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径拉起他的手放在唇边蹭了蹭,道:“我有点累,连着几天赶路都没怎么歇息。睡一会儿再说话吧。”
周径是真的倦了,头一挨枕头,他的呼吸就变得均匀起来,竟是一下子就睡着了。
朝思暮想的人突然出现在他面前,许知愚心中有种不真实的兴奋感。他触触他的眼睛,又摸摸他的脸颊,然后给他盖好被子,然后也跟着躺在一旁。
周径要回来,怎么不提前写信告诉他呢?这样他起码能有个心理准备。许知愚想到昨天阿姐同他说的一番话,心情又如石块坠入水中,渐渐地沉了下去。
念迟啊念迟,你回来得可真不是时候。
该怎么同他说呢?他和时雨眠成亲,几近是不可能改变了。而时雨眠生了那样重病,又恐怕是,没多久舒服的日子了……
他的脑海中浮现出时雨眠从幼时到如今的一幕幕音容笑貌,眼泪控制不住地流了下来。
许知愚现在深深发觉,自己是个懦弱的人,他一次次瞻前顾后,却失去了这个又丢走了那个,最后一无所有。
周径只睡了一个时辰就醒了。
他一睁开眼,就看见许知愚安安静静坐在一旁,一动不动。
周径从身后揽住他道:“知愚,我明日要去见父皇一面,后天就又要回去了。”
许知愚身子明显僵了一下。
“知愚?你怎么了?”周径迟疑了一下,“我想……喝水。”
许知愚早就备好了茶,闻言递给他。
他面色灰白,周径讶异道:“怎么了?出了什么事情?”
许知愚心中酝酿了一个时辰的话此刻就在嘴边,却怎么也开不了这个口。
要怎么说他才能好受一些?
半响,许知愚低声道:“我……要成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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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卿,你对此次新政,有何见地啊?”皇上手中敲敲面前的红木桌,笑吟吟地看着许知萧。
许知萧自从任了闲职以来,就没怎么单独跟皇上见面了,偶尔来一次,皇上也是打听周莲的状况。
他愣了一下道:“臣见识浅薄,对新政……不甚了解。”
“不甚了解?朕知道,你现在只是不肯说。”皇帝叹了口气,“自从你家中生出变故后,你整个人仿佛都变得不似从前了。你娶了莲儿后,我说要给你一座府邸,你也硬是不肯要。”
皇上一个人沉醉在自己的话头里,滔滔不绝。许知萧冷眼看着他。
皇上突然道:“许卿,你还没有字罢?”
许知萧又是一愣。的确,他的字理应由父亲来取,但许爹走得那样匆忙,这件事情就这样耽搁了下来。
皇上略一思忖,道:“不如朕赐你一字,君达如何?”
许知萧埋头跪下,喉咙里咕哝出几个字:“谢主隆恩。”
许知萧从前在翰林院的时候,就揣摸不到这位圣上的心思,如今更是没这份心情、也没这点精力了。
他将自己大费周章地唤进皇宫里,居然就是想赐他一个字?
许知萧差点就吐出心里那四个字了:“无聊至极。”
许知萧从宫里出来后便回了家。他至今仍不把秦|王府当作自己的家,只有偶尔回到那个有娘、有亲弟弟在的地方,才真正是回到了他的家。
他这样想着,心中竟有些苍凉的暖意。
今天的许家却静悄悄的,大中午竟没有人声。
娘和许知愚都不在,许知萧只好往时雨眠的屋内走。隔着门,屋内依稀听见两人的说话声。
“娘?”他凑在门口喊道。
屋内的人突然噤声,许夫人开了门,讶异道:“你怎么回来了?”
许知萧瞥她一眼,不满道:“我怎就不能回来了?”说罢,便探着身子进了门。
许夫人拦都拦不住他,许知萧就这么急急地闯了进去。
时雨眠只穿了一件薄薄的里衣,屋内烤着火盆,她的身子仿佛笼了层白纱,几近透明。
与此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她手中大红色的、缠了金丝的一层层布料。
红色和白色交响映着,给他带来的,不仅是视觉冲击,还带来了种直击内心的锐痛感。
许知萧一时竟不知道该如何动作。只听时雨眠笑笑道:“知萧哥哥,你来了。”
许夫人两步冲上来,将许知萧推出了房,在门外气愤地压着嗓子抱怨道:“急得好像干什么去!我让你进去了吗?”
许知萧垂下眼,之前心里的那些莫名其妙消失殆尽。他已经是皇家的驸马了,这里也没有他未成婚的妻子,而是……未来的弟媳。
许夫人瞪了他一眼,转身又进了门。许知萧就在外面等着,不多时,许夫人出来道:“好了,你现在进去罢。”
许知萧诧异地看了她一眼,许夫人又露出警告的眼神:“我去一趟药馆,你注意分寸。”
许知萧不耐烦地点了头,心道:“你不如就在一旁监视着我。”
时雨眠已经穿得妥当,正在桌前挑拣一包茶叶。
许知萧默然无语,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白皙灵巧的手指,将一大包茶叶里挑出一根根最嫩的尖儿。
时雨眠道:“知萧哥哥最近还好罢?殿下有没有找你的麻烦?”
“没有。”
时雨眠点点头:“那就好。”
茶叶入水,嫩绿的芽尖上攒了细细的小泡。半响,许知萧道:“雨眠,我……对不起。”
时雨眠有些失笑:“怎么还说对不起?有什么可对不起的。”
许知萧亦有点失神地望着她,脱口而出道:“那你就要……跟……”
话说了一半,许知萧意识到自己失言了,于是偏过头去,希望时雨眠不要在意他的口无遮拦。
时雨眠又是一笑,却极尽苦涩。“知萧哥哥,我向来不愿连累你。如今的事情既然已经无法改变、无路可退了,那只好……”
“别说了。”许知萧将头埋在双臂间,闷闷地打断了她的话。
茶壶中的水咕嘟咕嘟地冒了泡,白气蒸腾。
良久,许知萧都没有再抬起头来。时雨眠起身,跪坐在他的身旁,用手轻轻抚着他的脊背。
许知萧一把抓住了她的手,然后将她那柔弱无骨的小手放在自己的双手间一寸一寸的抚摸着,半响又贴在自己的脸颊上,掠过他的唇、鼻尖,还有眼角。
时雨眠任由他这样动作,一声也不吭。
两人都是沉默无言。
时雨眠盯着他深邃的眸子,好像整个人都要陷进去了一样。她叹了口气,然后倚在了他的怀里。
许知萧怔了一下,忍住心中的酸涩,将手慢慢从她身后环了过去。
茶水冒泡的声音和火盆里滋滋的声响灌满了整个屋子,时雨眠缩在许知萧的怀中,轻轻地唱:“君若天上云,侬似云中鸟,相随相依,映日御风。君若湖中水,侬似水心花,相亲相恋,与月弄影。人间缘何聚散?人间何有悲欢?但愿与君长相守,莫作昙花一现。”
许知萧的心头仿佛都在颤抖了。他呼一口气,闭眼俯身吻在她的唇上。
时雨眠没有反抗,她眼角盈出了泪水。
火星子在盆里跳动,烧炭忽明忽暗,都发着暗红或鲜橘的光。渐渐地,吱吱的声音愈来愈大,火星子跳动得更加剧烈,几乎掩过了开水嘟嘟的声响,掩过了屋内木头因摇动而发出的吱呀的响动。
火星子跳动闪烁着,倏尔逝去,仿佛暗夜的流星般一闪而过,没有半分痕迹。炭火渐渐暗了下来,余热却仍灼烧着四周。
良久,许知萧轻轻贴在时雨眠耳畔道:“好受些了么?”
他拭去她眼角残留的泪珠,手在她光洁如玉的脊背间徘徊。
时雨眠手勾住他的脖子,脑袋在他脖颈间蹭了又蹭。
多年后,那一幕仍然常常在许知萧的梦里出现。
醒来后是怅然苦涩的,彼时他是甜里带酸的,他心里想的是:“若让我死在这时候,倒也是值得的。”
甚至之后的漫漫年岁里,他都在后悔——为何没能在那个时候了结了自己。
作者有话要说: 咳咳,第一次写H,可能不太好,以后会努力的……
☆、风月一行人
周径早将一卷卷的文书派人秘密送上了皇帝的案前。
那一字一句,一笔一划皆是周谦通敌叛国、欲意谋反的详细叙述。如今前魏王为册立为太子,眼看周谦大势已去,朝中官员也都一边倒了,周谦顾不上那么多了,只好狗急跳墙。
周径还要多感谢他这一急。毕竟周谦本就是个极为谨慎又多疑的人,放在以往定不会出什么岔子。
但今时不同往日了,他的野心昭昭,再加上听信了小人的谗言,这才慌不择路。
周径不确定父皇会如何处置他。按本朝律法,谋逆乃是最大、最罪无可赦的罪名,但若是他愿留周谦一命,那也不好说。
周径在殿外徘徊了一阵子,心中又道:“谋逆的是他,又不是我,我犹疑什么?”
他这次偷偷回城,便是怕这消息走漏风声后周谦杀人灭口。偷偷回城不说,就连进宫也如同做贼一般,这滋味真是叫人不好受。
“念迟,你觉得对于你兄长这次的所作所为,朕应给他定个什么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