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知萧点头道:“我需得先回家探一下我娘。”
“好,然后我们再去追他们。”
许知萧着实有些奇怪。源秀楼不过是他父亲朋友的……情人,却对他们家百般照顾。之前为父亲操办葬礼或许是看他们可怜,顺手而为,可如今的行径倒真让他有些搞不懂。
许知萧看着源秀楼的侧脸,实在想不出他是何身份。
大概一炷香的功夫便回了城。许知萧谢过他,两人双双进门。
许夫人不在家,源秀楼四处转转,有些着急道:“知萧,你娘不知哪去了,我看你还是先同我出城找晋王他们罢。”
许知萧若有所思地看着他道:“源兄,你到底是何人,又所为何事?”
源秀楼微微笑了,反而不像刚才那样着急,从容地道:“我是晋王手下的副将,带兵打仗很多年了。至于这次,也不过是帮他跑腿子罢了。”
许知萧点点头,不再说话。
源秀楼道:“既然如此,那你随我出城罢。”
“……好。”
#
许知愚一直睡到夜半三更才醒来。
他一抬头,便看见自己的口水流了周径一袖子,当即尴尬得整个脸都红了。
周径手里握着一卷书,看得津津有味,见许知愚醒了,将书递在他面前道:“知愚,你可看过《齐民要术》?”
许知愚扫了一眼,点头道:“自然看过。后院草药之类的种植,都是我来做的。”
周径一脸的羡艳:“我何时也能去种些稻谷禾苗、花花木木之类,也算圆了平生一大理想。”
许知愚忍不住笑了出来:“念迟,你从没读过类似书籍么?怎么今天把它翻出来了?”
“车里恰巧有这本。从小到大读过的三坟五典、诗书礼艺太多,搅得脑子都不清了。”周径叹气,“今日读了这本,才觉活得踏实。”
许知愚哈哈大笑道:“身在福中不知福。改日叫你去我家后院帮我除草。”
周径笑笑,转而问道:“时姑娘怎么还不醒?”
“我给她喝了安神助眠的药,”许知愚道,“这样可保存她的体力。”
周径点点头,又翻开了书。许知愚撩起车窗帘子的一角,只见四野旷然,远处山脉若隐若现,繁星洒了满天。
他忍不住惊呼出声。
周径闻声道:“怎么了?”
许知愚指指窗外,周径一看,随意一笑道:“这个啊。北疆那边,要比这里还漂亮些。”
许知愚心道:“若有缘,真希望可以去瞧瞧。”但他知道若是自己这样说出了口,周径一定想方设法地帮他实现。
他不想再以这种无聊荒唐的事情麻烦周径了。
“今晚不歇了?”许知愚回神问道。
周径笑道:“不了,这边方圆几里都没有人家,都是野坟,偶尔有几只孤狼之类的东西,怎么歇?”
他话音一落,身旁本来正安睡的时雨眠突然剧烈咳嗽起来。
许知愚吓了一跳,将她扶好,唤道:“阿姐?你醒了?”
但时雨眠双目紧闭,仍然咳嗽不止,整个嘴唇憋得白中透紫。
“念迟!”许知愚眉头紧锁,“快,帮我找到包里的那个白色药瓶!上面写了廿三的。”
周径照做,许知愚颤着手将药丸取出,一颗颗塞进时雨眠紧闭的双唇间。不一会儿,她的嘴唇渐渐恢复了红润,咳声渐息,她慢慢睁开了眼睛。
“阿姐?”许知愚有些紧张地看着她,“你怎么样?”
时雨眠气若游丝:“知……愚,咱们……走到哪了?”
周径答:“时姑娘再撑一会儿,天亮便可到了。”
时雨眠苦笑,停了一会儿又喘着气道:“知……愚,我里衣里……有一封信,烦你交给、交给……我爹娘。”
许知愚一听,正色道:“我不,既然是你的信,那就要你自己给时叔和时姨。让我代劳算什么?”
时雨眠又要开口,许知愚打断她道:“阿姐,先别说话了。好好保存体力,留着见时叔和时姨才是正事。”
说罢,他又喂了时雨眠一点药粉,她便昏睡过去了。
许知愚松了口气,周径道:“怎么回事?”
许知愚忧心忡忡:“不知道为什么,情况不太好。”
他一把抓住周径的袖子道:“念迟,你说,阿姐会不会、会不会在路上就……”
周径摇摇头,盯住他的眼睛,反紧紧捉住他的手道:“知愚,不要乱想。你只需记得,现在唯有你能救她。”
许知愚有些慌乱道:“可是,我的医术实在太差了……一开始就没能治好阿姐,她如今的情况,实在……”
“知愚,”周径有些心疼地看着他,“人各有命。七分靠人三分靠天,你尽力而为就好。”
许知愚喃喃道:“人各有命,人各有命……”
周径伸手搂过他道:“好了知愚,别想了。”
许知愚一回头,看到他被自己口水浸湿的衣袖还没干,心中的伤春悲秋一下消散了七八分。
周径看着他表情微妙的变化,微微笑道:“知愚,再睡一觉帮我洗洗衣服?”
许知愚只想当即跳下车去。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一会儿,车夫突然停了下来。
周径撩起车帘,车夫道:“殿下,前面没路了,先在此地歇息一会吧。”
周径同意了,便携许知愚一起下了车活动活动。
不出一个时辰就到日出了,东方已乍现朦胧的青色。许知愚走到湖畔,随手捧起一掬清水,嘶嘶道:“好凉。”
周径懒懒地笑:“当然。刚破冰的水,怎会不凉?”
说罢,许知愚将手中的一捧冰水浇了周径一脸。
周径:“……”
还不等周径反击,许知愚已经跑到八丈远了。
他悄悄上了另一辆车里,撩起帘子一角,偷偷观察周径的动作。
周径先是俯在湖面,像是洗手,接着甩甩手上的水,便喊道:“知愚——”
许知愚立刻噤声,轻轻放下帘子,一动不动地候着。
没想到,周径直接上了这辆车,撩起车帘笑看着许知愚。
许知愚傻眼了:“你怎么找到的?”
周径一边上来一边道:“你的衣服搭在车外了。”
许知愚还没说话,周径伸手便顺着许知愚的脖颈间探了下去。
他的手刚浸过冰一样的湖水,许知愚只觉得身上被塞了一大块冰,当即冻得发抖。可惜力气不如他大,只好动来动去想要挣脱,一边无奈地笑道:“啊,念迟,周哥,快拿走,好冷……”
周径一脸得意地邪笑:“怎么?你刚才浇我水的时候没想到会有这时候?”
许知愚惨叫道:“天地良心!我只浇了你一点点,你却冰我这样久。”
眼看许知愚就要挣脱逃走,周径抬腿将他压在了身下。
一时间两人离得极近。又由于周径双手在许知愚衣襟里探了半天,后者的衣服已然松松垮垮搭在身上,里衣之下的旖旎尽显无遗。
两个人双双愣住了。
暗夜里,许知愚心跳的飞快,他盯着周径清澈无比的眸子,再加上自己后背腰际又贴着周径冰冷的双手,不由自主地心头一动,身体竟慢慢发生了变化。
他伸手搂住周径的后颈,慢慢地压了下来。
这是一辆装杂货的车子,位置极窄,两人又不敢弄出太大的动静,只好在方寸之间缠绵了一阵子,便整衣起身。
许知愚意犹未尽地搂住周径,道:“念迟,你几时才能打完北疆的仗?”
周径握住他的手:“快了。”
许知愚正要说话,突然那位车夫叫喊起来:“不好了,不好了!”
周径跳下车道:“怎么了?”
车夫道:“车里那位姑娘,她……”
许知愚一听,顾不得之后的话了。他飞快跃上车中,却看见时雨眠好端端坐着,脸颊红润,神情甚是清醒。
“阿姐?”许知愚有点没反应过来——她怎突然这么精神?
时雨眠虚弱地笑道:“知愚,我想出去看看。”
许知愚糊里糊涂地点了头,带她下车。
天际透出一层浅浅的鱼肚白,照得湖面波光粼粼。时雨眠坐在岸前,黯然道:“知愚,我没法再见爹娘了。”
许知愚神色一凛道:“瞎说什么?”
时雨眠轻轻靠在许知愚的身上道:“知愚,谢谢你。”
说罢,她便向后栽倒过去。许知愚吓了一跳,赶忙扶住她道:“阿姐,你……”
时雨眠将手指放在许知愚的唇间,示意他不必说话。
“知愚,我昨晚梦到许叔了。”她唇边泛起一丝诡异的微笑,看得许知愚心中一颤。
“知愚,多谢你。”她猛烈地咳嗽起来,许知愚给她顺着后背,道:“阿姐,你不要说太多话。”
她咳得厉害,一直到唇边流出鲜血。
“知愚,知萧哥哥……好像快来了。”时雨眠的声音越来越轻,眼睛越来越涣散,许知愚一把抱住她,一句话都说不出。
“知萧哥哥……”时雨眠看着许知愚,苦笑着叹息,“你我今生无缘,来世再见罢。”
许知愚道:“好,你说怎样便怎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