲了一下封诊箱某个部位,那凹槽便瞬间消失了,又还原成一个黑漆漆的箱子。
“罗盘?”子婴兴致勃勃地凑过去,看清楚那铜盘时,他倏地睁大了眼睛,“不对……怎么这个风水罗盘有三层啊?”
“这是三合盘,用于立向、格龙、分金……可以定阴穴,有些大阴之地,专门用来镇压人魂。”李凌云掂着手中沉甸甸的铜盘,“我之前做了个很可怕的梦,梦中四处是血,而且自己也有伤人的残暴想法,醒来之后我才意识到,在梦中我感到十分寒冷,而这种感觉,便符合风水中认为的‘阴’面的理念。”
“阴?”明珪眯眼,重复了一遍这个字。
“阴阳相对:阳者,是阳光,也是温暖,可以激发人的善念;而阴者,寒冷背光,多能让人心生恶意……阴阳相交,便有雷霆雨露,如天地乾坤。”李凌云又道:“你们可还记得,第一桩案子,就发生在曾有灭门惨案的凶宅里,可谓大阴之所。”
“对啊……第二桩案子的怨鬼林,也埋葬过很多尸体。”谢阮也跟着回忆。
“死水湖中,淹死过极多的人……焚尸院更不用说了。”
李凌云点头。“我也是因为这个梦,才突然察觉到,这些案子的案发地,互相之间存在关联。细细一想,凶手选择的都是鲜有人去的极阴之地,若只是为了人少作案不易被发现,那也不是非得选择这种阴凶之所,毕竟东都周边多的是无人野地,所以他选择极阴之地,必有他的目的。虽说还不知他的目的是什么,可这个推测没错的话,那么在这山中什么地方是极阴之地,他这次就有可能在那里杀人。”
子婴闻言恍然大悟。“难怪老师会说,我们要找的其实是死人。”
“所以用罗盘试试看……分金定穴我不太熟,这种道术技巧我们封诊道已失联的地支一脉更为精通,我所会的不过是粗浅皮毛之技。但借由地支所制作的特殊罗盘,可较为容易地推测地形。”李凌云边说边抬手转动罗盘最底层,没过多久,他摇头道:“地盘分金不合仙命……看来,只能天盘分金合神命了。”
他手持罗盘左右晃动,转动最高层的盘片,找准一个方向后大步朝小道深处走去。明珪等人赶紧跟上,谢阮更拔刀在手,冲到前方护住李凌云。
群山腹内树木葱茏,在四周大山的围绕之下,枯木与藤蔓相互纠缠,高高的大树挡住了阳光,林中到处弥漫着幽幽的寒气。
在李凌云的示意下,谢阮用刀劈开灌木为众人开路,大家朝前方无路处走了一段,他停下脚步,抬头四处观察道:“长林古木、茂椒丛薄,翳天蔽日,垂萝蔓藤,阴森萧冽。”他看向某个方向,抬手指着那边。“你们看,是不是像一座墟墓?”
谢阮看过去,点头道:“是很像,死人在那边?”
“非也,这种环境之下出现如墟墓者,在风水之说中名曰‘木箭’,箭头所指方向,必有大凶之地。我们往那边走。”
仍是谢阮带头开路,没一会儿阿奴也手提柴刀加入,众人一路披荆斩棘深入山腹,突然谢阮在前方叫了起来:“有路!”
李凌云赶过去,看见一条几乎被灌木杂草给彻底掩埋的石路,因年久失修,已破碎扭曲了。何权跟上来看见,倒抽了一口凉气。“当真是这鬼地方?”
众人不解,齐声问道:“什么鬼地方?”
何权眉头乱跳,沉声道:“这座宝瓶山内物产相当丰饶,但自很多年前有了山中闹鬼的传闻,就没有几人敢入山了。当年我们探矿也都是绕着这儿走的……说来是前朝的事了,当时隋朝开国功臣高颖得罪了隋炀帝杨广,斩了他想要的陈后主宫中的美人张贵妃,也就是张丽华。后来杨广即位,便以诽谤朝政为由将高颖处死。为讨好隋炀帝,有人暗中把高家人带到宝瓶山中杀死,填进山中天坑之内……从这件事后,但凡隋炀帝想杀的人都被带到这里灭口,山中也就开始闹起鬼来,所以,这坑也被人叫作‘万骨坑’。”
“龙惊地,内有天井烈分……下有伏尸骸骨,即成天尸地,绝对的大凶阴沉之所。”李凌云顺着小路缓步走去,在路边发现了折断的灌木,他停下来摸了摸断口,搓揉着手指上的汁水道:“断口还很新鲜,在我们之前,除了凶手,也没其他人进山,看来,他也是朝着这边走的。”
众人顺着破败石路向前走去,一段时间后,前方豁然开阔,一座巨大的天坑出现在他们面前。
众人来到坑边,俯身看去,发现这座天坑并不深,坑底并无多少草木,其中遍布着许多散碎尸骨,可见何权描述的前朝那些事是真的发生过。
谢阮见状,把何权和随自己同来的二人叫到身边,吩咐道:“此处恐怕有凶案发生,这里有我和明子璋,阿奴力气也大,可以抵抗,你们护着老何先退出去,他若出事,凤九不免问我要人。等宫中援助来了,你们再带人进来会合,一同抓捕狗贼。”
二人闻言口中称诺,很快带着何权离开了。
“我要下去看看……”李凌云望着坑底,边说边打手势,让阿奴拿来了封诊箱。李凌云开启箱盖,从中取出两根金光闪烁的细绳。
“这细绳是由黄铜丝扭绞而成的,非神兵利刃砍砸不会断。”李凌云让阿奴把细绳绑在坑边巨树上,自己戴上羊皮厚手套,拽住细绳,双脚踩踏着坑壁往下爬。明珪也戴上手套跟了下去,为了防备那不知身在何处的凶手,谢阮和阿奴就留在上面守着细绳,顺带环顾周遭。
子婴看了一会儿,突然肚子疼起来,跟谢阮说了一声,摘了几片大叶子,就躲到了远处去方便。
李凌云与明珪此时已经下到坑底。林中阳光暗淡,李凌云点亮了一只极小的火把,坑中骸骨比比皆是,二人试图不踩踏到那些人骨,却发现无济于事。
只听咔嚓一声,李凌云又踩断一根肋骨。明珪见他低头懊恼,劝道:“隋炀帝嗜好杀戮,不知道杀了多少无辜之人,大郎又不是故意的,不必太伤感……”
“我没有伤感,只是怕破坏了痕迹……”李凌云抬头道,“等等,风里有血腥味,在那边。”
说完李凌云朝右前方走去,明珪连忙跟上。没走多远,二人眼前便出现了一具瘫倒在地的赤红尸首。
那尸首红艳艳的,仿佛浇满鲜血。李凌云走到跟前停下,喃喃道:“他的皮……被整个剥掉了。”
明珪四处看了一下,发现尸首旁竟躺着几条黄毛野狗,他上前踹踹其中一条,野狗的尸体随之发出闷响。明珪回头道:“身躯坚硬,这些狗已经死透了,它们是从哪里下到坑底的?”
李凌云目不转睛地看着被剥皮的血尸,喃喃答道:“狗擅长挖洞,野狗尤其如此……民间传闻有一种叫地狼的妖怪,喜欢居住在屋子下面,或地底深处,人听见它的幼崽的声音,才发现它挖出洞来,以为有妖异发生。实则不过是狗挖地道,在屋子下面弄了个窝而已。
“原来如此……”明珪往前走了一段,又发现了几条狗的尸体,奇怪的是,这些狗的头部都朝着同一个方向。
明珪走过去蹲下,看向狗头朝向处,在对应的坑壁上发现了小小的洞口。“坑壁有狗洞,这些狗是从那边挖洞进来的,只是不知它们原本生活在哪里,又为何会出现在此处。”
明珪走回李凌云身边。“不过既然以前这里经常有人丢弃尸首,很有可能,这些野狗的祖先就活在这个坑旁以尸首为食,代代繁衍下来,而这具新鲜尸首也未能幸免,已被它们啃食过了。”
明珪说话时,李凌云并未出声,伸手缓缓地抚向尸首。这时明珪注意到他还没有戴上油绢手套,便一把拉住他的右手,轻声呵道:“你还没戴手套,狗都死了,万一这尸首有毒……”
明珪话音未落,就见李凌云左手飞快地从怀中摸出封诊令,手指快若闪电地在令牌八卦上掠过,如弹琴一般,那令牌瞬间如花朵般张开,李凌云双指并拢,在令牌上轻轻一拂,挟一抹寒光直奔明珪脖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