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桃气得直瞪眼,“你狼心狗肺!我家小姐挣的是受苦受罪的钱,自己舍不得吃用,竟拿来救你这种人!”
“谁逼她受苦受罪了?她自己要不愿意,谁还能逼良为娼不成?”
“我呸!我家姑娘那是从小被亲爹卖到这儿的,不然外面几个弟妹都得饿死!真是,我家小姐再心善,也不该救你这种人!”春桃恨恨地朝长生吐了口口水。
长生愣住,不知道梅香也是苦命之人,抬头看时,见梅香正扶着栏杆看着自己,一时心里有些过意不去,便郑重地朝梅香施了一礼。
春桃这才发现,顾不得再跟长生斗嘴,连忙跑上楼去。
梅香回到绣房,看见春桃气喘吁吁地跑上来,叹口气道:“你何苦每次都骂他!”
“我看不惯!瞧他那样子,好像谁都看不起!”春桃说着,学起长生摆着臭脸的模样。
梅香忍不住笑道:“你也看出来了,他这样的性情,可不像是寻常小厮,说不定从前正是哪家公子呢!”
春桃撇了撇嘴,一副根本不相信的模样,“他是公子?他哪里像啦?”
梅香抿嘴笑着,默然不语。
春桃怀疑地看着梅香,心里暗道:“连名字都没有的家伙,怎么可能是公子?”
☆、情生
自打从小丫头春桃的嘴里得知梅香身世,长生每次见到梅香都不再无礼,两人虽然交谈不多,却也渐渐熟悉起来。梅香再有些跑腿之事,也就不用春桃通传,有时自己去马棚,有时也把长生叫到房间里来。
长生也不避讳,每日在楼下听得多了,心里早开了窍,虽然偶尔看着梅香也会情动,想知道是何滋味,却终究觉得只是妄想。
梅香试了几次,见长生对自己秋毫无犯,愈加觉得长生比身边那些只会花言巧语的公子哥更加靠得住,可是一想到自己赎身的数目,便知道这种希冀几乎不可能实现,只好暗自伤心,如此一来,每夜的强颜欢笑就变得更加难熬了。
春桃见梅香与长生之间似乎解了误会,便不再跟长生怄气,闲来无事也会去找长生聊几句,好奇他的过去是不是真的像梅香猜的那样。长生虽不讨厌春桃,可是对春桃的好奇从不回答,甚至连名字也不肯说,随便别人叫。
入夏以后,天气渐渐炎热起来,长生身上依旧只有那件冬天的旧棉衣,劳作起来,时常热得满头大汗。梅香见了,□□桃买来布料,熬了四五天,赶制出一套单衣,又一次把长生叫到楼上来。
长生走进房里,见梅香当着自己的面竟没有穿外衫,露出两个雪白的臂膀,面上有些羞赧,眼光立刻自觉避开那让他心跳的光景。
梅香看长生见到自己这副模样仍旧是无思无欲一般,叹了口气,把单衣递给他道:“我倒不知你是真不懂我的心意,还是故意装的!”
长生捧着衣服,低头看着梅香精致的绣鞋,声音有些嘶哑,“你若是真想从良,就该好好攒钱,以后不必再为我花费。”
梅香哼了一声,挺身到长生面前道:“攒钱?你知道我的赎身钱要多少吗?我就算不吃不喝地做一百年,也攒不够!”
长生依旧低着头,可眼里看到的不再是绣鞋,而是梅香隆起的雪白的□□,他慢慢抬起头,正对上梅香含泪的双眼。
梅香看长生又是不说话,眼泪忍不住掉下来,转过身子道:“罢了罢了,你回去吧,我以后不会再给你做衣裳了。”
长生捧着衣服,朝梅香的背影施了一礼,脚步极轻地下楼去了。
一整个夏天,梅香都被一个客居长安的公子哥缠住了,那男人流连于梅香的身体和才情,赌咒发誓地要把她带回老家做二房,可到了秋天,玩腻了的时候,却再不提为梅香赎身之事,最后身上银钱花光,怕被父亲责罚,竟然留下一张画充作嫖资,灰溜溜地跑了。
梅香为此气得几天不吃不喝,鸨母怕她一时想不开寻了短见,念着自己几年辛苦还没挣够本,便假意关心,让人日夜看管。
梅香在床上躺了几天,彻底死了心,□□桃给她端饭,鸨母过去看她当真回心转意,这才放下心来撤了看守。
长生知道此事,也没怎么多想,妓院女子多是如此,自己身如浮萍,命运全在男人手上,于是趁着递送东西,上楼去看梅香,也安慰几句。
梅香坐在床边,提起被那负心的男人玩弄,又忍不住泪流满面。
长生见状,也不好再待,起身要走,却被梅香叫住,递给他一张画。
长生展开那幅画,看见画得是秋菊,可作画的人水平太差,笔法粗疏,晕染失当,几乎难以入眼。
梅香叹口气道:“妈妈看过了,让我留着,说虽然不是什么好画,到底也值几两银子。你拿去书画行换了吧,我才不要留这伤心的劳什子。”
长生怀疑地看着梅香问:“这张?值几两银子?”
梅香拿手绢擦了眼泪,想了想道:“兴许,三五两?”
长生哼笑一声,丢了画,自己取了笔墨纸张,铺在案上。他想了想,又把纸裁小一半,提笔蘸墨,在纸上以白描的方式勾勒起来,片刻之后,一幅秋霜小品就已画成了。
梅香惊得目瞪口呆,她虽不懂画,可也看出,长生随笔勾勒的小图比那幅装模作样的画好了太多太多。
长生等画纸干透,把两幅画卷在一起,随口问梅香道:“你陪人一晚要多少钱?”
见梅香望着自己张口结舌,长生也没再问,下楼去了。
一个时辰以后,长生回来,把那幅不堪入目的画和五两银子放在桌上,对梅香道:“这一幅,一文不值。”
梅香看着桌子上货真价实的银两,心中一阵感慨,忍不住问道:“你到底是谁?”
长生默然,想起刚才书画行老板也一直追问,厌烦道:“问那么多做什么?”
梅香见长生言语冷淡,也不再吭声。
长生把银子丢下就下楼去了。
梅香拿着银子想了半晌,以为长生必定有什么苦衷,不得已才隐姓埋名,便思忖着如何替他隐瞒,如何送他离开之类,可还没想出个头绪,就听见鸨母一面上楼一面咒骂。
梅香抬头,看见长生被两个家丁反剪着手臂吃了一惊,忙问鸨母道:“妈妈,出了什么事?”
鸨母瞟了一眼梅香,冷笑道:“哼,你是有多贱呀?连这样猪狗不如的男人也勾引?”
梅香闻言,气得两腮通红道:“妈妈说的是什么话?我勾引他作甚?”
鸨母揪着长生的领口道:“不是你平日里对他眉来眼去,还给他做衣裳,他会这么发疯去找我说,要跟你睡一晚?”
长生见鸨母说得露骨,更正道:“我只问你她陪人一晚要多少钱!”
鸨母反手给了长生一巴掌,骂道:“你给我闭嘴!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你小子色胆包天,敢打我这儿姑娘的主意?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是个什么德行!”
梅香又惊又气地看了看长生,转而对鸨母求道:“妈妈,他脑袋不好,你别跟他一般计较!”
鸨母瞪了一眼梅香,“你还替他瞒着!哼,他刚才信誓旦旦说给了你五两银子,我倒要看看,他的银子到底是从哪儿偷的!”
果然是冲着银子来的,梅香这才明白过来,伸手亮出银子,对鸨母解释道:“这银子是他画了幅小图,拿去书画行卖得的钱。”
鸨母看见银子眼前一亮,一把夺了过去,验了验,果然是足银,怀疑地看着长生道:“他会画画?”
梅香慌忙取来纸笔在桌上摊开,对长生道:“你画给妈妈看。”
鸨母让人松开长生,长生却一脸愤然,执拗着不肯上前。
梅香急得走过去拉住长生道:“快画呀!”
鸨母狞笑一声,以为两人演戏,立刻让家丁把长生重新抓牢,得意地扬言道:“把他带走,送到官府去!我倒要看看,他到底偷的是哪一家!”
梅香听了,情急地跪下来抱住鸨母的腿道:“妈妈,别,我从今晚就接客。”
长生眉心微皱了一下,挣开两名家丁,扶起梅香对鸨母道:“你给我看好了。”说着走到桌案旁,定定地看了看梅香,在纸上画起来。
鸨母和两个家丁半信半疑地围过来,初时还嘲笑声不断,不一会儿便都没了声响。梅香等了片刻也凑过去看,被长生的画惊得目瞪口呆。
那是一个已经画出大概的少女的全身像,这女孩儿梳着惯常的涡云髻,满头乌发只簪了一朵新鲜的海棠花,显得格外清纯。她眉目低垂,神态安详,留白的手中应该托着什么,身上衣裙微卷,环佩飘飘,霎是逼真。
长生停住笔,望向鸨母。
鸨母见长生不画了,慌忙急道:“哎哟!祖宗啊!你好歹画完啊!这要是画完,真不知道得值多少银两啊!”
长生却是冷着脸不肯再画。
鸨母见状,连忙拉住梅香道:“你快劝劝公子啊!”
梅香看着鸨母急不可耐的丑态,抬起头,对鸨母冷笑道:“妈妈刚才可还要把他送去官府呢!”
鸨母听了,立刻装模作样朝自己脸上扇了一巴掌,扶住梅香的胳膊道:“哎哟,我的好姑娘,我是有眼不识泰山!我胡扯八道行不行?快让这位公子画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