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瞧着这客官的神色,这二位的关系真是好,那他这下算是碰到了这位客官的伤疤。
于是小二本着抱歉的意思恭恭敬敬道:“客官,我这个人不会说话,你大人有大量,而且最近桃花绕身,你就不要在意了……而且……”
许知愚喝进嘴里的水差点一口喷出来。“什么?什么桃花?”
小二觉得客官一定被转移了注意力,一时间洋洋得意道:“是啊!客官,不瞒你说,家父精通易经,鄙人也略有了解。看客官面色红润,眉目朗朗,近来必定有喜事啊!再看您谈吐动作,根据天时气数,一算便知——您的正缘,马上就来咯!”
许知愚像看什么似的看着他。小二只认为是他太吃惊太高兴所致,哼着小曲离开了。
许知愚最近心情不太好,但也被小二整得没了脾气。
他没精打采地趴在桌子上,静静听着馆内各种各样的人声。
酒很快便上来了,许知愚犹豫了一下,还是倒满了一小樽,然后一饮而尽。
一樽下肚,他便立刻觉得有点飘飘欲仙。
许知愚强打精神告诉自己:别醉,千万别醉,你醉了没人抬你回去。
然而肚子里烧得厉害,脑子里晕的厉害。
许知愚拍下酒樽,高声道:“结账!”
揣了两壶酒,他摇摇晃晃地走在街上。幸好刚才没多喝,就这么一杯他就醉成了这样,所幸深思清明,还没有大碍。
许知愚回了家,许夫人正在门口候着他。
许知愚道:“娘,你站在这里做什么?”
许夫人没有说话,面色却极好,眼神也亮亮的,好像遇到什么喜事从天而降了一般。
“娘?你怎么了?”
许知愚被许夫人一路推着推进了时雨眠的屋子。
一开门,映入眼帘的是挂着的一副水墨画,画里的墨竹郁郁葱葱,生机勃勃。
上面的题字虽然没题姓名,但许知愚想不认得都难。
“干嘛?”许知愚吃了一惊,他就这么门也不敲,突然地进了时雨眠的屋里做什么?
许夫人的面上露出神神秘秘的表情,她冲着屋内笑道:“雨眠,你们俩好好谈。”
时雨眠在屋内应了一声:“好。”
许知愚更加摸不着头脑了。酒意还在他脑子里乱窜,他突然感到十分困倦。
许夫人啪地关上了门,许知愚立在门口不知该做什么,只好干瞪着许知萧画的竹子看。
时雨眠只穿了一层薄薄的里衣便走了出来,拉着许知愚往屋内走。
“等等等等,”许知愚瞪大眼睛,钉在地上一般挪也不肯挪,“阿姐,你怎么了?还有我娘,她……”
时雨眠的唇色苍白,但还是露出一个莞尔的笑:“走吧,知愚,进来说话,我有事情同你讲。”
不知道为什么,许知愚总有种不好的预感。
时雨眠为他添了一点茶水,缓缓坐下来,垂着眸子道:“知愚,你娶我吧。”
那一瞬间,许知愚的酒全醒了。
“什么?”
时雨眠抬起眼睛,看着他一字一句道:“你娶我吧。”
“为什么?!你……”许知愚简直不敢相信,不敢相信这是从时雨眠——他的阿姐口里说出来的话。
让他娶她?这是多么荒唐的事情啊!
她还是原来的她吗?许知愚痛苦地扶住了身旁的木桌子,一句话也说不出。
时雨眠仿佛早已料到了他的反应,于是道:“知愚,你冷静一点……”
许知愚没有说话,他脑子里一片空白。慢慢的,他感觉自己的气力全被抽光了,然后他无力地蹲下身子。
他眼前的这些地砖已经用了二十多年,年久失修,裂开了各种各样的裂缝,缝隙里卡了尘土和石子。
时雨眠慢慢道:“我昨天,梦到了许叔。”
许知愚猛地抬起头。
时雨眠的眼神一片涣散:“他说,他不想对不起我的爹娘,他还说是知萧哥哥负了我,他说不想违背誓言……”
她东一句西一句,毫无逻辑可言,听得许知愚晕头转向。
但是她一刻也不停歇,就那样一直说,一直说。
说到眼眶泛起了红,说到湿了胸前的一大片衣襟。
说到哽咽,说到失声。
静谧昏暗的屋子里没有声音,窗外天色暗了下来,一声声萧萧的风声如泣如诉。
她每说一句,许知愚的心就一点一点地沉了下来,压得他一口气都喘不过来。
“知愚,你知道吗?这就是你我的命。”她怆然一笑。
多年后,许知愚每每在梦中看到这个笑容时,心里就好像被人一刀一刀地凌迟。
命?命是个什么东西?许知愚不知道,但他知道,命能将人玩弄于股掌之中,它折磨得人痛不欲生——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种种缘由,种种因果,每一样罪恶,每一样孽缘,皆因它而起。
时雨眠的眸子一点点黯淡下去,许知愚起身将她扶在床上,给她掖好了被子。
他已经心如死灰,但又鬼使神差般,他握起她纤细雪白的手腕,轻轻按在她的脉上。
手指一触上去后,他好像触电一般弹了开来。
反复几次,确定没有误判后,许知愚整个人再也抑制不住地战栗起来。
.
街上空无一人,偶尔有几间房子内透着微弱的烛火。
许知愚拎着一瓶酒,没头苍蝇一样在路上瞎绕。
他不知道时雨眠何时得了这样的重病,更不知道许知萧、他娘、甚至时叔时姨知不知道她的病。
他亦不知道,今日她口中那一字一句,字字泣血,究竟是怎么说出口的?
许知愚随便找了一个路牙子坐下来,将酒放在一旁,深深地叹了口气。
一口轻飘飘的呼吸完全缓解不了他心中的沉重,许知愚将头埋在臂弯里,抽抽鼻子,眼中却干涩无泪。
不知过了多久,腿边好像有什么东西蹭了他一下。
许知愚吓了一跳,抬起脸来——
居然是一只狗。
大狗哈拉拉地露着舌头,浑身上下没有干净的地方,正眼神温和地看着他。
许知愚摸摸大狗的头,它居然没有躲闪。
许知愚又叹气,大狗乖顺地坐在他身边。
许知愚继续叹气,大狗仍然看着他。
一人一狗,就在这个阒然寂静的夜晚里,达成了一种奇妙的默契。
许知愚撇头看着它,道:“我要是一只狗,也不错。”
大狗听不懂,吐着舌头看他。
许知愚的心中突然有了一点的温暖,于是他补充了一句:“你比我快活。”
紧接着他突然发现,这只大狗居然怀了身孕。
“哦,抱歉。”许知愚点点头,“我知道你饿了,但我没有吃的。”
大狗一声不吭地在他身旁坐着,许知愚心道:自己从未见过这么乖的狗,怕不是个哑巴吧?
腿边柔软的触感一直都在,许知愚又将头埋在胳膊中。不久之后困意袭来,他竟在路牙子上坐着睡着了。
☆、比目何辞死
许知愚是被人砸醒的。
他捂着头皱眉抬起头来,只见一个横脸男子手里拿着长勺,气冲冲地看着他。
四下看看,那只有了身子的大狗已经不在了。
“嘛呢!大清早的不在家睡,睡在我家店门口,冻死了来讹人?”
许知愚懒得理他,拿着酒瓶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不得不说,他昨天喝酒之后身上暖和,并没觉得有什么异常,睡了一觉才感到一夜之间侵入骨髓的冷意。
一阵晨风拂过,他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店家看到他这副模样,也不再跟他计较。横脸男子犹豫了一下,丢给他一个装了热水的暖袋。
许知愚的眼睫糊了一层薄霜,使劲揉了一下才看真切了。
横脸男子道:“后生,莫不是跟家里的婆娘吵架了?这年头谁还不有点烦心事呢,放宽心,快回去吧。”
许知愚什么都没说,只是摇摇头,道了谢后离开了。
他没有回家,而是直接去了医药馆。馆里有床,他现在什么都不想想了,只想好好地睡一觉。
这一觉睡得不甚踏实。大抵是由于他已经睡了一晚上的缘故,即使睡得不舒服,但精神已经歇够了,因此这一觉反而反而叫他有些疲倦。
梦里出现了乱糟糟的人和场景,许知愚喘着气,却怎么都醒不过来。门锁“啪嗒”一开,终于彻彻底底将他从梦里拉了出来。
许知愚捏着眉心几近挣扎地坐起来,哑声问道:“谁?”
医药馆的钥匙只有寥寥几把,他捏不准是谁不约而至了。
一个玄衣男子走近道:“知愚。”
许知愚不敢相信地抬起头,怀疑自己还在做梦。周径……不是在北疆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他惊愕地看着眼前的人,生怕一开口说话就梦醒了,周径就烟消云散了一样。
周径一笑,坐在他跟前道:“怎么,不认得我了?”
“你怎么……”
周径随口道:“回来看看你。”
许知愚最近接二连三受到各种各样的打击,周径突然回来,更让他的精神有些恍惚。